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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王风 春去春又归
  • 来源:原创 作者: 运河杂志 日期:2012/2/9 0 阅读:1561 次 【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 春去春又归

     

    王风

     

        张峻峰回到了他当年插队的地方。他可不是衣锦还乡,为乡亲们带来意外的惊喜,他正倒着霉呢:厂子倒闭,夫妻双双下岗;还有更糟糕的事情,妻子与他离婚了。他是到插队的老地方散散心,以求心理的平衡。巧的很,在山路上他遇上了当年插队时的老队长。

        老鲁队长问张峻峰先去谁家,张峻峰知道他说的是静茹家和九妹家。张峻峰想了想,还是先去九妹家。静茹是张峻峰的前妻,静茹家自然是张峻峰的老岳父家,先去老岳父家自然会引起一阵伤感,还是先去九妹家吧。九妹是当年张峻峰插队时认的干妈。说起这个九妹干妈,还真有点故事。她从前不是神鹿村的人,解放前曾是北京八大胡同万花楼的一枝花。八大胡同在解放前是北京城里著名的娼妓区。万花楼是八大胡同有名的妓院,九妹在万花楼众妓中排名第九,人称九妹。九妹祖籍江苏,因连年战争,随父漂流到北京,父染重病身亡,独留下九妹一人在京。生活所迫,流浪至八大胡同,万花楼老鸨子见其花容月貌,二八年纪,就留在院中,并收为义女。因九妹能歌善舞,聪明灵利,人又长得漂亮,很快成了一枝名花,几年间常胜不衰。后因解放大军临近北平,妓院生意清淡,许多妓女各奔东西。九妹有一相好叫吴俊,在京城做小买卖,买卖不大,也有点积蓄,常来找九妹,九妹对他也有好感,见妓院大势已去,就找吴俊。吴俊原是神鹿山下神鹿村人,就将九妹巧妆改办,带到神鹿山,隐名埋姓过日子。吴俊比九妹先死,九妹从此一人居住。九妹在村里人缘极好,很多人都很敬重她。这在做过妓女的人中,实属难得。一是因九妹为人好善,虽做过娼妓,但后从良嫁夫;二是九妹曾救过神鹿山全村人的性命。那年山区大旱,再加上隐瞒灾情,浮夸风行,十里八村,饿死无数。后来,九妹自己出钱,托人到河北省运来一车粮食,为乡亲们度过灾年。事后,再无人轻视九妹,但凡有对九妹不敬者,必遭全村人唾骂。当年张峻峰爸爸被撤职,抓到农场改造;学校停课,妈妈停教,又因不能悔过自新,拒不承认丈夫有罪,也被关进农场改造。张峻峰被派往西山插队,就住在九妹家。为有个依靠,就拜九妹为干妈。九妹一生无子女,又看张峻峰可怜,就收他为干儿子。如今听说干妈还在,就想先去看她。

        鲁队长带他七拐八拐,来到一间孤立的小院,院门半开,极静。五间平房只有东边一间亮着灯。鲁队长先进屋,九妹一人戴着花镜坐在炕上做针线。鲁队长招呼她,九妹有点迟缓,认出是鲁队长,满脸皱纹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意。她让鲁队长坐下,鲁队长说不坐了,说城里来人看你了。九妹不解,想不起城里还有谁和她是亲戚。鲁队长说是她的儿子。九妹更不解,想自己一辈子没有生过儿子,怎么城里会有儿子来看她。鲁队长说,你真是老了,十多年前不是认了个干儿子峻峰吗?一提到干儿子,一提峻峰的名字,九妹顿时领悟,眼前一亮,直念峻峰的名字几遍,开始下炕,张峻峰自外屋进里屋扶住九妹叫干妈。九妹握住他的手,老泪纵流,嘴唇发颤,不能言语。队长想劝,儿子来看,应该高兴才对,九妹才擦干泪,手攥着张峻峰手一直不放。

    不一会儿,九妹盛上三碗热气腾腾的汤面,每碗汤面中均有两个荷苞蛋。张峻峰一路颠簸,早已饥肠辘辘,便不再推辞,大口吃起来。张峻峰拿些随身带的北京小吃给闻讯而来的众人吃,众人也不推让,边吃茶边说笑边品尝,九妹高兴得不得了。也许是她很长时间没有过这样的热闹场面,自然高兴地流了几次泪。

        第二天,张峻峰在干妈家起床后,见九妹早已起身,在院中打水取柴做饭。

        吃饭时,九妹问他今后的打算。张峻峰说,既然到神鹿山来,就不想再回京城了。九妹不解。张峻峰说,原来的工厂合并,科长以下人员下岗,自己也在其中,求职屡屡碰壁,再加上刚离了婚,就想远离城市,想起神鹿山,还有九婆婆您,就决定来这里。

        九妹看着张峻峰笑了,拍拍他的肩膀说:“你的情况,静茹她爸也对我说过,世事难料,怎么能怪你?你心里能有我,九婆婆这个干妈的就没有白当。凡为善者,都不为图报;凡为图报者,并非真善。想我九婆婆,年轻时误入风尘,受尽摧残,遭人冷眼,受人污辱,人间冷暖尝尽。后隐名埋姓,在这里落脚生根,虽无儿无女,也无欲无求。若有所求,只求余生平安度过。如今已到暮年,还能有这么多人关心,也就知足了。峻峰今后有需要帮助的地方,就跟干妈说一声,你这个做干儿子的也不能白做。”张峻峰看着九妹干瘪的脸,心中十分难受。想一个年近九旬的老人,历经磨难,独自一人,在此深山之中,孤住多年,实在令人费解,也令人动情。便也握住她苍老的手,泪忍不住流出来。

        九妹看懂了张峻峰的心思,拍拍他的手说:“峻峰儿,你别为我难过,别看我孤身一人,常有乡亲们来看望我。虽每日粗茶淡饭,倒也心情舒畅,没病没灾,身体也算硬朗,而且还有个孙女常回来看我。”

    九妹的话让张峻峰如如入云雾之中,不知道什么时候九婆婆又多了个孙女。

       “就是雪儿,我在路上捡的。今年刚满十六岁,在镇上上中学,平时住校,休大礼拜。”九妹的话越说越让张峻峰不解。

       “九婆婆,您还是从头跟我说说,什么孙女?什么雪儿?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九妹开始大笑起来,笑得眼泪都流出来。张峻峰看到她张嘴笑时,满口的牙齿几乎落尽。他觉得九婆婆一直很乐观,在她眼里,看不到什么困难,她也从来没有被困难难住过。

       “说来话长,本是天意,注定我今生无儿无女。不是我不能生,那是因为我年轻时,坠入风尘,怕生出儿女,遭人非议,一直没有要孩子。偏偏那年峻峰来神鹿山插队,收你为义子。你走后第二年冬天,早晨出门正遇上大雪,就出去拾干柴。远远地看到小路边有一堆红色的东西,阳光下分外耀眼。走近一看,小被子里的孩子已冻得浑身通红,眼看就没有气了。孩子旁边有个红包,打开里面有张纸条,上写着孩子的出生年月,还写了些好心人有好报之类的话,就知道是一个弃婴。另外里面还包着十块、五块的一百多块零钱。想这孩子的母亲定是有难言之隐,才出此下策。我就把孩子抱回家,放炕头盖好被子,又将炕烧热,又用温水,擦热全身,孩子才慢慢活过来。这孩子真是命大,想是冻了大半夜了,要是再晚去些时候,怕是难活了。因为是雪里拣的,所以给她起了个名字叫雪儿,姓就让她跟我丈夫吴俊姓,叫吴雪儿。”

       “喔,原来如此。九婆婆,您真是了不起!不但救活了雪儿,都这般年纪了,还把雪儿养大成人,又送她上学念书。如果您不长寿,得不到报答,天理都难容。”张峻峰看着九妹,心里由衷地敬佩她。

       “我一直把她当亲生女儿养大。雪儿也是个懂事的孩子,对我可孝敬了。明天是礼拜六,雪儿该回来了。回来后你就能见到她,又白又俊,细眉大眼,长得可好看了,别人都夸是我生的呢!”九妹说完,又张开没有几颗牙齿的嘴,爽快地笑起来。

        张峻峰很是高兴,真没有想到,九婆婆还能有这样的天伦之乐。

       “峻峰,现在不聊了,咱们还有的是时间。等明天雪儿回来,又有可乐的了。你现在该去静茹家看看,看看她老爸,再去静茹坟上烧几张纸,必定是夫妻一场。”

        张峻峰听后,点头称是。因村里道路有所变化,又有老房改建成新房,九妹就带张峻峰去静茹家。峻峰见她年事已高,让她在家中休息,九妹不服老,一定要带峻峰去,张峻峰无奈,就同九妹走街串巷,拐弯摸角,来到一家老屋前。老屋还是当年张峻峰、静茹结婚时用的洞房,如今被周围的新房比得又矮又旧又破。院子周围的墙已坍塌过半,从外边能看到院内的一切。大门被风雨侵蚀得没有一点油漆的颜色。门上的对联还是当年和静茹成亲时写的,如今连上面的字都难以看清了。但在张峻峰心里,依旧还能认得,上联是:山上糜鹿群舞;下联是:水中鸳鸯同游。横批是:喜结良缘。看到此情此景,想起已死去的静茹,心情难免沉痛。

        轻轻敲打门板,里面传来狗叫声。伴着狗叫声,从屋里走出一位满头花白身体佝偻的老人,嘴里轻声地问道:“是谁呀?进来吧!门没插。”虽然人老背驼,张峻峰还能认得出他,正是静茹的父亲,当年的老书记。惊讶的是,十几年的工夫,岁月已把当年的村书记改变到风烛残年的地步。

    张峻峰与既是老书记又是老岳父的再次见面,自然心中无限感慨,很多话想说又不知从何处说起。过了好半天,还是九妹打破了这沉郁的气氛:

       “老书记,真是个老小孩,峻峰不走了,以后就在神鹿山住下了。”九妹对他说。

      “是真的?峻峰为什么不走了?他不是在北京工作吗?为什么来这儿了?家里情况怎么样了?”

