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译官与残障女
王 珺
2003年11月28日晚,印度首都新德里“第六届国际残疾人技能比赛”闭幕式正在这里举行。
当丁宝明坐着轮椅来到领奖台上时,面对徐徐升起的五星红旗,她没有像其他获奖选手那样激动得泪流满面,而是微笑着拢了拢因紧张比赛而显得蓬乱的秀发。她答应过他,要以最佳的形象展现在国内外电视观众面前。因为他是翻译官,他非常看重在国际舞台上的仪表和气质。此时此刻,她的心已随着中央电视台的传输信号翻越喜玛拉雅山脉穿越中华大地飞向北京,飞到了他的身边,他现在一定守在电视机旁等着目睹她的风采。她在心里一遍遍地叫着他的名字:“安生,我的好丈夫,你看到了吗?我现在在领奖台上,而且是国际领奖台。我设计的服装已经得到世界各国人民的认可,这都是来自于你为我编织的神话。为了我,你受苦了!”
有谁知道,这一切竟从一位日语翻译官和高位截瘫痪女之间的旷世爱情开始的。
痴心爱上你,因为你拥有超出常人的坚强
1962年在宝明1岁刚刚能扶着椅子走路时,不幸患上了小儿麻痹症。父母带着她跑遍了大江南北也没治好她的病,病魔无情地剥夺了她走路的权利。
到了上学的年龄,她却眼巴巴地看着小朋友们背着书包蹦蹦跳跳地去上学,而自己只能躲在家里玩她的布娃娃。
父母好不容易为她找到了学校,她在学校里拼命地学习,想用知识来弥补身体上的缺陷。但是,在她以最高的分数考上中专时,却被学校刷了下来。正当她信心百倍地准备以优异的成绩报考大学时,却被取消了报考资格。那天她冒着风雨发了疯似拄着双拐在楼顶上大叫着,发泄心中的郁闷。一直担心她想不开怕她出现意外的母亲跟踪她来到楼顶,当听到那撕心裂肺、摧人泪下的吼声时,母亲被感动了。母亲从声音中听出,这不是一个弱者的哀鸣而是强者的呐喊,不是在为前途绝望而是在为命运控诉。从那狮吼般的声音中,母亲看到了女儿的坚强,她紧紧地把女儿拥抱在怀里:“好女儿,你就大声地喊吧,叫吧!妈妈陪着你。”风雨中,母女俩相拥着、依靠着,像一尊雕塑,久久地矗立在那里。
18岁那年,宝明高中毕业了,在家待业了半年,她再也“待”不住了,想自己出去找点事干。
1982年,她在父亲单位的地质情报所当了一名临时打字员。在那里,她认识了比她大1岁刚从洛阳外国语学院(军校)毕业等待分配的临时工杨安生。
这一天,杨安生正在三楼图书室借阅台给几位借书的职工登记。忽然一个拄着双拐的女孩艰难地从楼梯口迎面走来。多么漂亮的女孩子呀!她除瘫痪的下肢外,浑身透出与其年龄不大协调的坚韧和刚毅。看得出,那是久经磨难中形成的一种坚忍不拔的意志。
她的心猛一格登,一种本能的条件反射使他“腾”地一下从借阅台“弹”了出去。他想上前扶她,可她却不领情地狠狠瞟了他一眼,旁若无人地径直朝图书室走去。
表面冷峻的丁宝明内心却有着火一样的热情,杨安生一边帮她找书一边和她攀谈起来。谈话中,他才知道她是地质队大名鼎鼎的丁孝石的女儿,在下面一楼资料室做临时工。她的乐观和处世态度使杨安生深受感动。
几天以后,她又来了,这次她不仅帮父亲借书而且还给自己借了不少书。这一次,他们进行了更深入的交谈,她的言谈和举止让他刮目相看。他开始仔细地观察她,他发现:身患重残的她,脸上却没有一丝一毫的自卑感,从她身上也找不出半点残缺的影子,和那些正常的姑娘比好像没什么区别,双拐仿佛是她特有的装饰品,越发具有潜在的吸引力。
不知为什么,他对她产生了好感——朋友般的友情和依恋,他发现自己总是喜欢和她在一起,和她一起走路、一起谈论人生和理想。
半年以后,她突然对他说:“我要走了,不在这里干了。”
他一听,不解地问:“你要到哪里去?找到正式工作了?”
