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望北京
王梓夫
一
北京城越长越高,越长越胖,越长越年轻越漂亮。可是依偎在天子脚下的桑泉村却成了垃圾场,像现代化大都市的一堆排泄物。
郑万春走在这街道上心里就像塞满了烂草一样烦躁不安。现代化的大都市像一头张牙舞爪的猛兽鲸吞着京畿的庄园,隔着一条可有可无的护城河,桑泉村成了一个垂死挣扎的猎物。严重私搭乱建将原来方正整齐的街道拧得歪七扭八,零乱梗阻。满街垃圾,污水横流,臭气熏天,破败的屋檐上和灰色的树梢上挂满了白色污染。害得郑万春这个堂堂的村党支部书记,连双干净的皮鞋都穿不出去。
在这城乡结合部,外来人口比本村的人多两倍。差不多家家是房东,户户住着外地人,房租收入成了桑泉村的主要经济来源。这些外地人干什么的都有,文化档次高的有流浪画家,自由撰稿人,先锋派诗人;凭苦力吃饭的有浙江做皮货的,广州卖服装的,山东开饭馆的,河北建筑队的;不务正业的有倒卖火车票、挂号票和黄色光盘的,有溜门撬锁偷自行车的,有在歌厅坐台出台在发廊洗头按摩在桑那浴搞什么名堂的小姐。五花八门,三教九流,谁知道还有什么人。
郑万春拣着干净一点儿的地方下脚朝村委会的方向走着,一盆脏水泼过来,要不是他躲得快,准保淋个落汤鸡。这正是一个肮脏的发廊门前,穿着松松吊吊透明睡衣的老板娘向她歉意地笑着。他懒得答理她,没脾气。前面一个背着花包袱的姑娘手里捏着一个纸条儿,歪着头寻找着什么,一看就知道是外地来的柴禾妞儿。他不想理睬她,柴禾妞儿却拦住了他:“大叔,花枝巷6号在哪儿?”
他有点儿不耐烦:“哪个6号,是甲6号还是乙6号,是花枝前巷还是花枝后巷?”
柴禾妞儿把手里的那个纸条儿递给了他,是一张电报,上面赫然写着:这里人傻钱好挣速来……
柴禾妞儿补充说:“我找我姐。”
郑万春心里的火又窝起来:“你姐是干嘛的?”
柴禾妞儿说:“她在一个发廊上班。”
郑万春把手里的电报往柴禾妞儿身上一摔,忍不住骂了一声:“你姐真他妈混蛋!”
前面又出了事,一个手提包和一只破箱子从门楼里扔了出来,紧接着被推出来的是一男一女两个年轻人,砰的一声,门又关上了。郑万春认出了这是一对来自湖北的年轻人,男的叫徐文山,女的叫何小飞。他们租住的是冯六代的房子,冯六代经常因为房客不能按时交房租或别的什么原因把人家赶出来,一个缺德得只欠狠揍的糟老头子。
徐文山拍着门央求着:“冯大爷,冯大爷,您再宽限我们一个星期吧……”
何小飞挺志气地说:“甭理他,老流氓!”
徐文山敏感地问:“他怎么流氓了?”
何小飞掩饰地说:“他都把咱赶出来了,还不是流氓?”
徐文山用乞求的目光看着何小飞:“要不……你再到歌厅……”
“你不是说永远不许我去那地方吗?”
“咱卖艺不卖身还不行?”
“我有什么艺?”
“你不是会唱歌吗?”
“在歌厅得让那些臭男人搂着唱。”
“搂就搂吧。”
“那些臭男人还在我身上乱摸。”
“摸就摸吧,只要不跟他们上床就行。”
“废话,上床叫出台,不上床才叫坐台呢。”
“对对,咱只坐台,不出台……”
郑万春有点儿想笑,却没笑出来。两个年轻人拿起自己的东西走了,冯六代把门打开一条缝,探出头来。郑万春的火气拱了上来:“我说老六,你也忒缺德了吧?这没屁眼儿的事又是你干的吧?”
冯六代眨巴起了眼:“这……这是哪一出儿呀?”
“你别跟我这儿犯傻,胡同口那间小房是你盖的吧?”
“是呀?怎么了?”
“怎么了?外面的汽车都开不进来了,你这是侵街占道、私搭乱建,马上给我扒掉。这么大岁数了,别找不自在。”
“私搭乱建又不是我一家,凭什么让我扒呀?”
“都得扒,从你开始。”
“凭什么从我开始?”
“今儿早上那贩毒团伙,是从你家抓的吧?”
“瞧你说的?我只管租房收房租,还管得了他们干什么?”
“这话你别跟我说,一会儿派出所来人,你跟他们说吧。”
郑万春说完这句话,顾自朝前走去。冯六代追在他屁股后面央求着:“哎哟我的郑书记,这事您得给我摆平……”
郑万春暗自笑了笑,有几分得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