      “看把你急的,又问这,又问那,等过会儿我慢慢跟你说!”九妹大声道。

     

      峻峰来到一片松柏茂密的山坡,山坡上长满了草,草因深秋的来临,变得枯黄。乱草丛中,鼓出一个土堆,这就是静茹的坟墓,也是当年张峻峰和静茹初恋的地方。这片平顶背靠着神鹿山中央,北面是山体,南面是村庄,再南面是田地,最边上是条小河。整个地形成阶梯状,站在平顶可俯视山下一切,是神鹿山的心脏。看着眼前这座坟墓,张峻峰心里一阵酸楚,两行热泪顺着脸颊流了下来。这静茹的坟墓,荒凉得不能再荒凉,坟头上除了高高的野草,还长着一棵碗口粗的旱柳,柳树的枝杈上有一个鸟巢,鸟巢完好无损,巢的周围还有许多鸟粪,也许巢里的鸟儿已出巢觅食未归,也许因为天气变凉鸟儿已经迁徙。张峻峰把坟上的野草拔掉,只留下那棵柳树立在坟旁,还有树上的鸟巢。他想让柳树上的小鸟继续为静茹做伴,免得静茹一个人在荒山野岭之中孤独。

      除完草,张峻峰把带来的纸钱用打火机点燃。纸钱冒着蓝色的火苗,飘出浓浓的青烟,发出烧纸独特的气味。火苗越来越旺,烤得张峻峰满脸发烫,直到火苗烧痛了他的手指,才把没有烧尽的纸扔下,纸又在静茹的坟头上燃着,直到燃尽最后一点。

    张峻峰在静茹坟前跪着,接连磕了几个头,泪又禁不住地流。看着眼前的坟墓,仿佛看到了静茹苍白的面孔,没有一点血色,那是躺在病床上的静茹。她临终前的一面,他不能忘记,永远也不能忘记。张峻峰不能控制自己的感情,他大哭起来,扑在爱妻的坟上,让脸和泥土相亲。他感觉到泥土软软的,像是静茹生前的脸。怎能忘记,就是在这里,他第一次拥抱静茹,第一次亲吻静茹。这是他第一次和异性相拥相亲,那时的静茹,刚二十出头,是村里最漂亮的姑娘,那年张峻峰只有十九岁。

      一次劳动午休,吃完饭后,张峻峰躲在树后又开始看《西游记》,正看到孙悟空大闹天宫那最精彩的一回,书突然从手中飞了。张峻峰抬头一看,书在一个姑娘手里。这姑娘高高的个子,比峻峰还高半头,鹅蛋型的长脸儿,粉白脸皮儿,扎着马尾辫儿,两道细长的黑眉毛,一双水晶样透明的眼睛盯着他。她就是村书记的女儿静茹。张峻峰虽然来了快一个月,还不认识她,可她却注意张峻峰很长一段时间了。

      她问张峻峰看的什么书,张峻峰有点害怕,支支吾吾半天也没说清楚,当然她也没有听明白。最后静茹吓唬张峻峰:“如果你不说,就把书交队长去。”就这一句话,让张峻峰心里格噔一下,好像有人抓走了他的心肝。“别,别,别。只要你不交出去,我就讲给你听,这可是一本好书。”他怕静茹真的把书交给队长,再生出些什么事来,更重要的是,这里根本买不到书,也借不到书,没有了这本书,以后的日子怎么过?这本书就像他的命根子,一到心烦的时候,只要打开这本书,什么烦恼都忘掉了。

      “那你说吧,可不许骗我。”静茹笑着对他说。

      张峻峰看她并无恶意,就小声说:“你要是真想听,咱俩就走的远点。”

      静茹同意。一起向前走了十几棵树的距离,让别人看不见他们的影子,找了块干净地方对面坐下,中间隔了一米多宽。张峻峰还是觉得两人挨得太近,他看着她的眼睛说不出话来。于是,中间又拉开两米宽的距离。张峻峰不再怕静茹的眼睛,开始说这本书的名字、作者、大概内容,然后言归正传,说天地混沌,石猴出世,惊天动地,占山为王,快乐似神仙。第一回快要讲完的时候,就听见鲁队长喊人们接着干活。静茹完全听入了迷,还想接着听,张峻峰说,等明天吧,明天中午休息时再接着讲。她没有来得及把书还给他,张峻峰起身便跑,静茹只好替他把书收着。就这样,一部《西游记》让静茹听得如痴如醉,牵肠挂肚,每天中午或中间休息,静茹就约张峻峰到林子里讲故事。后来,不用静茹约他,吃完饭就走,静茹随后就到。慢慢地,静茹干活也爱找张峻峰做伴。有时候两人挖一个树坑,有时候静茹还帮着张峻峰干活,有时候干脆坐在坑里听他讲。村里的人以为静茹和张峻峰在谈恋爱。队长也特别照顾书记的女儿,安排他们在一起搭伴干活儿。慢慢的,静茹发现张峻峰不但会讲故事,而且很聪明,讲故事根本不用看书,干事情也会动脑筋。她羡慕张峻峰是大城市里来的,见多识广,心里就对他产生了爱慕之情。再后来,每天傍晚收了工,回家吃过晚饭,静茹就往九妹家跑,来听张峻峰讲《西游记》的下一回。时间一长,静茹很腼腆,脸也红,心也跳。九妹就说,如果你是真心真意,你爹那里由我九婆婆出面去说,一定说成这门亲事。

      后来,九妹果真去找静茹的父母。老书记知道九妹的为人,张峻峰又是九妹的干儿子,长得也不错,又有文化,又是大城市里来的,就同意了。在几个老人的主持下,过了几个月,选了个良辰吉日,在村里举行了婚礼。一年后,本想生个孩子的静茹,没想到流产后生了一场大病,一直没有好转。直到张峻峰的爸爸妈妈平反,回到了家,张峻峰带着静茹回城,并继续给静茹看病。静茹的病没有完全治好,张峻峰的爸爸妈妈接连病倒,主要原因是前几年在农场改造时留下的病根。渐渐地,妈妈得癌症去世,静茹也病情加重。临死前,静茹握着张峻峰的手说,等我死后,你把我的骨灰埋到神鹿山去,埋在当年我们呆在一起听你讲故事的地方,也是我们初恋的地方,张峻峰含泪答应。这期间,张峻峰一边上班,一边要照顾家中的病号,直到认识现在又离异的妻子。

      想到这些,张峻峰就感觉像在昨天。转眼间,二十几年已去,自己也有由青年进入到中年,头上的黑发也有不少变成了白发。如今,自己又回到这个剪不断理还乱的地方,在静茹的坟前,他除了痛苦,还能有什么呢?

      他默默地跪在静茹的坟前。直到九妹和老书记来找他,他才满面泪痕地回到九妹家。

      第二天早晨,张峻峰问九婆婆,说雪儿什么时候回来?要不要去接她。九妹说不用,都习惯了,到晌午时候,雪儿自然就到了。张峻峰就帮助九妹做饭,择菜,打扫院子。完了又帮九妹劈柴。正劈着,就听见门口传来一个女孩银铃般的说话声:“九奶奶,我回来了!

      声音刚落,从门外跑进一个十七八岁的女孩,上身穿着件蓝白相间的学生服,肩背着银灰色书包。头发不长,梳成披肩式,头左边的一小缕,梳成一个细细的小辫,顺着耳前垂到胸前,辫稍上还扎着两个粉色的玻璃做成的小蝴蝶儿;白净的圆脸盘,红红的小嘴儿,长长的睫毛下一双黑黑的大眼睛,看到院子里陌生人,顿生奇怪。九妹笑着走出屋,迎接雪儿,刚要给雪儿介绍张峻峰,雪儿却挡住九妹的话:“九奶奶,你不要说话,让我猜猜,这位老哥哥,是不是你经常给我提起的峻峰哥哥?”说完又跟九妹核实,又对张峻峰说,“老哥哥,你说,我说的对不对?”

      张峻峰看着雪儿说:“对,我叫张峻峰,你就是雪儿吧?都长这么大了,难怪九婆婆都老了。”

      雪儿笑着说:“是啊,如果九奶奶不老,我雪儿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呢?”一句话说得九妹和张峻峰都哈哈大笑起来。

      “不过你刚才叫我老哥哥,是不是我真的很老了?”

      “老倒不是很老,就是老听九奶奶说起你,只闻其名,不见其人,你在我心里,不就变老了么?”雪儿说完,大家又笑。

      “再说了,你叫我老哥哥,管九奶奶叫奶奶,我到底是你的哥哥呢还是叔叔?怎么感觉这辈份有点乱。”

      雪儿不在乎地说:“这有什么乱的,你不是也管奶奶叫九婆婆吗?按理说你应该是奶奶的孙子才对,奶奶却一口一个干儿子叫着,一叫就是这么多年。”

      张峻峰听后无言以对,心想,雪儿这小丫头嘴皮子够溜的,不去说相声和当解说都屈了这块人才。

      九妹说:“你们别争了,峻峰是我的干儿子,雪儿是我的干女儿,管我叫婆婆也好、叫奶奶也罢,都因为我的年龄太大。我一直把你们当亲生儿女一样看待,你们以后就以兄妹相称好了。”

      九妹催雪儿进屋准备吃饭。雪儿又蹦又跳地进了屋,放下书包换了件荷花色粉红外衣,走出来帮九妹做活。在张峻峰眼里,雪儿是个又聪明又活泼的女孩子,虽然生长在农村,她的思想和外在表现,完全是现代的,都市的,看不出和这个时代有脱节之处,如果拿城市里的女孩子和她相比,雪儿倒是比她们更多些天真与纯洁。

      午饭很快做好。饭菜很丰盛,一是款待张峻峰,二是迎接雪儿住校回家。九妹看看张峻峰,又看看雪儿,心里头这个高兴就甭提了。

      “唉,峻峰哥哥,你还没有说到神鹿山来干什么呢?我想你不仅仅是为了看九奶奶吧?是不是又遇到什么难题了?”雪儿问张峻峰。

      这句话正问到张峻峰的伤疤上,他有点为难,不知道该怎么对雪儿说。九妹把话接过来说:“峻峰不光是来看我,而且要一直陪伴着我们,住在家里,以后也不回北京了。”

      “真的?为什么?北京不好?我看不像。哪有繁华的大城市不呆,跑到穷山沟里来的道理?你们还是快点告诉我吧!别让我着急!”雪儿把筷子举在手中不动,看看九婆婆,又看看张峻峰。

      九妹只好对她说了峻峰下岗免职,在家待业,找不到工作,和妻子吵架离婚……雪儿听完,额头上两道紧颦的细眉半天才慢慢松开。

      “我说吗,好好的北京城不呆,跑到山里来?我真为你鸣不平。不过,现在好了,干妈干妹妹都在,不,应该是亲妈亲妹妹都在,你可以放心了。虽然,老的年事已高,小的肩头还嫩,但心都是火热的。峻峰哥哥,你说对不对?”