丁宝明凄然一笑:“哪儿有那个福气!我已经办好了个体营业执照,自己开个缝纫店。”
当时,干个体的人是最让人瞧不起的,“个体”就是找不到工作的社会底层人的代名词,往往有矮人一截的感觉。
杨安生惊得目瞪口呆,不解地问:“你为什么要干个体呢?”
丁宝明说:“我得想办法学东西,要想自己养活自己就得有点本事。健全人没有本领可以卖苦力,可我不行啊,今后怎么生活呀?”她的眸子里充满美好和希望。
直到这时,杨安生才知道:她爱美、爱打扮,而且心灵手巧。在中学时,她就自己打毛衣、修改衣服。那时候,她母亲在服装厂工作,在母亲的影响下,她对服装产生了兴趣。她在做临时工期间就在业余自学缝纫,现在已通过缝纫资格考试。
这需要多么大的勇气啊,杨安生觉得她的形象在他心目中更加高大了。作为一个男子汉,他尚且把工作当作唯一的生活希望,为了那遥遥无期的期盼宁可苦苦地等待也不敢去另找生路,迈出那勇敢的一步,何况一个弱不禁风的残疾女孩,她怎么能如此地勇敢和坚强呢?
杨安生的心灵受到强列的震撼!他激动地对她说:“你既然决定了,我就做你的支持者,我会想尽一切办法来帮你的。”
一股暖流在丁宝明心里荡漾。
半年后,丁宝明在外面租了半间房子挂牌营业了。
挂牌营业这天,杨安生特地到店里来给她帮忙。一阵忙碌后,他突然对她说:“我们交个朋友好吗?做我的女朋友!”那态度是绝对的真诚没有丝毫的造作。
对一般人来说,这句话听起来似乎是平常无奇,可对丁宝明来说,听起来却是如雷贯耳、激动人心。论条件,他是大学生、当时屈指可数的日语翻译,追求他的女孩起码不少于一个连的兵力;论长相,他仪表堂堂,英俊魁梧。她说什么也不敢有这个奢望。
她马上冷静下来,然后自嘲地问道:“我有什么优势能吸引你这个大学生呢?”
杨安生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你的坚强!在我眼里,你不是一个残疾人,而是比正常女孩子还要优秀的女孩。实话告诉你,我已经离不开你了,除非在我生命终结之后。”
听到这充满着诗情画意的爱情宣言,丁宝明有点感动,但她并没有忘记自己的处境,只是轻描淡写地把两根拐往他面前一放,说:“你可想好啊,我这病可在这和明摆着。”接着,她又故意考验他说:“我这病会越来越严重,我现在还能拄着拐走路,说不定哪一天连路也走不了了,会瘫的!”
