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知一词典,字字皆辛苦
----记《日汉贸易词典》的曲折出版历程
李荣标
最近,我忙里偷闲,从茨城到东京,来到了阔别已久的东京神田神保町书店街。逛书店是我的最大爱好。到国内出差,每到一地,我首先去的是新华书店。每次从中国回日本,带得最多的也是书。神田书店街,是我20年前经常去的地方,后来因为工作繁忙,渐渐疏离。这次逛书店,和以前一样,我仍然先奔在中国人心目中最古老和最有名气的“东方书店”和“内山书店(与鲁迅有着渊源的书店)”,因为这两家书店都是专门销售中国书籍的老店。在这两个书店,我都看到了我编著的《日汉贸易词典》(北京对外经济贸易大学出版社2000年6月版)陈列在书架上,这使我又吃惊、又欣喜、又感慨万千,不由得使我想起了《日汉贸易词典》的曲折出版历程。
我是1979年4月到日本常驻的。因为我是搞国际贸易的,自然对贸易工具书格外注意。在赴日之前,我先找遍北京的各新华书店,到日本后,我又经常抽空去神田书店街。当时我深深感到,中日两国之间缺乏一本专业的日汉贸易词典。因为我没有买到这样一本词典。也算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吧,当时我暗下决心,一定要搞一本《日汉贸易词典》出来!
决心虽下,可我并不知道编写一本词典是多么的艰辛、多么的劳累,又是多么的费力不讨好,更没有想到会有马拉松似的出版历程!这个艰辛的出版历程,我本想在《日汉贸易词典》的前言中有个交代,但由于出版社的好意建议,只用“尔后,本词典因种种原因拖了下来”一句轻轻带过了。
《日汉贸易词典》的准备,我是在1979年4月到日本工作后就开始着手了,但真正动笔,则是在1981年3月回国述职以后。因为在此期间,我的一切业余时间都用于《旅日见闻》(北京世界知识出版社1983年3月版)的写作了。
正如您所知道的,编词典需要有词条,一个单词(日语加中文)是一个词条。这些词条需要从有关书籍、文本合同以及可以找得到的一切资料中搜集整理出来,需要按日本50音的顺序排列。当时没有电脑,我碰到的第一大难题是将搜集整理出来的单词怎么办。您可别小看这个问题,当时急坏了我。为什么呢?你想啊,大量的单词如果写在一个本子上,不管是用圆珠笔还是用铅笔,都无法移动了。无法移动,就无法按日本50音排列,那成什么词典?这事儿当时还真难住了我。有一次我到商店去买圆珠笔芯,突然看到有人在买卷烟纸(那时北京香烟品种很少而且贵,不少人喜欢卷一根),就是那两指宽,五指长的粗糙纸条。我灵机一动,这不就是我梦寐以求的吗?于是,我马上买了一大堆抱回宿舍,晚上和星期日(当时是六天工作制,哪有现在这么好周休两天的。所以现在我常常想我亏了多少休息日,看着现在人们两天连休心里常常不平衡。您看可不可笑?)就大干起来。当时我是“两地生活(我的前半生几乎全是在两地生活中度过的,不像现在,在城里买间房就可以从农村把家搬来,那时户口管得紧着哪)”,因为在休息日不能与夫人“卿卿我我”,于是我的精力和时间就给了卷烟纸。一个单词(日语加中文)写在一张卷烟纸上,就这样写呀写,从1983年写到1986年。三年的业余休息时间我都用上了。我当时没有星期天,没有晚上地干。您还别说,当时还真有一股牛劲儿,我认为我是外贸大学毕的业,又是日语专业,又是日本常驻过,大有“舍我其谁也”的一股暗念。就这样,我用三年时间折腾完四万余张卷烟纸,也就是四万多条单词。
下一步就是按日语50音顺序排列。您也别小瞧这工作,麻烦极了。四万多张纸条要先归到50音内,然后每个音的单词再以第二个字母继续按50音排列。您想想这工作量吧。有时满屋找一个单词,真让您头昏脑涨、两眼昏花。这需要费几个月的时间。等全部整理完,看着顺眼了,才能往稿纸上誊写。我的习惯是用复写纸誊写,一式两份。这一方法,帮了我大忙,这容我下面再详述,要不怎么说曲折呢。