      张峻峰听完雪儿的话,直点头,说:“雪儿说得对。不过我倒有个想法,不知道你们有什么看法?”

      张峻峰说了自己身上带了一万块钱,想找村长承包几个荒山头的想法。

      雪儿睁大了眼睛,迷惑不解。

      九妹在一边说:“神鹿山什么都缺,就是不缺山头,不要说几个,就是几十个几百个都由你挑,就看你想怎么利用?”

      张峻峰说:“昨天上山的时候,我大概看了一下,山和十几年前的山几乎一样,我了解这里的山。现在不同的是,山上的树木长大了,很多山头变绿,汽车也通了,电也有了,对以后的发展非常有利。只不过现在还言之过早,总的来说,要多种经营,多方位经营,产业化经营。这一带曾经是清朝皇帝养麋鹿的地方,如果能养些麋鹿恢复这座山的名字,一定会有很好的收益。”

      雪儿在一边听入了迷,一双大眼睛一眨一眨,完全走进了张峻峰的构思。

     

      峻峰与神鹿山村承包荒山的合同签好了。事业难做。面对这么一大片从没有开发过的荒山,峻峰都有点不知从何处下手。但只能从小做起,先养些家禽,再搞种植,搞绿化,截水源,修山路,做宣传。光这些工作,只凭张峻峰的两只手和仅有的万把块钱,想把它搞成了,真有点异想天开。眼看着张峻峰一天天变黑、变瘦,双手磨起了厚厚的茧子,九妹很心痛。雪儿也为峻峰流泪,说明年高中毕业,就回来帮峻峰哥一起搞开发。峻峰感激不尽,始终咬紧牙,继续干下去。

      天越来越冷,雪儿的学校开始放寒假,雪儿便有更多的时间和九妹和张峻峰在一起。深山里下起了入冬以来的第二场雪,这场雪下得比较大,封住了上山的所有道路。许多小山沟被雪填平,看不出哪里是坡,哪里是沟。只有陡峭的山壁和松柏的林子,还能分得清黑和绿的颜色,除此之外,漫山遍野,白茫茫一眼望不到尽头。雪也封住了张峻峰的手脚,他像一只困兽,没有一刻的安宁。他不得不每天都走出村头,站在山坡上望远处的山,看太阳是不是把雪融化,可以继续他的梦想。九妹劝他,雪儿也劝他,让他静下心来,等过完春节,开了春,再作打算。张峻峰只有无奈地同意。

      这段时间,九妹十分开心,难得身边多了两个做伴的人,除了做饭,就是跟他们聊天。有一天,雪儿对九妹说:“九奶奶,明年我就毕业了,我不想考大学了。”

      “为啥?”九妹和张峻峰都十分惊讶。

      “什么都不为,就是想早点回家,伺候奶奶,随便也帮大哥做点什么。奶奶都八十多岁的人了,还一个人干这干那,我回来后,家里的活都让我来干,奶奶也能享几年清福。”

      “这怎么可以!你不用担心我的身体,也不用担心我供不起你。再说,峻峰也来了,以后有什么事他就能帮忙,家里用不着你,你还是安心考你的大学好了。”

      “是呀,雪儿,上学是你的第一等大事,对你今后的道路至关重要。大哥就没有赶上你这样的好机会,赶上了一个混乱的年代,什么也没学到。现在想学也晚了,你可千万要想清楚。”

      雪儿见奶奶和峻峰都极力推荐自己考大学,也不好再说什么,只能等毕业后再作打算。

    春节眼看就到了,峻峰和雪儿常常外出,到镇上或集市上买些年货。每次外出,都让雪儿长不少见识,因为这样的机会在从前实在不多。他觉得张峻峰是个成熟的男人,比雪儿接触的别的男人强得多,在她印象中,除了班上的几个男生,再一个就是她的老师。她的老师和张峻峰年龄差不多,除知识比他多之外,其它阅历都没有张峻峰多。张峻峰因身边有了雪儿,一点都不感觉寂寞,因为雪儿走到哪里,笑到哪里,走到哪里,都活泼泼引人注目。注目她少女的身影,美丽的脸蛋和大大的眼睛。

      这年春节,是九妹和雪儿最开心的春节,也是张峻峰最开心的日子。他们不是一家人,而是三家人,三家合一家,即相互谦让,又相互理解。说起来,三个人的经历都很曲折,虽然雪儿在九妹身边长大,但毕竟连自己的亲生父母都没见过一面,更不知什么是父爱,什么是母爱。现在,雪儿在九妹身上得到的是母爱,在张峻峰身上得到的是父爱。这个合睦的家庭现在是幸福的,谁也没有想到过要离开谁,谁也不去想离开谁。

      灶里的柴火是旺的,窗户的窗花是新的,几间屋子是干净的,院子里铺了一层新土,大门上贴了新春联。雪儿和九妹坐在暖意融融的炕上包饺子,有说有笑。张峻峰在门口收拾一只猪头。猪头是刚煮完的,散发着新鲜的诱人的五香味。

      乡亲们不断地来九妹家串门,送来了不同的年货,都是来报答九妹当年的救命之恩,且年年如此。九妹家的年货堆满了半间屋子,三口人从现在开始吃,到“五一”都吃不完。九妹就让峻峰送些给老书记、老队长,还有些村里困难的人家。

      张峻峰就和雪儿一起,先去了老书记家,再去鲁队长家,后又送到其他人家。

      大年夜谁都不想睡,吃完晚饭,送走了串门的人,他们又开始看电视,吃瓜子,聊天,讲笑话。当然,雪儿是最活泼的。直到后半夜,九妹开始发困。张峻峰说让九婆婆先睡,九妹就合衣先睡了。他也想回屋睡,可雪儿不让,她不困。为不影响九妹休息,他们调低了电视的声音。雪儿提意玩扑克,又怕吵着奶奶。干脆去峻峰的房间。峻峰的房间没有九妹的房间暖和,雪儿和峻峰就半躺在炕上,用被子盖住腿脚,开始玩扑克。雪儿玩得很开心,峻峰也是。玩扑克有输有赢,雪儿赢时,就爱用食指刮峻峰鼻子;输了时,也会把自己的鼻子献出来,让峻峰刮。最后,每个人的鼻子都刮的红红的,红辣椒似的。

      雪儿把峻峰当成了自己的同学、伙伴,完全没有感觉到是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和一个十七八岁的女孩在一起玩扑克。他们的脚为了取暖,相互挨得特别近,他们的身体因为一种游戏,而互相接触。也许,雪儿没有意识到这些,张峻峰却感觉到了,心里有些异样。

      天还没有放亮,窗外的鞭炮声便响个没完,声音越来越密,雪儿实在困得不行,最后坚持不住,躺在炕上便睡了。张峻峰睡不着,他起身为雪儿盖了一层被子,走出屋子,感受外面天的冷与夜的黑。看满天的星星,还有不远处闪过的鞭炮礼花的亮光。他从来没有这样舒心过,全身轻松像回复到青春年少,像初到神鹿山一样充满活力。他想有一个新的开始,因为旧的一年已经过去,新的一年已经开始。

      九妹被越来越大的鞭炮声轰醒。她起来时天已大亮。她看见张峻峰在院子里,就问他夜里睡了没有,张峻峰说没睡,根本也不困。她劝他睡一会儿,张峻峰坚持不去。他们开始烧火煮饺子。

      饺子煮完后,雪儿还没醒。九妹让峻峰叫雪儿。雪儿眯着眼睛坐起来,发现天已经大亮。峻峰说奶奶已经把饺子煮好了,快起来放鞭炮吧。雪儿赶紧起来,给九妹道歉,说晚上玩得太晚,早晨又起得太晚,奶奶都把饺子煮好了,我也只能等着吃了。

      放鞭炮自然是张峻峰的事,鞭炮给他们带来极大的快乐。在张峻峰没来之前,九妹和雪儿每年春节从没有放过鞭炮,只能听邻居们的鞭炮声。今年有了峻峰,感觉自然不同。

      吃过早饭,九妹分别把两个红包分给了雪儿和峻峰。雪儿和峻峰推辞再三,还是宁不过九妹,只好收下。这两份红包在他们手里,显得特别重。他们分别得到二千元,雪儿想不通九妹会有这么多钱。九妹却说,我现在老了,留着钱还有什么用?你们年轻,正是花钱的时候,正月里到京城天安门广场,去天坛公园、地坛庙会,这点钱兴许还不够呢。

    于是,雪儿就催着张峻峰去北京城里大开眼界。

      “峻峰哥哥,我都长这么大了,北京城还没有去过呢!更不用说逛庙会了。你明天就带我去吧!”

