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味撷趣三篇

张春昱

谎言购书

余读初中，古典文学小说予吾耳陪眼明。何也？彼言简意赅，以事育教庳法万千，情节出神入化而跌宕，百读不厌，使人深思，吾情趣渐增。

吾祖父乃私塾匠人，颇具藏书。吾学归里，于彼书柜中罄尽翻寻，吾所思之书，无获。言与父。彼云：尔祖父乃为人师者，育圣人之道，教圣人之书，除启蒙者外，皆以儒家为本。鄙夷稗官之著，彼乃道听途说闾巷俚言，岂可误人乎。吾默无语，夜间辗转反侧，稗家之言语俗易懂，深入浅出，虽无牡丹之妖娆，确具菊花之傲骨，儒家缘何讥之？彼亦山斯亦水矣。

隆冬某假日，天色阴霾，吾已耐不下思古典文学之苦，决意徒步至县书店一览为快。急步十余里长堤，跨运河浮桥，入县东门，觅脸善者询问，终见新华书店立新华街路南，心甚慌。

届值假日，书肆中人头簇动，淫淫细语，  页动声鼓耳。吾乃首次入书店，初看四壁皆高状书架，书籍浩瀚，刹时眼花缭乱，不知看哪架为好。吾在火炉旁暖手时，寻到古典文学货架，即趋而往之。

彼处书刊庞杂，吾未见之书多矣，搜寻有时，使见“警世通言”一本，价一元六角。吾兜中羞涩仅几毛钱而已。城中无亲朋故友，筹款无路。思之先睹为快，于是侧立书架翻阅。正被书迷情牵魄走时，猝然一人捅吾曰：学生选好付款。吾冲彼苦涩一笑，将书归架。亦往别架书，佯装寻寻觅觅，窥售书人踱别去处，吾速归彼处复读，如是者三。阅读中顿觉书中有位智者，将吾导入另一天地，新鲜人新鲜事，与吾乎曰所见面目皆非，读来心喜盎然。书店几催下班关门。吾将书匿于医药书籍中，恐防别人所购。怏怏出屋，天已昏昏。吾一路间走冲击跑，浑身臭汗淋淋，喘气归家晚饭已过多时矣。吾父斥之，贪玩将饭忘记，下次必笞之，继凉自理！

吾囫囵完剩粥，顿觉腿痛身疲，于灯下学习完，见父已解颐，乘机将几篇文章递过，吾竟让其观师之批语，其中一篇云：此文佳妙，情细而感人，但语词累赘，应阅读古典文学著作，提高书写简练之功。见父有喜色，吾便 胆言曰，欲购辅导之书。提高书写能效。父曰：著述之书，家有《文心雕龙》、《诗品》可读。听父之言，吾心已慌乱，乃争辩曰，彼文言之作，能假字多，繁体字多，吾读来艰难。父沉默片刻，用钱几何？吾见事有端倪，便云：一块四角。缘何少说两毛钱谎，因窥父脸有难色。吾心中已悟出，吾家六口人，仅凭吾父一人挣工分支撑全家生活。每粒米，每滴油，每根紫都要计算好，稍一忽略，便将忍饥挨饿。缘何？乃低指标瓜菜代，糠菜半年粮年月。吾父新定治家格言。早睡晚起，省油节米；忍饥挨饿苦挣扎，不偷不摸度岁月。吾少说两毛为减家中之负也。因吾兜中尚有四毛，购彼之书足已。父迟疑片刻问曰：彼书何贵如此？吾未敢直言《警世能言》，乃慌辩释，文章丰富，白话通释，讲解详实。父颏首云：需用之书应购之。所章今日鬻鸡果与一张羊皮，否则难矣！言讫，众墙柜中取出妆套盒，启盖取钱，谨慎认真数完递给吾。吾心此时乱极，犹如五味瓶之倾，酸甜苦辣咸全矣。无论从何处讲义，彼书终是课外之著。吾因急于所求，扯谎于父，而父极认真，彼认真而吾愈惶恐而战抖，未敢接钱。父曰：缘何呆讷，汝拿去。声音厚重。吾嗫嚅难言。父又曰：学而备用，汝能静心习之所长，吾亦心喜，家再拮据，所需之书，忍饥挨饿也必购之。

翌日，大雪封门，苍穹耀眼银白，雪花稀疏飘扬。于于上学路上仍思想所喜之书，决计逃学速购为妙。至校门幸遇学友，向彼言明，吾于校外老槐下，撕扯纸一条，书写病假云云，而后匆匆疾行。

书店因雪，格外清冷。吾速至藏书之处，翻找数次，书已不见，吾愕然喃喃。店员见吾翻寻医药之书，像觅失物。亦曰：汝欲购何书？吾以实告，店员笑曰：彼书乃尔之所藏，吾已归类矣。于复至古典文学处，几觑便见。取出对店员曰：此书有善好者焉？员曰：封面破损不碍阅读，可减二毛可乎？吾点头称谢。

吾于书店避风阁处，将棉衣钮扣解开，将书翼翼揣怀中，双手褪袖中，踏皑皑积雪，兴奋而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