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夜藏书

余生性愚拙，思迟悟钝。年廿始知读书之重，视为良师益友。渐入佳境之际，孰料，红色狂biao席卷而至，呐喊造反有理之声惊天动地地泣鬼神，举国上下破四旧立四新汹涌澎湃，势如破竹。造反者学习模仿借鉴优速，尔曹勇毁石碑，吾辈果敢砸牌坊，汝撕字画，余燔古籍，诸等皆四旧之物，不破何以立四新。

深秋某日，余蛰伏屋中修饰书柜，比乃祖父遗留之物，视物如见斯人。忽闻村西人声鼎沸，造反有理之声如雷贯耳。余愕然片刻，急趋视其故。乃见男女造反者中学生居多，身着绿色军服腰扎皮带，袖筒带鲜红组织标志，曰“伏虎”战斗队。个个如凶神恶煞不可一视。彼等从张仲祥家抄出古籍书画等物，边詈言边撕毁，两伟岸男子将张氏做喷气飞机式，勒其交待罪恶。片时，将毁破之字画书籍攒成堆状，付之一炬，张氏跺足涕泗滂沱，曰：斯堆中板桥梁墨竹；伯年仁女皆稀世之物，此不痛哉。造反队中之小头目，斥之云：所谓名家，知渊识广，因反动至深，尔头顽如磐不可教也。说讫，拳脚如雨，张氏瘫于地气息奄奄矣。

造反者围堵熊熊烈烟，高歌：造反！造反！喜气扬扬，固认为国家民族做善事之举措。彼造反者，今已近花甲，督其子孙勤学之时，盼其成材之际，遥思当年之不轨，彼有何感慨乎？

张氏仲祥乃张学良将军侍卫队连长。素与白凤翔、黄显声将军友善。于民国廿五年十二月十二日子时，在白凤翔、刘桂五、孙铭九督师下去华清池捉蒋，逼蒋抗日。彼曾在京南纸店学徒。喜书画，善辨真伪，据传有复旧揭表之淫巧。彼言尚真，焚烧中并非赝品。余已惶惶然，悚悚然，，见隙忙溜之归家。

踉啮至家中，坐炕沿久许，仍心魂不定，个中究竟，我家乃上中农，民国时，设立私塾堂。竟有三人执教。孰人不知家中有古籍之书欤。若被毁罄，痛心疾首晚矣。余沉思，秦皇焚书坑儒，恐秦之初建，诸民不服，惧有书生呼民唤众。乃取焚书坑儒之术，灭顶之灾祸，将竹书匿于颓垣断壁。始有今日之《诗经》。吾虽呆板木讷，今也颇懂书乃精神之粮食，决非秕糠，三味之佐餐也。何不效仿古人将书藏隐，以防不测，以赍后人。吾意已决，对妻方及书事。妻颌然诺之。

子夜时分，吾觑邻里已入睡。将灯熄灭，拧亮手电，伏于屋地重整书籍。将《御览春秋》、《奎壁诗经》、《诗韵合壁》诸类书，用塑料布裹好，外裹尿素袋。而后去东厢房房窠臼中，觅一处掘坑一米余，将包裹之书放其中。复用猪圈之干沙垫脚置坑中，以防潮湿。掘出新土运到圈坑。坑面fu羊吃剩杂草及羊粪垃圾等物。静心视之片时，乃未心安，便将羊撅插其上，让羊恣意乱踏，弥其痕，方觉坦坦然。此时已东方欲晓，霞光灿烂。

翌日，造反者高歌猛进，向吾村东进展。善寻殷实富裕之家，破门而入四下搜寻。见其自认为四归之物，痛恨异常亦砸亦毁。主人皆惶惶恐恐，听之任之，未敢言者。究然何乎？盖其公检法已瘫痪，无政府主义矣。若入黑五类之家，主人及家人稍有不慎，即殴打唾骂，毁物极多。整个村森森恐恐。吾于清晨已思谋韬晦计，待造反者渐近吾家时，便将昨夜淘汰之书焚烧，一显吾革命之志，二校榜吾与封贸修思想决战之雄心瞬息间，造反声聒噪渐近。吾随之将书运到门外付之一炬。余时吾心之痛如揪肝扯肺也。呜呼痛哉！不怨天不怨地怨于孰？遭此劫难。吾正凄楚问，造反者汹汹至。见吾以焚书，觑觑吾脸色。一虎头虎脑矮胖少年手执镀锌水管，翻搅焚中之书。我偷视脸半熟，其父乃名噪全镇专吃运动饭者，运动每至，必上蹿下跳，先发洽心中所妒之人，以达其快。吾暗思：有其父必有其子焉。彼拨出半燃之书质曰：何书？我睨视一眼云：《麻衣神相》。彼又用镀锌水管戳着缕缕冒烟的一本道：这本？吾见残面尚有一甲字便答《奇门遁甲》。彼点头复问：此等书何用？吾已知彼不知晓答曰：皆封资修之物，早就毁之。彼颌首，猝然曰：汝家中书仅此吗？吾云：仅此而已。彼两眼眦裂，虎视眈眈云：汝言可诚？诺。吾等欲扫寻可否？诺。吾暗思之，彼革命者，一夜之间 地脸变，邻里村情皆不顾，究何为也。吾家并非黑五类之属，彼等未恣行事。屋中略瞟几眼而过，进东厢房窠臼堆放杂处寻寻觅觅，未果。临撤时，将吾斑竹洞箫拿去曰：玩玩而已。

夜中吾仍堕堕不安，苦思冥想后便谋出一策以应对。翌日，于于大队部东房山处贴出通告，喜庆一棵松战斗正式成立。他将以最最最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