杨安生满怀深情地说:“你瘫了我不怕,我正好侍候你。”
听到这话,丁宝明真的感动了。从小面对 苦难养成了坚强个性的她终于忍不住了,泪水夺眶而出。
真爱何其难,“地下爱情”搅起家庭轩然大波
他们的爱情顺理成章地朝前发展着。杨安生没有忘记承诺,他说过,他要帮她。
就在丁宝明的缝纫店开张的第三天,他为她拉来了第一笔生意。
那天,他把他最要好的几个朋友叫到一块,向他们宣布说:“我有了爱情,我要为爱情实现承诺,现在需要你们帮忙。”
几个朋友一听安生有了爱情,一个个都激昂起来:“安生,你说吧!为了你的爱情,咱哥们也做一回壮举。”
按照杨安生的吩咐,几个朋友把自家里的破旧衣服全部收拢起来,纷纷拿到丁宝明那里请她修补,这第一批生意活给丁宝明送去了几分信心和底气。
朋友们从宝明那里回来后,对杨安生说:“通过交谈,发现她的身上有一种当今女孩最缺乏的那种吸引力,一种外表无法替代的潜质,是个难得的好女孩。”
他们的爱情一直瞒着杨安生的家人,尤其是他的母亲。他不是不想让家里人知道,他是在等待合适的机会,他知道母亲的脾气,她是不会轻易接受这个现实的。
一年过去了,他们的关系已经牢固了。丁宝明对杨安生说:“都这么长时间了你也不给家里说,这样下去怎么行?丑媳妇早晚都得见公婆,我们这种‘地下爱情’啥时是个头呀。”
宝明说得对,他感觉到再这样下去有点对不起她了。这回,杨安生决定豁出去了。
在一个周末的晚上,杨安生当着全家人的面把自己的爱情公开了。一时,家里被搅起了轩然大波,如晴天霹雳,一家人都被震懵了。第一个反对的就是母亲,她开诚布公地说:“实话跟你说吧,妈和她之间你做个选择。有她无我,有我无她!你要执意和她好的话,这个家就和你一刀两断。”语言强硬不留余地。一向很疼爱他的哥哥、姐姐也站在了母亲一边,极力反对他的婚姻。他成了孤家寡人。
外面,狂风大作,雨点像断线的珍珠“哗哗”地向地面倾泄着。杨安生一个人坐在酒店里喝着闷酒,泪水掺进酒杯里,又苦又涩。一瓶酒喝完了,他还是没想通,他不相信残疾女人就不能和正常男人结婚尤其是和一个优秀的男人结婚,否则就是大逆不道吗?真爱为什么就这样难呢?
酒店打烊了,他不得不走。在空寂的大街上,他漫无边际地走着,不知不觉来到一座楼下。那再熟悉不过的窗户里仍然透着柔和的灯光,这灯光给了他勇气和力量,他走上去敲了敲门。
门开了,看着浑身湿得像只落汤鸡似的杨安生,丁宝明惊呆了,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当她得知事情的真相后,一下子扑到杨安生怀里,抱着他泪如雨下。
看着他顶着那么大的压力,丁宝明心疼了。她喃喃地对他说:“要不咱俩就做个好朋友吧,能交上你这样的朋友我也就知足了。”
杨安生说什么也不放弃,他说:“这事你别管,总有一天他们会尊重我的选择的。”
在以后的日子里,杨安生更加难过。他一回家,家里人就像开批斗会一样你一言我一语地数落他。那些天,他最怕下班,只要一想起回到家里的那咱情景浑身就发怵。他索性把丁宝明的家当成了自己的家,一闲下来就去找她。
仿佛在一夜之间,杨安生苍老了许多。丁宝明不忍心他身心受到这么大的折磨,就有意冷淡他。他一来,她就“轰”他,想以此让他灰心让他退却,可他却偏偏不改初衷。
一天晚上,天下着小雨。杨安生来了,她把他堵在了门外不让进去。他在外面冷得浑身哆嗦,她狠了狠心对他说:“你以后别再来找我了,咱俩就断了。如果能做朋友就做朋友,朋友做不成那就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
杨安生二话不说,就站在门外的雨地里一直淋着。夜深了,他还站在雨中不走。宝明母亲心疼了,对女儿连声责怪道:“这怎么行呢?你不能这样对他,他本来就难受,你这不是逼他吗?”
其实,丁宝明心里比谁都难受。她是爱他的,但为了他,她只能这样。
门开了,面对浑身透湿的杨安生,丁宝明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感情了,猛地抱住他,哭着说:“既然这样,可家里那边怎么办呀。”
杨安生做出了一个让丁宝明异常吃惊的决定:“我要和你结婚,木已成舟后家里再反对我也不怕了。我最怕的就是失去你!”
