七：和顺酒家

     街道上人很多，都大包小包的。苏岩的服装店就在鞭炮快乐的鸣叫声中开业了。这天我们的营业额也比以前有所增长，可能是沾了财神的财气和邻居的喜气吧！

    牛菲今天卖的最好，一上午就成交了12件，她父亲来了，给她带来很多好吃，有一只肉食鸡，菲儿让我带回家做给儿子吃，我推辞，菲儿就恼了。“臧姐，今后再和我这样，我可不理你了，你是知道的，我父母在外贸工作，爸爸又是管事的，吃鸡很方便的。我们姐妹，脾气相投，交往不是为了东西，你这是嫌弃妹妹了。”

    生活中有很多事情盛情难却。如果别人的真心你一味推辞，就会伤害别人。菲儿倒像姐姐，每次都是她照顾我，任何一种情感都是有缘份的，就像我和菲儿，建立了胜过亲姐妹的情谊。

    环的生意也不错，不到11.30，表叔就来带走了姐妹俩，到酒店吃饭去了。环今天穿一件“以纯”桔黄色棉线衫，水磨蓝色铅笔牛仔裤，脚上是今年最流行的紫色踏跟皮鞋，刚烫过的酒红色长发，确实妩媚性感。在打开车门的刹那，抛给我们一个很自豪的笑容。表叔只能中午陪环过节，晚上照例是要陪老婆孩子的。否则就有被怀疑的可能，再笨的男人在这方面也是睿智的。

    三街上只有一家饭庄。和我成135度角斜对着，因是同街，我们有什么酒局都去这里，也算互帮互利吧！苏岩很懂规矩，今中午的酒局也选在“和顺酒家”。

    这套门面房共两间，面积是服装店的两倍。店主是王叔珍老人，也是这套房子的主人。王叔珍是我们本地人，祖籍W城大顺胡同。他父亲是国民党军官，蒋介石撤退时，她随父母移居台湾，当时只有十八岁，终生未嫁，有一义子。

    老人的一生富有悲凉的传奇色彩。这是个非常古怪的老太太，瘦弱的身子裹在很难见到的青色衣衫里，所有的精干都悬在嘴角，在阳光下充满自信。已经老花的眼睛爬行着岁月的苍桑，两手变得很迟缓，恍如摇动的时间，孤傲的心随生命的颤动而冷清寂寞。

    叔珍的父亲退伍后，开了一家“山东酒馆”。她一直是父亲的得力助手，从采购到经营还有和顾客交流，叔珍都是把好手。父母年老之后，她接管了这家酒馆，能干的她两年内又开了三家分店，生意都很红火。后来他把“山东酒馆”改名为“和顺酒家”，这个酒家在台中很有名，几乎无人不晓。

    年轻时，叔珍认识了经常光顾她酒馆的老乡，祖籍W城北陌街的解德荣，这是一个老兵，也是撤退到台湾的。家中还有老母，妻子和一双儿女。他的职位不能带老婆孩子，只出来他一个人。是个标准的山东大汉。177的个头，国字脸，俊逸的脸上镶嵌着军人的刚毅，双眼深藏着对故乡的思念，对妻儿隔海的情感，无时无刻不在体内骚动。

    一次，几个地痞到叔珍的酒家闹事。正巧德荣在，三拳两脚就打得他们跪地求饶，从此，再没人敢登门寻衅。叔珍就喜欢上德荣，两人虽暗渡陈仓，但德荣不想抛弃家中的妻儿，他们一直没举行仪式。这时叔珍的父母已不在人世，没人管她，她也就由了自己的性子。但叔珍对德荣是真心的，她的心系在德荣的身上，没有后悔，也没打算回头。她的心再容不下别的男人，她耐心的等着德荣，一等就是一生。

    一个冬天，北风呼呼地刮着，店里的客人很少，叔珍正结这几天的帐目。进来一个小要饭的，有十二三岁的样子，几乎皮包骨头；浑身臭味，只有一双眼睛闪着机灵的光。叔珍没有兄弟，心又善良，看到孩子的可怜样，又见他冻得打颤成一团，眼泪早流下来。忙招呼佣人刘嫂给孩子热了一大碗炸酱面，趁热吃下，又让店伙计大华领他洗了个热水澡，换上大华的一套衣服。等做完这些再看这男孩，原来是个很俊的孩子，如果再胖点，就是个非常酷的小男子汉。这孩子聪明嘴巴也甜，一会的功夫叔珍就喜欢上他。

    孩子名叫铁蛋，他告诉叔珍父母在他八岁时出车祸双双身亡，他一直讨饭流浪。孩子的可怜遭遇震动了叔珍，叔珍收他为义子，在店里做了小伙计，改名为：王达光。

     收达光为义子的这一年，叔珍30岁。她和德荣，达光三个苦命人过着貌合神离的日子。叔珍在等德荣给她一份她早该得到的真爱；德荣也爱叔珍，可大海的那边有他的故乡，老娘和妻儿，他时刻盼望着回家。达光对他们非常孝顺，完全把他们当成了自己的亲人。

    叔珍知道留不住德荣，她也没打算要德荣的孩子，她不希望孩子以后面对没有父亲的痛苦。她视达光为己出，酒家的事宜都交给达光处理，达光也是一个头脑聪慧的男人，在他的协助下，叔珍在台北开了一家分店，“和顺酒家”遍布台湾，也名扬台湾。

    达光23岁时结婚，次年生下女儿和美。叔珍可能长期生活在德荣不能认可的暧昧感情中，心态扭曲。她忍受不了他们的恩爱，经常挑衅儿媳，似乎是她夺走了达光对她的爱。儿媳是个大家小姐，没受过气，忍无可忍，和达光离婚。倔劲的叔珍通过多种渠道，得到和美的监护权。

     当改革的春风吹遍海峡两岸时，居住在台湾的大陆同胞可以回国探亲了。解德荣老人的心像此起彼伏的海水，很难平静。他难舍叔珍，可大陆是他的家，他做梦都想回去的地方。他很快办好手术，回国了。他走时告诉叔珍，如果他妻子嫁人了，他就回来和叔珍结婚。

     德荣走后就石沉大海，没一点音信。叔珍静静的躲在凄迷的世界里，将日益牵挂的心，柔软地挂在飘动的云稍上，痴情地消散在大海的彼岸。

     达光再婚，他们搬了新家。叔珍的性格一点没变，反而变本加厉。她根本无法忍受别的女人分享她对达光的爱。过去有德荣听她倾诉，现在她的感情世界一片空白，任由自己蜷缩在自己封闭的角落里，跟在狭隘的思想后面，自己迫使自己痛苦。

     叔珍终于明白，再多的产业对她只是零的概念，只有德荣的爱是她一生的珍藏。她决定回大陆找他。可叔珍回国时得知，德荣已在回大陆不久得脑溢血死亡。

    叔珍到德荣的墓前献上一束白菊花，她知道那些在过去里四处流离的故事和一生中所有的不甘和遗憾，已经随德荣一起埋入黄土，终不会有人读懂她一生执著而又苦涩的悠渺爱情。

     叶落归根。叔珍要用生命的最后时光陪伴德荣的在天之灵。她要求和美回国，买下这套房子，祖孙俩又开了这家“和顺酒家”。

    我们和苏岩进去的时候，和美热情地招呼着我们。叔珍老人坐在二楼她的卧室里，静静地游走在自己美好的记忆里，或许她正安静等待着自己人生的鼓歇锣静，曲终，人却去另一个世界相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