誊写也要工夫,它可以让您手腕子酸疼,再加上腰酸腿疼,还有两眼冒金花,多少页我现在记不清了,但整整三大本儿,我是至今牢记的。按日本50音排列誊写好,还不能算词典全部完工。您想呀,您要是按日语汉字检索查找一个单词怎么办?您会说,查附录的日语汉字笔画索引呀。这“附录的日语汉字笔画索引”当时又苦坏了我。既然是日语汉字,首先就要将汉字按笔画排列。这就得将卷烟纸打乱从新组合。打乱后先要按笔画分类,然后每个笔画再按部首排列。这就要将卷烟纸一张张地捋来捋去,四万多张您捋捋看,正如北京话所说:“真够喝一壶的”!更令人头疼的是,这日语汉字的部首有几十个,每一个笔画中的汉字都要按几十个部首排列,这可比登华山、行蜀道难多了。我看着一张张卷烟纸发愣,感到手足无措。这23个笔画(全词典所有日语汉字共23个笔画),这每个笔画的几十个部首,这四万多张卷烟纸,我怎么办呢?有一次,我在翻其它词典时,看到有人将所胡汉字笔画归为“点、横、竖、撇”四类,我大喜过望,这大大减少我折腾卷烟纸的时间,我由衷地佩服和感谢这位提醒了我的作者。这样,我的《日汉贸易词典》的“日语汉字笔画索引”的每一个笔画就都按“点、横、竖、撇”四类方式去整理卷烟纸了。整理完了笔画索引,我才真正地舒了一口气。再将它与“中华人民共和国和日本国贸易协定”、“中华人民共和国和日本国长期贸易协定”、“中华人民共和国和日本国海运协定”、“中华人民共和国和日本国商标保护”以及《中日贸易大事记(正式出版时间:1949年—1998年)》一起誊写出来作为附录附后。这样,我用卷烟纸加时间加精力再加一股牛脾气韧劲儿,愣是完成了《日汉贸易词典》。那份高兴劲就甭提了。看着三大本稿纸,大有“十月怀胎,一朝分娩”之感。
我立马儿给当时的北京对外贸易教育出版社(后改为“对外经济贸易大学出版社”)去了信。我虽然和出版社同在北京,但我不愿直接拿稿子去出版社。为什么呢?你想呀,如果出版社当面拒绝出版,那我的脸往哪儿搁呀?基于这个原因,我所出版的《旅日见闻》、《日本技术纵横谈》、《世界最初事典》、《世界奇谈一千零一夜》等,都是这个套路,先去信投石问路,有门儿时再寄稿子。
且说,我寄给北京对外贸易教育出版社的信,没多久就有了回信。寥寥数字而已:“来函悉。我社有兴趣,请带稿来出版社一述。”您可别小看这几个字儿,那意味着我的卷烟纸条儿要变成书了,我心中有数着哪!于是,我请了个假,提着我的三大本儿来到了出版社。
接待我的是出版社的一位负责人,他热情地鼓励了我,肯定了我的艰辛劳动,表示:“经出版社研究,同意出版。”让我把稿子放下,他们要指定一位责任编辑对稿子进行校对和修改,然后经出版社领导审查合格后出版。那年头儿,也不兴签什么出版合同,把稿子往出版社一放就算齐活儿。因为我们是社会主义国家嘛。您别笑,我上述在北京几家出版社出版的几本书,就从没有签过一份出版合同,也不知道出版合同是啥格式,也都出版了。
下面,我的《日汉贸易词典》开始了马拉松式的艰难的曲折的出版历程。
自从1986年6月我向出版社交稿后,听说出版社指定了一位责任编辑,是位教授级人物,我们称他为第一位编辑。在我知道了他的姓名和住址后,出于对教授的尊敬和崇拜,我带了礼物(当时也不讲送什么大礼,不过一瓶酒一点从日本带回去的洋货而已)去了他家,请他关照,希望在他的呵护下能早日出版。说来惭愧,这位教授,见面后才知道,是我同一大学的老师,不过因为他是教英语的,与我们学日语的没有来往不认识而已。教授见是同一校的,自然出语热情,我虽然怀疑他搞英语的是否精通日语,但仍是暗自高兴,以为天助我也。从那以后,我时有电话问询,均答正在校审。这一“校审”就是一年半,那已经到了1988年。我总是自己安慰自己:这是词典呀,“文章千古事”,非同小可,责编当然要慎重,也当然需要时间!大约是1988年7月吧,我壮着胆子给出版社去了一个电话,问问消息。这一问,就是一桶凉水浇头:“教授去了英国讲学了。”“什么时候回来?”“听说不回来了。”“那我的词典呢?”“因为没有责编,还放着哪。”“怎么办呢?”“等找到责编再通知你。”“什么时候找到责编?”“……”电话挂断了。您说,焦心不?