1985年5月20日,在杨安生家里浑然不知的情况下,他们结婚了。新房就安在丁宝明家。
这是一个怎样的婚礼啊,男方没一个亲友参加。丁宝明也只是请了几位平时最要好的同学参加了婚礼,婚宴上的那顿饭还是一位同学的姐姐帮忙做的。
他们的这场婚礼却引起了媒体的关注,《光明日报》刊发了本报记者采写的一篇《残疾人个体户嫁给了健全人翻译官》的报道。他们的结合受到了社会的关注。
困苦中,我用爱情支撑你
婚后,杨安生当起了丁宝明的“全职保姆”,吃喝拉撒全由他操持,丁宝明能够全身心地投入她的服装制作。
第二年,他们的儿子降临了,丁宝明的生命中又有了新的希望。
时间可以冲淡一切,更能消除亲情间的摩擦。婆婆在得知有了孙子后,捎信给宝明,要她带着孙子回家去住。
回到婆家,丁宝明才意识到自己是杨家的媳妇,应该对老人尽些孝心。
冬天到了!北京这年的冬天格外干冷,沙尘滚滚,北风呼啸。丁宝明一连几天挑灯夜战,为婆婆赶制了一套毛衣毛裤。
平生第一次穿上毛衣的婆婆高兴得合不拢嘴,她拉着丁宝明的手,说:“宝明啊,你能原谅妈妈以前对你的偏见,妈这一辈子就能心安了。其实,我虽然表面上不认你们,可妈这心里也难过呀。”
宝明紧紧握住婆婆那双久经磨难的手,哽咽着:“妈,您别说了!我知道您很爱安生,谁不愿意找一个健康的儿媳妇呢?何况,家里能培养出他这样一个大学生挺不容易的。我现在也是儿子的母亲了,我能理解,要是我摊上了这事也会这样做的,如果不这样做的话,除非是不爱自己的孩子。您说是吗?”
媳妇入情入理的一番话,说得老人连连点头。老人这才感觉到儿子当初的选择没有错,错就错在自己没有尽早地认识这位儿媳妇,让两个孩子受苦了。她对自己以前的行为感到深深地自责和忏悔:难怪儿子会那样痴情地去爱她,我差一点做了一件棒打鸳鸯的蠢事啊。
丁宝明从小都生活在一个相互帮助、富有爱心的家庭氛围里,她爱两个弟弟,弟弟们也很关照她。这种长期养成的习惯使她对待婆家的家庭成员也是如此:相互体贴,相敬如宾,相得益彰。
真爱是无价的,也是催人奋进的。
丁宝明在服装界越干越起劲,越干越红火,生意越红火心里越不踏实。她老觉得自己的知识欠缺,越来越跟不上时代的脚步了。
1992年夏天,丁宝明提前半年报考了北京联大服装设计系。好久没啃过书本的她,没想到突然拿起书本来还是那样的亲切和振奋。
每个周一至周五的晚上,她都要集中参加文化课的补习,周六至周日两天学习素描和色彩等专业课。每到这时,杨安生总是鞍前马后全心全意地尽着他的“保姆”职责。
不知不觉就到了冬天,距考前还有一个月,丁宝明参加了考前补习班。补习班的教室非常简陋,没有供暖设备。其他人还能凑合着对付,可她不行,她的一双残腿本来血液循环就不畅,再加上没有暖气,没几天,她的双脚就冻烂了,白生生的骨头露在了外面,脚一着地就疼得钻心。她真是有点坚持不下去了!
杨安生心疼坏了,每晚抱着她的双脚放在胸脯上焐。晚上可以焐,白天怎么办?杨安生干脆请了一个月假——陪读。他用棉垫子把她脚裹上,每天送她上学,上课时抱着她进教室,下课时抱着她到外面呼吸新鲜空气,放学了又把她放在自行车上驮她回家,不让她脚着地,他们成了补习班上的一道风景。
在困苦中,杨安生用爱情支撑着丁宝明,使她战胜了困难也战胜了自己。
1993年春,她被北京联合大学服装设计系录取了。1996年毕业以后,她就注册了用自己名字命名的“宝明服装制衣”,专为高级白领、知名人士、演艺明星包装设计服装。2002年,她又注册了“小博士服装有限公司”,专门制作学生校服和教师职业装。
丁宝明终于成功了,她现在已经拥有了一个服装生产厂。她本着“不做最大,要做最佳”的经营理念,吸引了众多的顾客。
1997年的一天,店里突然来了一位贵宾:邓朴方的姐姐邓琳。她一边选料一边说:“我是特体,衣服不好做。”丁宝明看了看她的体型,很快就为她设计好了款式。就在她拄拐起身为她量体时,邓琳惊讶地说:“我的朋友只说你服装做得好,可没说你是残疾人呀。”丁宝明笑了笑,说:“怎么样?没吓着你吧?”她一听,也跟着笑了起来。当她穿上丁宝明为她度身定做的服装时,满意地说:“小丁真行,有前途!”
