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坛“老农”刘绍棠
——我和刘绍棠的交往
崔金生
刘绍棠是文学界有口皆碑的园丁,经绍棠介绍的加入中国作家协会的有40余人,加入北京作家协会的超过一百人。
笔者有幸遇到了这位文学知己,在他的帮助下,我在文学创作道路上,找到了动力和目标。
我同绍棠先生初次见面,是在1986年,因我的短篇小说获奖,参加了北京市文联的《北国风》文学杂志社的评奖会。会上,他主动谈起了我的小说艺术特色,使我悟出不少门道,真有相见恨晚的感觉。
会后聚餐,先生真是豪饮,他几乎和两桌人都对了酒,每次人家仅饮一小口,先生几乎都一口半杯,那气魄,哪里像文人,听人说绍棠先生大碗饮酒从未醉倒过。
相识后才知他6岁前多灾多难。6岁到48岁,却从无大病,能吃能睡,做报告一口气讲七八个钟头,白天开会,夜间写作,从不知疲倦二字,以铁骨钢筋自诩。
绍棠先生一生坎坷,1957年从全国走红的青年作家,变为反党反社会主义的右派分子,成为全国从上到下批判的文艺界三大反党典型之一。心灵蒙受了严重的创伤。
在农村改造的20余年中,尽管政治、精神、生活上受到极大的磨难,但对党和文学的感情始终如一,从不悲观,自信再过10年也会翻身。“我的心,我的灵魂,还留在党内,要作一个名亡实存的共产党员。”在改造期间,他用空闲时间写出近百万字的三部长篇小说。
粉碎“四人帮”后,43岁的刘绍棠复出文坛,文思泉涌,从1979年到1999年,创作出版了长篇小说及其它作品43部,这是何等的创作热情和旺盛的精力!
绍棠先生是个对党有忠心、对同志有爱心、对文学有诚心,对朋友有热心的人。当年我经常去府右街光明胡同45号,向绍棠先生求教、畅谈,他平易近人,从来都有求必应。蝈笼斋内总是高朋满座。
我初识绍棠前,常在报刊上发表千字文,最长的短篇不过万字,他喜欢我的短篇小说《七条小老棍》。他启迪我:“你生长在北京南城,熟悉手工业和当地市民的生活情况,你要深挖这块热土。从《七条小光棍》看,你的生活底子厚,先写一些你熟悉的,感动的人和事……”
于是我在假日和夜间写出两篇中篇小说:《藏珍》和《逛天桥》,送上蝈笼斋。不久绍棠先生来电约我面谈,他说:“《逛天桥》太散,要集中写一两个人物和事,《藏珍》已推荐给《青春》小说杂志社了。”
不到两月,《藏珍》发表在《青春》中篇小说专刊上,我受到了鼓舞,增强了信心,我又按绍棠先生的意见,把《逛天桥》推翻,重新创作出中篇小说《天桥鼓姬》。
绍棠先生的“深挖生养你的热土……”这句话对我有很大的启发,以前东一头西一头的乱写,忘了我多年熟悉北京南城“宝库”。绍棠先生的话,成了我开启文学宝库的钥匙,因此写出了城南系列的中篇小说,其中有三篇获文学奖。
当年绍棠先生在看了我的文章后说:“《天桥鼓姬》我看了两遍,写的不错,可惜一些素材太精练了,精练是好的,但应挖的再深些、细些。另外,你可用《七条小光棍》为基础,展开七个人的命运,构成故事,可写出长篇来,要注意细节的描写……”在他的鼓动下,我又用了一年多的业余时间,写出了《七条光棍汉》的长篇小说,经北京作协推荐,在花山文艺出版社出版,并获得了北京文化节一等奖。这些成绩都是在绍棠先生的点拨下取得的。绍棠老师是我文学上的唯一知己。
绍棠先生是我文学创作上的领路人,在报刊上,我被他列为“自己的北京五作家战阵中的一员”。称我是他的“中国气派,民族风格,乡土题材,地方特色”创作道路上的“同路人”,有着“多年师生之道”的。经他和著名诗人韩忆萍的介绍,我加入了中国作协。
绍棠先生在《亮相》一文中说:“我在中国文坛坎坷辛劳一生,挣到了乡土文学作家这个‘功名’——文化人中的‘田夫野老’。”他自称是“彻头彻尾,彻里彻外的农家子弟和文坛老农”。他一生的作品,没有离开大运河的背景,他的多半生都是农村度过的,每部小说抓把一攥,挤出的都是农民辛酸的血和汗……
也可以说他生产的都是精神上的“农产品”,而他真称得上是文坛上的老农。
绍棠先生一生安于农家生活习惯,我曾在报上发表过一首短诗,题为《为绍棠君画像》,就是他的生活写照:
饱腹农家饭,
暖身粗布衣。
依依运河水,
淡淡土腥气。
巨著数十卷,
身残志不移,
文坛称神童,
笔耕从未息。
平日里绍棠先生总是身着半旧的中山服,圆口布鞋,一生不穿西服不戴帽子,即使出国也是那身中山服,你在他所有的照片中,挑不出一张穿西服,带帽子的像片来。
前些年的一个春节后,我去蝈笼斋,和他聊到报刊上发表了不少吃喝玩乐的文章,他忽地站起来,手扶写字台笑着说:“金生你看我,足登一双4块钱的处理鞋,上身是7元钱的尼龙衫,一条旧裤子也是处理品,全身上下整个是处理商店的活广告!”这就是驰名中外大作家的衣着穿戴。他几乎每天都吃粗粮,当我问他春节过得如何,他如数家珍地说:“从腊月三十到正月初五,吃的最多的是玉米面,其次是荠麦面和小米粥。人们开玩笑说我是‘土财主’,‘守财奴’,吃‘忆苦饭’过‘革命年’……”
1997年中国作家协会召开了第五届全国代表会,会上,刘绍棠先生当选为中国作协副主席。不幸于同年3月12日,早5点45分辞世,全国读者、作家为之痛心,正如书法家韩绍玉生前写的那幅对联:撕心裂肺哭坏大运河儿女;顿足捶胸痛煞小蒲柳人家。我神思恍惚,几天都如梦游似的生活,在痛定后,含泪写出了《先生,你去也匆匆……》一文发表。在不到两月的时间,全国报刊发出数百篇怀念先生的文章和诗词。五月初朋友们为他出版了《苍穹永驻刘绍棠》一书,可见先生影响之大,怀念之深。
1998年4月11日,京城柳絮如雪,我思念着与绍棠先生的交往,随着绍棠夫人曾彩美,乘车去大运河的源头的柳林丛中,在中国作协和通县领导的主持下,同先生的亲友和5名作家(因未通知别人),参加了刘绍棠看骨灰安葬的仪式,随葬品有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的《村妇》,是先生未见出版的遗著,还有一盒先生生前用剩下的蘸水笔头和笔杆,此外,还有两小瓶茅台酒,这些随葬品将伴随先生,日夜倾听大运河的涛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