      九妹支持雪儿,让峻峰带她出去见识见识。九妹自从离开北京的八大胡同,就再没有去过北京城。现在北京城什么样了,她都不知道,只是在电视里看到,长安街又宽又长,高楼大厦又高又亮。她不去北京城,雪儿就一直没有机会,她不去北京城是有原因的,这原因也只有她知道。雪儿不去,是因为雪儿很乖,从不乱花九妹的钱,她知道九妹如此年纪,根本没有经济来源。如今有了峻峰,心里就有底了。

     

      年初三这天,峻峰带雪儿来到了北京城。九妹把雪儿打扮的很漂亮,头发编成两个小辫,自头顶高翘着,往后弯到胸前,辫稍分别系了两个红绸子扎成的蝴蝶结,火红耀眼。白缎子小袄,深红色的印花,翻卷着绒毛的领口和袖口,再配上红缎子黑印花翻卷绒毛的薄棉裤子,雪儿就像一枝雪中含苞欲放的梅花,清心可人。这套衣服,是九妹亲手给雪儿做的。一路上,招来许多人的目光。起初雪儿很不自然,问峻峰自己今天是不是很怪,峻峰说,不是很怪,是很美,让男人羡慕,让女人嫉妒。说得雪儿有点不好意思。

      这天,张峻峰还带着雪儿转了好几个地方,雪儿高兴得不得了。先去了她向往以久的天安门广场,又去了故宫、中山公园、劳动人民文化宫,最后奔地坛庙会。看遍了满大街的人流和满大街的车流,饱了眼福也饱了口福,北京小吃几乎尝了个遍,光冰糖葫芦就吃了三大根。直到天色已晚,雪儿依旧被北京城的夜色陶醉。

      这天,北京城里的许多旅馆宾馆停止营业,他们跑了许多家,门口都贴着暂停营业的通知。张峻峰只好打电话给自己原来的好朋友,还真找着了,电话里张峻峰说来给好朋友拜年,朋友自然不会拒绝,让他赶紧过来。张峻峰顺便从街上买了礼品,带雪儿到朋友家。

      这朋友是他当年手下的一个同事,和张峻峰一起下岗,如今已下海办了一个公司,做服装生意,生意还可以。见面后,相互拜年问好。他见张峻峰身边还带着个十七八岁的小姑娘,心里很惊讶,也很迷惑。问张峻峰:“这你电话里可没说,听说你刚离婚不久,什么时候认识了这么靓的妹妹了?”

      张峻峰赶紧解释:“你可不要傻说,她可是我的亲妹妹!”

      “亲妹妹?什么时候你有过一个亲妹妹?我知道你的妹妹多,不管你和她什么关系,你们今晚是不是没地方去了?这满屋子的人你都看到了,家里就剩一间小房子,今晚你们就凑和着住吧!”

      张峻峰只知道他们家是个四合院,家里房子多,没想到来了这么多亲戚。房子只有三四个平方,有一张小床,还有一个小桌子,桌子上堆满了书,可能是他们家孩子的书房。雪儿看懂了张峻峰的无奈,对他说:“你是我奶奶的干儿子,我是她干孙女,奶奶认你就是我的亲哥哥,我们之间没有私情,只有亲情,你有什么好难为情的?”

      张峻峰说:“我都这么大人了倒没什么,可你还是个学生,我怕因为我,坏了你的名声。”

      雪儿说:“不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我不怕,你也不用顾虑。”

      张峻峰说:“不如今儿不睡了,多和你说说话,再给你讲讲城里好玩的好乐的。”

      雪儿点点头:“也成。”

      就这样,雪儿躺在床上,身上盖着被子,张峻峰跟挨着雪儿的腿,坐在床边。张峻峰开始说故宫的来历和清宫里的故事。雪儿刚开始还眨着大眼,支着耳朵听,后来眼皮儿开始打架,再后来张峻峰讲了些什么,她什么都没有听见,倒在床上就睡着了。

      雪儿今天太累了,走了这么多路,逛了这么多街,看了这么多美景,怎么能不累?连张峻峰的两条腿都发木,见雪儿睡着了,就帮她盖了盖被子,自己也趴在桌子上睡着了。这天晚上,张峻峰做了一个好梦,梦见自己开着宝马车,带着九妹和雪儿,行驶在长安街上。这天晚上,雪儿也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变成了一只小白兔,在漫山遍野的雪地里跑,后面跟着许多人在追,跑了很远很远也没有跑出这片雪地,她感到很累很累。

      第二天,张峻峰和雪儿告别了好朋友,又去了一趟颐和园。游完颐和园已经是下午两点多,又匆匆赶火车、倒汽车,天黑之前回到了九妹家。他们为九妹买了些北京特产,还有些庙会上买的小玩意儿。九妹问雪儿玩得开心不。雪儿别提多高兴,从头到尾把去过的地方,见到的景物,都一一向九妹作了介绍。

      “九奶奶,大哥还为我照了很多张像,等洗出来拿给奶奶看。”

      九妹点头说:“好,让奶奶好好看看雪儿的俊模样。对了,奶奶前天给你梳的头发和配的衣服好不好看?”

      “奶奶,你不提我倒给忘了这茬了,您给我的这身打扮,再加上您雪儿这张脸,不但好,都绝了!迷倒一大片。在庙会上,连城里的小姑娘都夸我这身衣服好看,还问我哪里买的。我说不是买的,是我奶奶亲手给我做的。她们就夸奶奶您手艺好呢。”雪儿转过头又对峻峰说,“大哥,我说得没有错吧!”

      “没错,不但有人夸九婆婆衣服做得好,还夸雪儿长得好呢!”说完,大家都乐得不行。

      时间过得真快,一转眼,雪儿开学了。那天,张峻峰为雪儿收拾好行装,亲自送她到车站。送走雪儿,张峻峰就觉得身边少了点什么。几天过后,他想,该为自己承包的山头做点准备了。

     

      考察完神鹿山大大小小的山峰后,张峻峰又来到山下的大峡谷,独自走了一遍。站在峡谷尽头,他产生了一个伟大的设想,想把神鹿山大峡谷开发成一个自然风景旅游区,除了原来设想的麋鹿园,还有森林公园,大峡谷探险,民俗观光旅游,水果采摘节。他很快就把这些想法画到了草图上。在构思完后,剩下的事情就是开发。

      开发并不是一句空话,需要钱,需要人。他把这个想法告诉了九妹,九妹非常赞同。张峻峰开始四处借钱、贷款。他没有借到钱,也没有银行贷款给他。九妹知道他的心思,也为张峻峰的事着急。

      一天,九妹把张峻峰叫到屋来,从柜子里取出一个精美的小木箱,打开木箱,张峻峰看到了满满一木箱钱,还有几张存折。张峻峰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不解地望着九妹。

      九妹说:“这些钱大部分是我自己的,也有一部分是吴俊做生意攒的。还有一些是当年在万花楼,有几个有钱的军官私下里送我的。后来我把钱换成了金条,埋在自己的院子里。北京解放后,我又把它们换成了钱。我无儿无女,也没有多少花钱的地方。你是我的干儿子,干儿子也如同我的亲生儿,如今你用得着这些钱,就拿去用吧!总共二十五万。”

      张峻峰不敢相信,九妹竟把自己一生的积蓄拿出来,帮他搞开发,这是她的养老钱:“九婆婆,我怎么能用您的钱?这是您养老和雪儿上学的钱,我不能用!

      九妹说:“我都这把年纪了,也不会用到这些钱,这钱你只管拿去用,我为雪儿上大学还留了两根金条。养老也用不着,有你和雪儿在,我更放心了。”

      张峻峰再三推辞,还是宁不过九妹,只好万分感激地将钱收下。几日后,便开始招聘人员,修路,建围墙。围墙建好后,又买了十只麋鹿,还买了些果树苗。在夏季到来之前,神鹿山按张峻峰的构思,已初步成型。

      这年夏天,雪儿顺利地考上了北京的一所经贸大学。张峻峰和九妹为她高兴。连全村的人都来为雪儿庆祝。都夸雪儿命大,九妹人好。雪儿这个高兴就别提了。临走时,雪儿舍不得九妹,张峻峰劝她:“你就放心地去学校吧,九婆婆这里有我照顾。再说,这里的旅游开发已经初见规模,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你又不是离我们十万八千里,就在北京城,想回家看看,还不容易?等你毕业了,我的旅游区也就完成了,到时候,说不定大哥还得聘请你来当秘书呢?”

      “真的?那好,一言为定!”雪儿被张峻峰的话说动,就不再有顾虑,她和张峻峰拉钩,等她毕业,一定回神鹿山来工作。

      送走雪儿,张峻峰有点坐立不安,很长时间都不能忘掉雪儿。九妹有一次问张峻峰:“你看雪儿怎么样?”

      “挺好。又聪明又好学,又考上了大学,没有让九婆婆白操心。”

      “雪儿喜欢你,你没有看出来?”

      张峻峰心里一惊,说:“九婆婆,您可不要开这种玩笑,我都这么大的人了,雪儿还是学生,她怎么可能……

      “有什么事能瞒得过我的眼睛?你就看雪儿看你那眼神,平日里对你的关心,不但喜欢你,还动了心了呢!”

      “这……怎么可能……我……”张峻峰不知道该说什么。

      “这也没什么,雪儿长大了,虽然还在上学,她的心还是在你这里呀!”