2000年,残疾人指挥家舟舟,第一次指挥国家级乐队演出。一大早,中残联的一位领导给丁宝明打来了电话:“宝明,现在交给你一项紧急任务,请你马上给舟舟赶制一款正式的指挥服,时间很紧,后天要货。舟舟在一个小时后下飞机,你赶到机场为他量体。”末了,这位领导又补充道:“服装要做得与指挥家的一模一样,因为这场演出是一个智残的孩子指挥国家一级乐团,这在中外都是史无前例的,所以他的形象很重要。”
丁宝明两天两夜没合眼,直到自己满意了,才把衣服做好送了过去。当她看到舟舟穿着自己为他设计的指挥服在国家大剧院非常成功的演出时,内心再次涌动出一种成就感。
这些年,丁宝明专门为残疾演员孙晓梅、李琛、金元辉、孙岩等设计制作过演出服装,也为陈慕华、吴仪、何鲁立、彭佩云、林文漪等20多位领导人设计制作过服装。多年来,她亲手缝制的出国人员服装到了世界的20多个国家,受到了广泛的赞誉。
放弃自己,为妻编织美丽的神话
丁宝明成功了!有谁知道,她的成功却是丈夫杨安生用巨大的牺牲换来的。
1982年秋,就在丁宝明离开地质队情报所一个月以后,杨安生被分配在北京电子工业办下属的一家国营企业当日语翻译。不久,企业开始不景气,杨安生想“跳槽”。
1985年,机会终于来了,一家外企公开招考专业人员。杨安生被这家外企录用了。报到那天,他带着宝明一起去见中方的一个主管。
主管简直不敢相信,但他又不便表露出自己的惊诧,就绕着圈子说:“我们这儿可全是漂亮能干的女士啊!”也许这话说的并不过分,也许这话并没有什么恶意,但杨安生听起来觉得刺耳。他愤怒地说:“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觉得我妻子形象不好看是不?我告诉你,她比你这儿最漂亮的女士漂亮,最能干的女士能干!你这是对我妻子的不尊重,对于不尊重我妻子的单位,就是再好我也不会留恋。告诉你,我不会在你这儿工作。”说完,挽起一瘸一拐的妻子扬长而去。
丁宝明埋怨他:“人家就是说了一句大实话吗,看把你激得,这么好的机遇放弃了,多可惜呀。”
杨安生愤愤不平地说:“他们真是狗眼看人低,不知道我的妻子是多么的优秀。我是专门把你带去的,凡对你说三道四的单位我一律不去。”
后来,丁宝明倒是挺后悔的,因为那次和杨安生一起考取的他的同学们,几年之后有的已经做了这家外企的中方总代理了,凭杨安生的能力,绝不在这些同学们之下。
1986年,又一次机会降临到杨安生身边。单位决定派一批专业人才到日本培训,杨安生在首选之列。而且这次出国培训去留自由,是寻求发展最佳平台的绝好机会。丁宝明极力主张他去,可是当时她正怀着孩子,他放心不下,再次放弃了。
当后来从日本传回的消息说,那次出境培训的人员中,好多已经在日商的大公司里任了职,有的干脆就在国外发展了。
杨安生从不后悔,他尽管放弃了自己的专业,像家庭“主妇”一样整天操持着家务,但他心里却是甜美的。他说:“既然我和宝明结婚了,她又那么要强,我就要让她在社会上立起来,我必须承担一切家务。我只有一个想法,就是要想方设法让她自立自强,在社会上发挥自己的能量。”
夏天的夜晚,星繁月明。杨安生和丁宝明来到楼顶乘凉,丁宝明依在丈夫身边望着圆圆的月亮,问他:“嫦娥真的在月球上吗?”