总这么搁着不是个办法呀。所以我过一段时间就给出版社打个电话问一问,回答总是在找责编,据说懂日语的责任编辑难找。说话1988年过去了,到了1989年,大约在2月吧,出版社通知我:责编找到了!我那高兴劲儿就甭提了。我们把他称为“第二责编”。按照以前的惯例,我自然又提些小礼物登门拜访第二责编。第二责编在接待我时是即热情又言辞激昂。他首先肯定我摆弄卷烟纸的不易,又大批第一位责编的不负责任,倒弄得我很不好意思。直为第一位责编的去英讲学不回辩护。据第二责编讲,他会全力以赴在最短时间内“搞定”。我放心了。回去后第一次睡了一个香甜的觉。以后又是隔一段时间问候一次(实际是催问进展),回答是“词典工作量大,要时间”。而且据说他自己还在著书。忙呀!编辑!我感慨着,也耐心地等待着。我总认为,编辑是为作者做嫁衣裳,给你费时间,费精力地修改、润色,完了稿费(尽管当时没几个钱)是你的,名声是你的。用现在的话说:心里能平衡吗?所以,您看有几个编辑不是在给别人编稿的同时,自己也在挑灯著书立说呀?因此我理解第二责编。
这一理解,就又过了一年多。在这期间,我的工作也有了很大的转折:1989年4月我又单身赴任到日本常驻了。转眼到了1991年。大约在夏天吧,我打电话到出版社,问我的词典如何了,因为我给第二责编的电话又打不通了,我总觉得哪点儿不对劲儿。出版社回答说:“他辞职了!”我的第二责编辞职了!我愣了半天才回过味儿来:“那我的书怎么办呢?”回答:“很抱歉,你的书稿也丢失了。你还有没有存稿?如果有存稿,请拿来,我们再找责编吧。”天哪!我的书稿也丢失了!我不敢怀疑书稿是被第二责编辞职时带走了,因为我没有证据。但我问为什么丢失,出版社也说不出个子丑寅卯,只说书稿一直放责编处,责编现在辞职了,书稿也找不到了。您可以想像我当时的心情,四个字:欲哭无泪!编审了四年多,稿子却编审丢了,啥时才能出版呢?一切都要从头来了。我想起了我的卷烟纸和用复写纸写的底稿。我打电话告诉家内,让家内找我保存的复写底稿。糟糕的是,因为这几年我也搬了两次家,卷烟纸和底稿也不全了。家内告诉我说,底稿是找出来了,但不全,大约是原稿的三分之二。我让马上送给出版社,我当时的想法是,先让出版社找责编审这三分之二,余下的我慢慢再补充吧。出版社在1991年7月13日收下了我的三分之二底稿。为什么这个日子我记得这么清楚呢?因为出版社给我打了一张收据:“收到李荣标同志《日汉贸易词典》部分原稿”。这个收据,我一直保存至今,当做珍贵的纪念了,因为这是我和出版社书面联系的唯一纽带和证据。此外全部是电话和口头语言了。
稿子是送交了,又过了一年多,据说还没找到责编。我不知道为什么日语责编这么难找?我真恨不得扔下我所有工作自己当责编!在这期间,听说出版社也几经沧桑,组织机构和人事都有极大变动。值得庆幸和感谢的是,出版社对于我的《日汉贸易词典》一直没有否认,始终持负责和支持的态度。您别忘了,这是没有合同没有法律约束的事儿。新领导班子换了,是完全可以一推六二五的。可他们不,新社长刘军和原总编张锡嘏就几次捎信给我:我们出。听着这带着亲情的话语,真令人泪湿青衫!您不知道,我根本不认识刘社长和张总编!