      张峻峰有点越来越不明白,越来越感觉到这件事的荒唐,脑子很乱,就和九妹说有事去山里。九妹最后还笑着说:“我干儿子好福气,想不到雪儿是为你准备的。”

      张峻峰还是糊涂,想不清雪儿会看上自己什么。这件事时间一长,张峻峰就淡忘了,一心扑在山里开发的项目上。

      经过这一年辛勤劳动,神鹿山在张峻峰的改造下竟变了模样。他的也脸变得更黑,手也磨出了厚厚的茧子。大部分时间,九妹都在家为他做饭,张峻峰心里总有说不尽的感激和惭愧。农闲时节,鲁队长和村里的青年人也来帮他的忙。

      第二年春天,神鹿山的麋鹿园和果树园已基本建成,张峻峰开始开发大峡谷。大峡谷沟壑纵横,到处是悬崖峭壁,杂树丛生,修建起来非常困难,而张峻峰手里的钱已经所剩不多,到目前为止,他的麋鹿园和旅游区没有带来一点收入。张峻峰整日愁眉不展。

      “五一”期间,雪儿学校放了几天假,就回到神鹿山。找到张峻峰,见他一人坐在屋里发呆,就问他为什么。张峻峰把目前的情况告诉了雪儿。雪儿灵机一动说,不如这样,大峡谷由原来的大改建变成小改建,只将峡谷中的杂草和杂树清除,路稍作修整,把旅游变成探险,符合年轻人的心理,又可以节省一笔钱。张峻峰听后,愁眉展开,拍案叫好。雪儿说,你先别高兴得太早,还有一个更好的主意呢!张峻峰问,还有什么好主意,快说来听听。雪儿说,如今城里人每逢周末节假日,都喜欢离开城市,往远郊区县和外地跑,现在正好是五一节,你不妨去报社登几期旅游广告,说不定能招来不少游客。招来游客,生意自然就来了,钱也能赚到,赚到钱,就可以用于投资、开发、扩建了。张峻峰听了雪儿的话,禁不住眉飞色舞起来。高兴地说,雪儿你真了不起,小小年纪,有这么好的想法,以后你毕业了,我一定聘请你当我的旅游顾问。雪儿笑笑说,哥哥太小看雪儿了,雪儿可是学经济管理的。峻峰拍拍脑袋说,对对对,我怎么把这事忘了。雪儿又说,哥哥不光忘了这事,开学前和哥哥拉钩发誓,说等我毕业后回来当你公司秘书的事也忘了,不知道雪儿是当公司的秘书呢还是顾问?或者还是别的什么差事?张峻峰听了雪儿的话,又接着拍脑袋,说,没忘,秘书也聘,顾问也聘。雪儿又说,大哥你先别高兴得太早了先试试看,成了更好,万一不成,你可别怨我。张峻峰笑着说,绝不怨你,也一定能成。雪儿看着张峻峰胸有成竹的样,心里像吃了蜜样甜。她看到张峻峰一直高兴地用眼睛看着自己,有点羞意,她不知道他的眼光里除了感谢之外,是不是还有爱恋?想到这里,脸上开始发烫,就走出屋子,去看山上的风景。

      张峻峰听了雪儿的话,带着仅有的钱去了城里,在报社刊登了几期来神鹿山旅游的广告。广告登出来后,张峻峰办公室的电话响个不停。咨询旅游环境、乘车路线、旅游内容的,让张峻峰着实忙了两天。几天后,意想不到的是,竟来了不少城里的游客。特别是大峡谷探险和麋鹿园的开放,吸引了不少年轻人。此后,每到周末,就有很多城里人慕名而来。神鹿村多余的房子,已经住不下来玩的人们。张峻峰的这几个项目,不但救活了自己,也为神鹿村带来了丰厚的收益。村里人都很敬重张峻峰,连村长都想让位给他当村官。

      张峻峰的旅游景区随着时间的推移,被城里许多市民们熟知。现在最重要的是,他的景区有些服务设施还不够完善,种的果木也没有长大,路修的也不是很好。当然,这些只是时间问题,正像雪儿所说,等她毕业后,神鹿山的景区就会更加完善。

      暑假到来,雪儿的学校放假。她早盼着放暑假,盼着早点回家,看看九妹,看看峻峰哥哥,还有他的旅游区搞得啥样了。麋鹿是不是长大了?果树今年该长果了吧!一想到这些,她就急得想插上翅膀,马上飞回来。

      雪儿一回到家,和九妹打了个招呼,就上山来找张峻峰。她来到张峻峰的办公室,发现他正在抄写文件,写得满头大汗。雪儿悄悄地走到他身边,突然大喊一声“峻峰哥哥“,把张峻峰吓一跳。

      “是雪儿?你是什么时候回来的?连个电话也不打,我好去车站接你。”

      雪儿笑着说:“不再烦你大架,如今你忙前忙后,日理万机,比国家总理还忙,怎么好占用你宝贵的时间?再说,我又不是从前那个小女孩,现在坐车又快又方便,公交车从市里开到山脚下,哪里还用得着接送,你还真以为我长不大了。

      “长不大才好,我想长不大都不可能。雪儿,人来的正好,我正在写一份旅游开发申请报告,写了好几次,都写不好,你快帮帮我。”

      “什么旅游报告?拿来我帮你写。不过以后你真该请个女秘书了。”

      “怎么能,雪儿大学没毕业,女秘书的位子一直为你空着。”

      “真的?你就没有想过请别的女秘书?”

      “没有,绝对没有。只怕雪儿还看不上这个地方?”

      “我可没说。只要你肯选我,从今天开始,我就做你的秘书。”

      “好了,是跟妹妹开玩笑,你还当真了?”

      “你别叫我妹妹好不好?我可不是你妹妹。”

      “怎么不是,我们几年前就以兄妹相称了嘛?”

      “反正我不是你的亲妹妹,也不许你以后再这样叫我!”

      雪儿拿着稿子往别的屋里走去,只留下张峻峰一人在那里傻琢磨。他忽然想起了九妹说的那句话:“雪儿我是为你准备的。”他偷偷往隔壁屋里望了望,猜想雪儿刚才为什么说这样的话,是不是真的像九婆婆说的那样?张峻峰还是不敢往下想。

      第二天,雪儿把写好的稿子送到张峻峰手里,张峻峰很高兴,感谢雪儿做的帮助。

      雪儿不屑一顾,说:“哥哥你可真是的,我辛辛苦苦为你熬夜写稿子,你连根雪糕也不买,连杯水也不给倒,说声谢谢就完了?”
      
    “雪儿要哥哥如何?只要哥哥能做到的,不要说一根雪糕,就是一根金条也舍得。”

      “我可不是为了你的钱,只要哥哥答应我,这个假期陪我玩就可以。”

      张峻峰大吃一惊,心想,你这还不如要我一根金条呢!

      “我现在这么忙,哪有时间整个假期都陪着你玩?要是两三天还可以。”

      “我说什么来着,哥哥就是不一样,在他眼里,雪儿还不如一根金条。不陪也罢,免得耽搁哥哥挣钱。”

      “这是什么话?当初没有九婆婆和雪儿,哪有我今天?不要说一个假期,就是一年一辈子,哥哥也陪你。”

      刚说到这里,张峻峰觉得不应该说“一辈子”,但话已出口,又不能收回,刚要做出解释,话茬就让雪儿接上了。

      “这可是大哥说的,可当真?”
      
    “当然真的!大哥什么时候骗过你?”

      雪儿高兴地跳起,跑到峻峰跟前,飞快地在他的脸上亲了一下,转身往外跑:“一言为定,明天一早我就来办公室找你!”

      雪儿走了,张峻峰一个人呆在屋里。他用手摸着刚才雪儿吻过的脸颊,心里热乎乎的,甜蜜蜜的,又带着点酸酸的味道,最后变成什么滋味,连他自己也搞不清楚。总之,是一种美妙的感觉,这种感觉和静茹当年亲他脸的感觉一样,是幸福也是醉人的,像葡萄美酒。

      一大早,雪儿就来敲张峻峰的门。张峻峰看见门前站着个大美人儿。雪儿穿一身洁白的运动服,头上戴着一个白色的太阳帽,脚上穿一双白色的运动鞋,背上背一只银灰色的旅行包,像一个全幅武装的白衣天使,清纯美丽。

      张峻峰揉了揉眼睛,细看雪儿,雪儿笑着说:“怎么?刚睡了一夜就不认识我了?

      “还真有点儿,雪儿真是女大十八变,越来越好看了。”
      “别耽误时间了,快快收拾一下,我们要出发了。”

      张峻峰没办法,在雪儿的催促下,换上了一双运动鞋,戴一顶太阳帽,在雪儿的带领下,向大峡谷走去。

      这天来大峡谷旅游探险的人还真不少,大多是城里的年轻人。雪儿一路上又跑又跳,又说又笑,好不快活。刚进峡谷之前,太阳的温度还很热,走进峡谷一段路程,清凉的感觉便穿透每个人的身心,非常舒服。

      雪儿毕竟年轻,精力极旺,常常跑在前头,等着张峻峰到来。张峻峰虽然有颗年轻的心,但终究不是年轻人,心有余而力不足。努力地去追雪儿,雪儿还是常常坐在前方的石头上等张峻峰。

      “哥哥,你是不是真的老了?今天总是不跟趟儿。

      “老了……大哥真有点老了。跟你们年轻人没法比了……”张峻峰喘着粗气来到雪儿跟前。

      “那边有个小峡谷,还有水往下流,一定很凉快,我们过去休息一下。”雪儿有点心痛张峻峰,看见前边有道狭长的山涧,里面传来哗哗的流水声,像个小瀑布,就拉着张峻峰沿山涧往里走。张峻峰巴不得和雪儿顺着高低不平大小不一的鹅卵石铺成的谷底往里走,没走多远,眼前果然凸现出一段笔直的崖壁,一小股流水自两丈高的崖壁上缓缓流出;流水垂落处,有一深潭,清可见底,潭外是一片细软的沙滩,看上去都很舒服。他们在沙滩上坐下来,雪儿打开一瓶矿泉水,递给张峻峰。他喝了两口,心气开始平静下来。

      雪儿也感到有点累,就躺在沙滩上。她的头枕着旅行包,眼睛穿过笔直的峭壁,看见瓦蓝的一线天上偶尔飘过一朵白云,或飞过一只小鸟,雪儿感到未曾有过的舒服。她斜眼看了看张峻峰,发现他头上的汗水还没有干,黑头发里有白头发。她想枕着他的腿美美地睡一觉,但又不可能,虽然他们挨得很近,近得她能听见他的心跳,他能闻到她的芳香。

      “哥哥,你说雪儿怎么样?”雪儿望着张峻峰那张成熟的脸说。

      “什么怎么样?长相还是人品?”张峻峰不知道雪儿要说什么。

      “两样都说。”

      “论长相没的说,整个神鹿山没有比雪儿更漂亮的;论人品更没得挑,九婆婆的干女儿,我的好妹妹,还差得了?”