他说:“那是神话。不过,只要努力神话也能变成现实!现在人类不是已经登上月球了吗?
“我要是嫦娥多好哇!”她说:“我要是嫦娥就能看到全世界,全世界就能看到我。”真是天真而浪漫的神话。
杨安生心里一震,兴奋地说:“宝明,其实,我一直在给你编织这个美丽的神话,想让全世界的人都看到你。实际上,你的作品,你设计的服装不是已经到了20多个国家吗?你要是今后在世界上参加比赛获奖像运动员那样站在领奖台上,全世界的人不就能看到你了吗?”
丁宝明一听,激动起来:“是呀,要是有这一天,我一定拿奖。”
2000年,这一天终于来了。为了参加“第五届国际残疾人技能比赛”,中国在北京举办了“全国首届残疾人技能大赛”。丁宝明报名参加了这次比赛,但由于缺乏经验,在全国比赛中,她参加的男服制作项目只得了第四名。按规定,每个项目的第一名才能参加世界残疾人技能比赛。
丁宝明痛失了这次机会,但她也因此看到了曙光。
她心里清楚,她的失误在于时间没卡好,超时了。因为这些年,她的大部分时间都在搞设计,已经很少从事制作了。杨安生就针对她的现状和比赛所出现的失误,每个星期天陪着她进行比赛模拟训练,当她的裁判,促使她把制作工作再上一个新台阶。
三年以后,2003年3月,全国第二届残疾技能大赛选拔赛的启动工作开始了。丁宝明一路过关斩将,到了北京选拔赛时,她以裁剪第一名的成绩赢得了全国大赛的资格。
8月3日,当接到参加北京地区集训的通知时,父亲病危进了医院。
想到病危的父亲,她犹豫了:一边是为了自己呕心沥血的父亲,一边是自己毕业生追求的事业,两边都需要自己,该怎么办呢?
还是丈夫了解她,他坚定地对她说:“你去吧!有我在爸爸身边,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我会像亲儿子一样照顾他老人家。”
有了丈夫的这句话,她心里踏实了。她全身心地投入到集训中。
2003年8月24日,她以绝对的优势荣获全国残疾人服装裁剪项目第一名,她将要迎战11月份在印度新德里举办的“第六届国际残疾人技能比赛”。
父亲一直等到看到她的金牌后,心满意足地离开了这个世界。
安葬好父亲以后,丁宝明才发现,杨安生的头上已经多了几根银丝,眼圈有点凹陷了。她心疼地将几根银丝拔了下来,和金牌一起放在了盒子里,眼里噙满了泪水:“这银发比金牌还要贵重啊!”
2003年11月24日,丁宝明要出国参加比赛了。看着丈夫兴奋而憔悴的面容,她心一酸,抱住他嘤嘤地哭泣着:“安生,为了我,你受苦了。”
杨安生托起她的脸,给她擦着眼泪说:“在国外不许这样,我在当翻译的时候尤其出国最注重仪表,那是代表一个民族精神和气节。当你站在领奖台上时,我希望看到的是你的笑脸和一个堂堂的仪表。”
丁宝明连连点头。
11月28日,丁宝明真正走进了丈夫为她编织的那个美丽的神话里。她和她的同伴双双摘取了男服制作项目的冠亚军。
在那个盛产神话的地方,她站在了世界领奖台。她看到了世界,世界也正看着她。
她变成了嫦娥,成了世界关注的焦点。
(补记:2004年4月7日至9日,在北京举办的全国第二届学生装展评会上,丁宝明的“小博士服装公司”选送的参展服装荣获了一个二等奖和两个优秀奖,成为本届展评会上获奖服装最多的一家企业,也中唯一的一家残疾人企业。2004年5月16日,在第14个全国助残日上,丁宝明又被评为“北京市十大残疾人就业明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