      “假如让哥哥再结一次婚,你愿意娶一个像雪儿这样的女孩吗?”

      “当然,求之不得。只不过大哥年龄已大了,婚姻曾带给我很深的伤痛,再结一次婚,已经不太可能了……”提到婚姻,张峻峰似乎看不到一线希望,只感到痛苦绝望。

      “假如你爱上一个像我这样年轻的女孩,你会怎么样?”雪儿对这个话题追得很紧,让张峻峰感到很困惑。

      “不可能,根本不可能!大哥从来没有这样想过。”张峻峰一直在摇头。

      “假如像我这样的年轻女孩,爱上你,你能娶她吗?”雪儿在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睛里含着泪水,她是鼓足了勇气,才说了这句话,虽然她用了假如,但用意不言而喻。

      “雪儿,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们不要再谈这样离奇的话题……”

      “不,不是离奇,是真实存在……”雪儿说完这句话的时候,一颗晶莹如珍珠般的眼泪顺着丰满的脸颊流了下来。

      她把头扭向一边,让泪水背着张峻峰流下来。是的,她爱他,真的爱他。理由很简单,张峻峰平日里给她关怀,在雪儿看来就是爱。像父亲一样的爱,也像男友的爱一样。他是雪儿第一个认识全面的男人,也是接触时间最长的一个男人。雪儿只有在他眼前,才感到最放心,最安全,最无忧无虑。她也知道他的感受,既爱,又感到遥不可及,既有有年龄上的担心,也有周围环境上的顾虑。他们完全是两代人,即使不把这种关系联系起来,即使九妹不反对这件事,神鹿村的人们会怎么认为?雪儿毕竟在这个山村长在,张峻峰毕竟在这里娶过静茹,又结过一次婚,如今又离了婚。别人会怎么说他,怎么看雪儿,怎么评价九妹……

      “雪儿……你听我说……”

      雪儿站起来,一边向山涧里跑去,一边用手擦着眼泪。张峻峰喊着雪儿的名字,紧紧地追了上去,直到前边的山崖挡住了雪儿去路,张峻峰才追到雪儿。

      雪儿转过身,扑到他的怀里,用胳膊抱着他的脖子,大哭起来。张峻峰不知如何是好,只能用心去安慰她。

      “为什么?为什么?你是我一生最敬重、最心爱的男人,你为什么不能接受我……”雪儿用另一只手用力地拍打着张峻峰结实的后背。

      “我有什么值得你爱的地方?

      “你诚实,你正直,你心地善良。”

      “这能说明什么?”

      “这还不够吗?在当今这个物欲横流金钱至上的社会里,这几点能用金钱买来吗?”

      “我不过是一个有过两次失败婚姻的男人……”

      “这正是我心痛爱恋你的地方。”

      “我的年龄可以做你的爸爸!”

      “年龄不是障碍,更何况我从小就没有爸爸。我喜欢你用爸爸的口吻对我说话,也喜欢你用爸爸的爱来关心我。”

      “……”

      “哥哥……我苦难的哥哥……你为什么不能接受我呢?就算是一个小妹妹对哥哥的一点报答还不行吗?哪怕能嫁你一天,伺候你一天。等有一天,你离开了我,抛弃了我,我都不会对你有半句怨言!”

      说到这里,雪儿用手捧着张峻峰的脸,用她鲜嫩的嘴唇吻他嘴,吻他脸,还有他宽宽的胸膛。他不能拒绝,他的血液在雪儿热烈的亲吻下变得沸腾;他不能拒绝,他同样心爱的女孩正拥抱在他的怀里;他不能拒绝,他完全忘记了眼前这个女孩的年龄。他的拒绝被她的美丽与温柔俘虏,他唯一的选择是投降,不是反抗。

      “雪儿……”他不能控制自己,紧紧地拥抱雪儿,他用火热的嘴唇亲吻雪儿,啜吸雪儿脸上的泪水。他亲吻雪儿白皙的脖子和她丰满的肌肤。雪儿陶醉在他的怀里。整整一个下午,张峻峰和雪儿再没有离开过这个山涧中隐蔽的一角。这高高的崖壁挡住了炎炎烈日,崖壁上挂满了绿色的青苔,石凹处,一丛一丛丰茂的山草,崖缝里,还盛开着不知名的白色小花,这静静的山涧更像一间清凉的石头房子,脚下被山上的流水冲洗过的细细的沙子,像一张张软绵绵的沙床,爱在这里发着芽,长着叶,开着花,并要结出一个爱情的果实。

      太阳开始落下,游人渐渐稀少。张峻峰催雪儿回家,雪儿懒洋洋地拉着他的胳膊站起来,整理一下衣服,疏理一下头发,和他拉着手,顺着峡谷往外走。一直走到村口,他俩的手才体松开。

     

      连几天,雪儿和张峻峰都来大峡谷的深处,看风景,采野花,拣蘑茹,拾木耳。说说笑笑,打打闹闹,亲亲热热,卿卿我我,如胶似漆,好不快活。这时的张峻峰,开始发现自己不能离开雪儿,雪儿也恨不能马上毕业,来到张峻峰的身边,和他一起开始新的生活。但是,至少现在还不太可能,随着雪儿的假期结束,他们的约会和厮守也随之结束。

      开学的前一天晚上,张峻峰在自己的房间里睡下。雪儿和九妹躺在别的一间屋里,雪儿却睡不着。雪儿坐起来,把爱上张峻峰的事告诉了九妹,九妹装作听不懂,嘴却乐得不能合拢。

      “奶奶,我可是跟您说真格的,等我一毕业,就嫁给峻峰哥,您到底是什么意见?”雪儿着急地摇着九妹的手臂。

      九妹一手摇着扇子,一手扶着雪儿的头说:“奶奶又不是瞎子,你和峻峰的事,我早就看出来了。”

      “奶奶,既然您早就看出来了,又不对我们说,就是同意我嫁给峻峰哥哥了?”

      “只要雪儿不后悔,奶奶有啥不同意的?再说,峻峰又是好孩子,就是年龄大你一些。”

      “我不后悔。但是我不明白,您为什么会同意这件事?”

      “为什么呢?你们两厢情愿,是你们的缘份,奶奶没有理由阻拦你们。你想想,不是缘份,你和峻峰隔了这么多年,隔着千山万水,在这大山的深处,怎么能相识相爱?奶奶相信缘份,相信爱是可遇不可求的。更何况,一个是我的干儿子,一个是我亲手养大的乖孙女,只要你和峻峰幸福,奶奶高兴还来不及呢!”“谢谢奶奶!”雪儿高兴地搂着九妹的脖子,让九妹有点喘不开气,一连咳嗽了好几声。雪儿赶紧松开九妹,用小手轻轻在九妹背上捶着。

      “雪儿,别说了,赶吧睡吧!明天早晨还要赶早,赶着去学校报到呢!”

      雪儿答应着,关上了灯,开始睡觉。这天晚上,雪儿做了一个美丽的梦,梦见自己变成了一只蝴蝶,落在张峻峰的头上,他走到哪里,她就跟到哪里,一直梦到窗外的公鸡开始打鸣,村里的狗开始狂叫,阳光穿过窗子,照在她的眼睛上,她才醒过来。

      早饭过后,张峻峰送雪儿到车站,雪儿想拉峻峰的手,张峻峰怕村里人看见,说闲话,就躲着雪儿。雪儿没法,到上车的时候,雪儿要吻他一下,张峻峰更是紧张,只好和雪儿来到一个拐角处,看四周无人,雪儿飞快地在他脸上亲了一下,才走到车站上车。

      “我等着你,你也要等到我毕业!”雪儿临走时,再次叮嘱张峻峰。张峻峰点点头,和雪儿挥挥手,作暂时的告别。

      雪儿走后,张峻峰陷入了不尽的回忆,回忆雪儿的美丽和温柔的小手,湿润的嘴唇,还有她快乐的笑语。他感到未曾有过的兴奋,干起活来更加有劲,做起事更加轻松,仿佛又回到了自己的青年时代。他的所有日子就是等待,等待雪儿从城里打来电话,电话里一句句关心,一句句问候和火热的祝福。

      日子一天天过去。张峻峰的旅游区逐渐走入了旺盛期,游人络绛不绝,收入也不断增加,张峻峰实现了自己前所未有的理想,从来没有过的自信。他开始认识到,自己的天空不再是灰色,不再是日渐拥挤的城市,却在这与他结下不解之缘的群山之中。

      雪儿毕业前的最后一个夏天,九妹已开始为雪儿和张峻峰的婚事张罗着。村里人大都很赞成张峻峰和雪儿的婚事,虽然也有人在背后说三道四,但九妹、雪儿和张峻峰都不曾听到。即使听到,也不能阻止他们的婚姻。

      雪儿回到家,完成了学校的最后一道作业——毕业论文。她的选题很特别,是现代经济发展和当前农村旅游经济的关系,自然得心应手,完成后得到了学校的一致好评。

      就在雪儿张峻峰准备办婚礼的前一个月,旅游区来了一个摄制组,准备拍摄一部现代农村爱情题村的电影。摄制组共有十几个人,导演是个满脸络腮胡的高个子中年人。有几个年轻的男女演员,长得很出众,走到哪里靓丽的身影都耀人眼目。张峻峰一直很忙,常常坐车去城里办事,旅游区的很多事就交给了雪儿打理。摄制组在旅游区的办公楼里住下,并租了大部分房间,看样子十天半月走不了。雪儿不得不照顾他们的生活起居,还要当他们的导游,给他们介绍每一个旅游景点,还带他们到大峡谷选择拍摄景点。

      开拍那天,大胡子导演和全体演职人员,在大峡谷入口处,搞了个简单的仪式,鞭炮没少放,啤酒也没少买,让所有在场的人都来喝,一是图个热闹,二是图个吉利,希望这部影片获得成功。然而,第一天开拍,大胡子导演对女主角拍的几场戏就不满意。女主角是城里来的一个明星,扮演一个农村少女的角色,却始终入不了戏。不是表情不真挚,就是表演不到位,让人看了根本不像一个在农村长大的女孩,活像城里的大小姐,穿上了山里人的衣服。看得雪儿在一边直跺脚。最后山穷水尽时,大胡子导演忽然发现了雪儿,叫人把镜头对准雪儿,通过镜头,感觉雪儿的形象很好。让雪儿试几个镜头,雪儿说没拍过电影也没演过戏,怎么能试?大胡子导演说,没有拍过电影没有关系,你只按照我的要求,用自己的表达方式去演即可。雪儿这一试不要紧,雪儿自身的条件和出色表演,让在场的许多演员大加称赞。大胡子导演仿佛找到了一棵救命稻草,决定换掉原来的演员,大胆起用雪儿演主角。雪儿推辞再三,还是经不住大胡子导演的劝说和诱惑。这一演,让雪儿感觉从没有过的新鲜和新奇,着着实实过了一把演员的瘾。

      雪儿渐渐地适应了表演,不是自己有表演的天份,而是导演在帮着她演。一遍不成来两遍,两遍不成来三遍,大胡子导演有耐心,雪儿也尽力,辛苦自然不必说,但快乐也是有的。总之,相互配合还算默契,大胡子导演对雪儿也算满意。

      这天拍戏拍得很晚,从大峡谷回到景区住地,雪儿感到很累。她回到自己的房间,洗了洗脸和脖子,又脱下鞋和白色丝袜去洗脚,准备回家照顾奶奶。才要出门,一个高个儿男孩走了进来。

      他叫杨阳,是这部电影中的几个男演员中长得很帅的一个。他比雪儿小一岁,平时不爱说话,见了雪儿也很腼腆,叫雪儿“姐姐”。每次见到雪儿,都不错眼珠地盯着雪儿看。有一次雪儿问她,我脸上是长麻子了还是长雀斑了,值得你这么看。杨阳脸一红,小声说姐姐长得好看,每次见到姐姐都忍不住多看两眼。雪儿只是笑笑,并不把他的话放在心上。杨阳和雪儿演的戏不是很多,却是给雪儿印象最深的一个。

      雪儿见他不自然地站在那里,问他找她做什么?他说来找姐姐谈谈他俩排戏的情况。雪儿说今天太晚了,要急着回家看奶奶。杨阳不好挽留,只好说送一送姐姐。雪儿看天色已晚,身边有个人做伴也好,就同意了。

      景区和九妹家之间并不是很远,路也修得很好,但没有路灯。杨阳借来一个手电,为雪儿照路。一路上两个都不说话,走到一半时,雪儿发现杨阳的手电突然灭了。雪儿还不明白怎么回事,杨阳忽然一把搂住了雪儿,不等雪儿说话,杨阳便用他火一样热烈的双唇,亲吻雪儿的脸庞。雪儿有点透不过气来,想喊却没有了力气。雪儿在杨阳狂风暴雨般的亲吻下,感到四肢无力,身子软软地瘫倒在杨阳的怀里。

      杨阳见雪儿没有反抗,更加放肆。他抱起了雪儿,向路边的丛林中走去。他把雪儿放在了草地上,再次用他狂风暴雨般的亲吻对雪儿发起攻击。雪儿感到浑身酥软,一点表现阻止他的力量都没有。杨阳解开雪儿上衣,在朦胧的月光下,他发现雪儿美丽的双乳在颤抖,雪一样白的身体散发着一缕醉人的清香。他热烈地亲吻它们,扶摸它们,它们的雪白开始变得粉红。杨阳小声叫着:“姐姐,姐姐,杨阳爱死你了,杨阳爱死你了,姐姐就答应了我吧!”

      雪儿不能阻止杨阳的疯狂,待他把雪儿的身体赤裸裸地展现在月光下的时候,他惊呆了,雪儿少女的身体像一幅完美洁白的玉的雕像,美的让人心颤,让人如醉如痴,浮想联翩,想入非非。杨阳不顾一切地亲吻她的每一处雪一样白的肌肤。这天晚上,雪儿的身体本能地交给了杨阳,在她的潜意识中,没有过多反抗,而是更多地享受了杨阳给她带来的快感。这是她第一次,也是她从来没有过的经历,这个男孩留给她的是她一生都不能忘记的事情。

      终于火山喷发完毕,一切回归平静,雪儿完全清醒后,并没有过多地责备杨阳,但还是用手重重地打了杨阳一个耳光。杨阳跪在雪儿面前,请求雪儿的原谅,并发誓一辈子爱她。雪儿对他说,晚了,我很快就要嫁给比自己大许多的男人。杨阳说不晚,永远不晚,只要姐姐答应我,就是让我等十年都行。雪儿看着眼前的这个又痴心又大胆的男孩,不知道该怎么对他说。杨阳再三求她,雪儿只是摇摇头。雪儿对杨阳说,如果你再早出现一年,或者几个月,雪儿都可能因此而改变主意,但是现在,只差七天就是雪儿的婚礼。雪儿无可奈何。杨阳也无可奈何。杨阳低着头,哭得像个孩子。

      雪儿临走时原谅了杨阳,杨阳说七天后去参加她和张峻峰的婚礼。杨阳把雪儿扶到路口,并把手电筒给了她,目送她一直消失在夜的深处。

      大胡子导演拍的这部电影,已经到了结尾,大家都松了口气。雪儿也高兴,因为再过两天就是她和张峻峰的婚礼,大胡子导演决定在雪儿婚礼前结束拍摄。杨阳有时和雪儿演对手戏,他总是很关心雪儿,并对雪儿深感内疚,雪儿若无其事,对杨阳像从前一样,只是一字不提那天晚上的事,也不谈杨阳提出的以后的事。杨阳很无奈,常常望着雪儿发呆。

      结婚那天,雪儿穿上了洁白的婚纱,做了一个新娘子的发型,打扮得恰到好处。让所有到场的人都啧啧称赞雪儿,雪儿也感到前所未有的幸福。张峻峰也理了头发,穿上新做的新郎西服,像年轻了好几岁。

      大胡子导演和全部演员都为他们祝福,并为他们拍摄了婚礼的全部过程。九妹笑得合不扰嘴,为招待客人东奔西走。许多人在喝酒划拳,推杯换盏,好不热闹。杨阳一个人坐在角落里,闷闷不乐,时而拿眼睛看新娘子。当新娘子的目光和他的目光相遇时,便很快转移,像根本没有觉察到杨阳的存在。这样一个狂欢的夜晚,许多人都醉了,雪儿和张峻峰更是幸福无比。九妹也是今晚的主角,成了众人举杯轮流祝贺的一个。

      两天后,当张峻峰和雪儿还沉醉在幸福的新婚中,大胡子导演的摄制组已经开始收拾工具,准备回城。临走时,送给了雪儿两万块钱,这是雪儿这些天来拍电影挣的劳务费。雪儿高兴的不得了,因为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参加劳动,竟是当了一名电影演员,只是尽自己的努力去演了一个角色,就得到了这么多的报酬,让张峻峰和九妹都为她高兴。大胡子临走时说,电影完成后期制作,在推向市场之前,有需要雪儿出面的时候,雪儿一定去捧场,雪儿满口答应。大胡子又说,雪儿是很有表演才能的演员,希望雪儿有一天,能当一名真正的演员,并承诺有相关角色,还来请雪儿去演,雪儿也满口答应了。

    杨阳一直想找雪儿说话,一直没有机会。上车时,他给雪儿做了一个打电话的手势,表示回城里后会给雪儿来电话,雪儿装作没有看见,别人看到也不知道杨阳这个手势是对谁做的,在表达着什么。

      几天后,雪儿果然接到了杨阳从城里打来的电话,杨阳问候了雪儿几句话,雪儿一直听着,并不回答什么,直到杨阳说完,雪儿也挂断了电话,又去忙别的事情。

      八月十八这天,正好是九妹八十八岁的寿日,张峻峰和雪儿为她准备了丰富的寿宴,为老寿星祝寿。神鹿村的老老少少都来为九妹祝寿,九妹显得非常高兴。过完寿宴的第二天晚上,九妹把自己所有的钱,分成了两份,放在身边。向雪儿要了个水梨罐头,吃完后早早地睡下,这一睡直到第二天早晨都没有醒来。

      雪儿和张峻峰起床后,发现两人的手表指针都停在了昨天夜里十二点钟的位置,又看看墙上的挂钟,指针也定在十二点上不动了。他们以为表里的电池没电了,便起床去九妹的屋里看表,惊讶地发现,九妹屋里的钟表也停在了十二点位置上不走了。雪儿叫奶奶,九妹没有应声。雪儿向前才发现,九妹早已经死了,是昨天晚上十二点过后死的。

      九妹身边箱子里的钱,是分给雪儿和张峻峰的,两人都一样多。九妹似乎预感到了自己将不久于人世,就做好所有的准备,一个人悄无声息地走了,走的时候,连句知心的话都没有和他俩说。九妹死后的脸上很平静,很慈祥,像是带着一丝笑意,没有一点痛苦。

      雪儿趴在九妹身上,哭得死去活来。张峻峰也是跪在九妹身边,痛哭流涕,久久不肯起来。神鹿村的人都赶来为九妹送葬,也有跪下来为九妹失声痛哭的,也有为九妹感到惋惜和默默祈祷的。他们祈祷九妹顺利归入天堂,在那里得到永久的瞑目。

      张峻峰和雪儿把九妹的骨灰,埋进了她丈夫吴俊的坟里,这叫合葬。并在他俩的坟前,立了一块碑,石碑上刻着九妹和丈夫吴俊的名字,落款分别刻着儿子张峻峰、女儿吴雪儿。

      安葬完九妹的骨灰,张峻峰和雪儿足足有一个月的时间,沉浸在痛苦的思念之中。雪儿的双眼每天都肿得像两个核桃似的,不久就生了一场大病。张峻峰把雪儿送到医院,整日整夜守在她身边。雪儿一天天好起来,出院后,张峻峰天天安慰、照顾雪儿,为雪儿做好吃的,为她的身体增加营养。病完全好后,雪儿也慢慢淡漠了对失去九妹的伤感。

      他们离开了九妹留给他们的老屋,搬到了旅游区的新家中。日子慢慢回复了平静,雪儿脸上也回复了从前的丰满。

      忽然一天,雪儿接到了大胡子导演的一个电话,之后,雪儿的生活又开始了新的变化。

      “喂?是雪儿吗?你还好吗?好久没有和你联系了。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你参加拍摄的电影准备在全国公演了!”

      “是真的呀?我真为你们高兴!”

      “不光是我们,更应该为你自己高兴。过两天要招开一个记者招待会,你是女主角,一定要参加这天的活动。好了,不打扰你了,明天听你的回话。”大胡子导演说得很肯定,像是命令雪儿一定要去似的。

      雪儿很兴奋,跑来和张峻峰商量,去还是不去。张峻峰说,当然要去,既然是雪儿喜欢的事情就一定要去。再说,最近一段时间,奶奶去世,你又生了一场大病,现在好了,出去散散心,也是一件好事。雪儿就高兴地做了些准备工作,待大胡子导演来电话,就答应明天一早赶往市里,去出席那里召开的记者招待会。

      记者招待会开完了,雪儿回到神鹿山,见到张峻峰,把这几天的情况告诉了张峻峰。张峻峰为雪儿高兴,鼓励雪儿继续努力,将来做一个真正的名演员。雪儿笑着说,我要是成了名演员,现在那些名演员都干什么去?说完和张峻峰大笑不止。

      让雪儿担心的事终于发生了。张峻峰告诉雪儿,有一个叫杨阳的男孩给她打了好几个电话了,你要不要给他回个电话?雪儿一楞,说,是原来摄制组认识的一个贫嘴,不去管他就是了。更糟糕的事情还在后头,张峻峰去城里办事时,从街头的报摊买一份报纸,发现有整篇都是介绍雪儿的报道。当然,最让他们不愿意看到的是关于雪儿的花边新闻,说雪儿和一个陌生男演员在会议期间就住在了一起,并形影不离。报上没有提杨阳的名字,而张峻峰已经猜到就是那个一天打三遍的杨阳。张峻峰并没有生气,也没有责怪雪儿,只要是雪儿愿意去做的事,张峻峰都非常支持。

      雪儿看到报纸后,脸色都变了,对张峻峰说,根本不像报纸上说的那样,她和那个男孩只是在房间里聊了一夜的天而已。

      张峻峰说:“雪儿你不要委屈,哥哥我也不怪你,你只管好好演你的戏,别人说什么都不要往心里去。”

      雪儿点点头,继续她的演员之路。有一天雪儿从城里回到家,张峻峰为雪儿做了些好吃的,又对雪儿说:“雪儿,大哥想和你商量点事。”结婚后,张峻峰和雪儿一直保持原来的称呼。

      “什么事,哥哥你说吧!”

      “有个叫杨阳的男孩,他给我写了一封信,是一封他对你的爱慕信。我们通过多次电话,并知道他是一个热情的男孩,非常非常爱你。他对我说,如果可能,他想让雪儿离开我,去开创新的生活。我并不反对他,虽然见面不多,可以看出他是个不错的男孩。如果雪儿愿意,大哥会为你们让路,雪儿应该有更美好的生活。”

      雪儿听呆了,他想不到事情的变化会如此之快。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张峻峰,也不敢再去看他的眼睛,也吃不下饭去。她用牙齿咬着下嘴唇,狠狠在嘴唇上留下了一排牙印。

      “雪儿是最了解大哥的心,大哥也知道雪儿。你当初的选择,更多是出于对我的同情,如今生活好了,大哥的事业也发展起来,虽然说九婆婆已去世,好在我的愿望还是实现了。我一直把你看作我的妹妹,比任何人都亲。我不想雪儿如此美好的青春浪费在我的手里……”

      “哥哥,你不要说了……”雪儿哭着扑在张峻峰怀里,她痛苦不止,并对他说,“这件事过后,我决不再和他来往,也不去拍什么电影,当什么演员,我只从今天起,守在哥哥身边,平平安安过一辈子……”

      张峻峰为雪儿擦眼泪,安慰她说:“我知道妹妹是个争强好胜的人,如今有这么好的机会,怎么能轻意错过?不光是事业,还有爱情上!”

      经过多次劝说,雪儿都不能改变主意,张峻峰只好作罢。雪儿真的不再去城市排练,导演打了许多次电话都不能说动雪儿。张峻峰没有办法,只好由了雪儿的性子。

      几天后,雪儿突然发起了高烧,浑身烫手。她在昏迷中喊着杨阳的名字,虽然他抓着张峻峰的手。一连几天高烧不退,张峻峰无可奈何,把雪儿送到市里一家医院后,雪儿也不能完全清醒。张峻峰打通了杨阳的电话,说雪儿病了,就住在市医院,她想见到你。

      杨阳来了,张峻峰走了。

      张峻峰把雪儿交给了杨阳。杨阳守在雪儿身边,手一直握着雪儿的手。奇了,杨阳只到了雪儿身边半天,雪儿就奇迹般地退了高烧,人也清醒了。雪儿醒来后,惊讶地发现,自己握着的不是张峻峰的手,而是杨阳的手。

      “姐姐,你终于醒了!”

      “怎么是你?峻峰哥哥呢?

      “他山那边有事,就让我来照顾你。”

      雪儿看着杨阳,又看看窗外,表情凝重,目光悠远。她走下床,来到窗前,推开窗子,向远方看,她看到了西山的影子,高低起伏,连绵不断。看着看着,眼前开始模糊起来,直到看不清山的影子,泪水便像断线的珠子,不断地自脸上滚落下来。

      杨阳不能理解雪儿的伤心,却也看得出她的心事,是在远处的西山里。他为雪儿擦干眼泪,对雪儿说:“等你病好了,我陪姐姐回山里。”

      雪儿说:“那就明天一早,就回神鹿山吧!”

     

      儿在杨阳的陪同下,回到神鹿山。在刚下车的时候,雪儿发现神鹿山完全变了,变得让人认不出来了。她曾经生活过十年的大山,在她脑子里一直印下了深刻的印象,想不到这次生病之后,山的样子竟完全变了,变得让她再也认不出来了。直到很长一段时间,雪儿的记忆才慢慢恢复。

      张峻峰让雪儿回屋休息,雪儿说自己完全好了,并做些表演给他们看。他们都相信雪儿的康复,因为雪儿是山的女儿,像山上的一棵树,一株草,一朵野花,不管风吹雨打,她们都会坚强起地活着,从不向任何困难和死亡低头。

      雪儿提议,他们三个人一起,去大峡谷探险,一直找到大峡谷的源头。张峻峰和杨阳都非常支持雪儿,准备行装,向大峡谷进发。

      大峡谷很长,目前开发出来的就有一百多里,再往前还是不见头,路也变得越来越难走,来到这里的人也越来越少。

      他们玩得很开心,杨阳带来一部相机,相互间拍了许多照片。因为走进大峡谷纵深处,想往回走的时候太阳已下山。看来,今天晚上,他们只能住在山谷里。夜色愈来愈浓,他们生起了一堆火,并做了一些好吃的,张峻峰还抓到一只野兔,把野兔在火上烤好,三个人美美地吃了一顿。雪儿从来没有吃到过这么香的野味,杨阳也是。这天夜里,篝火一直不灭,雪儿美美地睡在火堆旁,而两个男人却没有睡,他们一直坐在一起喝酒聊天,从人间到天堂,从城市到农村,从国内到国外,无所不谈。直到酒喝完了,他们还不觉得困,一直聊到天亮。

      第二天早晨,他们站在大峡谷尽头,看完了群山东部冉冉升起的红日,伴着七色朝霞,开始回返的行程。用了整整一天时间,才走出了大峡谷。等回到神鹿村,已经是下午五点多钟。他们走过了所有人都没有走过的路,他们到达了从没有人到过的地方,每个人都兴奋不已。这是一次难忘的旅行,将在每个人的记忆中永存。他们回到家中,三个人轮流洗了个热水澡,吃过晚饭,各自美美地睡了一觉,直到第二天天亮。

      起床后,杨阳准备回城里,而张峻峰却为雪儿准备行装。雪儿还想说些什么,张峻峰止住了雪儿。他知道,这一次送走雪儿,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相见,尽管只是去城里。

      来到车站,雪儿再次拥抱张峻峰,大哭起来。张峻峰推开雪儿,为她擦干眼泪,高兴地看着她那张美丽的脸说:“你永远是我的好妹妹,这里永远是你的家,不管到什么时候,只要你想回来,哥哥会在家里等着你!”

      雪儿泪流满面,一直不肯松开张峻峰的手,在汽车开动后,雪儿还一直握着他的手。

      一阵风吹过,大地上起了一片沙尘,也吹乱了雪儿的头发,等她把头发分开,才发现张峻峰的身影变得那么小,他站在山坡上,一直努力地向雪儿招手。

      雪儿把头探出车窗,用力摇着手臂,哭喊着:“哥哥——哥哥——我的亲哥哥——我那多灾多难的哥哥,你的不幸要到哪一天才算完呢?”

      风声已经掩盖了雪儿的哭喊声,张峻峰在山坡上已经听不到她的喊声。他们都在不停地挥动手臂,直到最后谁也看不见谁。

      雪儿擦干眼泪,再回首,车后的神鹿山,早已经被抛得很远很远,只留下山的影子,在眼前晃动。

    20031218日于京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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