虽然是“我们出”,但困难还是得重视的。路还长呢,要不怎能曲折?您瞧:1992年5月出版社带来了口信:我们找到一位老责编(我们称为第三责编),同意编审你的词典。这真是“柳暗花明”呀!我又乐了。可还没等我乐完呢,出版社又来了口信:“老编辑说,你的稿件需要补充或修改的地方太多,如果要是同意让老编辑修改,那么就要改为两人合著老编辑才干,你同意吗?”当然需要补充,因原稿和丢失现送的稿子才三分之二嘛;也当然需要修改,因为毕竟是底稿嘛。可我能同意“合著”吗?我几年的心血,我的卷烟纸……思之再三,我回答说:“我能补充和修改,请给我一点时间。”我没有直接拒绝“合著”,但那意思很明白。于是没有了下文。过了一段时间再问,出版社告之:因为不能合著,老编辑拒绝编审了,新编辑还没找到。什么时候找到呢?不知道。
这一折腾,就到了1993年。问了几次,都说没有找到责编。后来,在国内的我的弟弟李荣桓,一个搞林业、搞地下水浇灌的技术人,知道了我的这个难处,来信告可以帮助我整理原稿。于是,我将在日本搜集到的和我要补充的资料寄给我弟弟,又让他到出版社要回那三分之二,我弟弟和他的几个朋友开始用电脑整理了,听说也是累得的腰酸腿疼,这我清楚,因为其中五味我是颇有心得的。这样的整理了一年左右,1995年,我弟弟将整理过的打印稿子交给了我。我看了看,觉得不尽如人意,心想,反正也是晚班车了,我自己再来一遍吧。这时,我已有了电脑,而且不止一台,手提、台式都有了。从1995年7月到1996年7月我用了一年的所有业余时间(又是没有星期天没有假日的干,每天都在夜晚12点后休息)又整理和补充了一遍。虽然电脑要比玩儿卷烟纸轻松多了,但两个眼珠子从早到晚盯着荧光屏,一个字一个字往里输,输了日语输汉字,输了汉字输英语,那滋味儿:首先是腰酸,其次是小腿发涨,然后是肩膀疼(我因此学会了自己给自己往肩上拔罐子)。最要命的是眼睛,原来我的眼睛一直1.5,倍儿棒,这本儿词典整得我成了远视:越往远看越清楚,越往近看越不清楚,几乎每年换一回眼镜,您看我桌子上现在就摆着七八个眼镜,还摆着几个放大镜。有时电脑打着打着字就模糊成一片了,这时只好休息。我常想,干完这本词典再也不干了。可想归想,干还得干。我把往电脑中输单词看成是往地下撒种子,小时候我在农村种玉米,就是用手一粒儿一粒儿撒下去埋上,然后才有青纱帐和养人活口的黄澄澄的玉米的。用这种精神,我不但整理完了《日汉贸易词典》,而且还边学边用编程软件将我的《日汉贸易词典》编成能电脑上进行日语50音、日语汉字、英语检索的CD软件。1996年8月,趁日本全国放暑假之机,我提着一千多页的稿纸(分为两大厚册)和CD软件回国,并用最短时间拜访了出版社。出版社热情地接待了我,并收下了稿件,答应尽快找责编,但不无歉意地退回了我费了牛劲儿自以为得意做成的CD软件,总编告:出版社没有出CD的权利。当时我那儿泄气劲儿就甭提了。您不知道,日本不管出什么书,哪怕是一本什么杂志,最后一页都可以附一张光盘。这有利于工作、有利于学习的检索光盘怎么就不能出呢?我不明白,不明白就不明白吧,只要书能出就是好的,最揪心的是责编还没找到呢!光盘出不出,已不在我的考虑范围内了。当时北京大百科全书出版社的一位编辑看到了我的光盘,她大吃一惊,她说:“这在我们出版社要好几个人才能完成的,没想到您一个人完成了!”听着这样的话语,看着这光盘不能让更多的人使用,您说我是什么心情?我想起了北京老土话:“没法子。”您瞧:至今光盘不是还在我的书架上躺着吗?一看到光盘,我就心疼:国家要科学、要技术,不要这电脑上能用的知识软件吗?我们的外贸系统,我们的中日贸易机构,我们的经贸大学、我们的中日经济贸易专家不需要吗?我不知道。
还是说责编吧。话说到了1998年初,出版社告:找到责编了(第四位责编)。我当然高兴,但不是“大喜若狂”了。我学会了控制自己,这有好处,省得“乐极生悲”。您不信?等着瞧。于是,我又利用98年暑假回国了,拜访并宴请了这第四位责编(是位女编辑)。在宴会桌上,借着日本清酒的酒劲儿,这第四位女责编先是说自己与出版社关系是如何硬,那意思告诉我,没有她同意,书甭想出版;接下来进入了主题:她原来是某大学日语讲师,正在评职称,需要著作。以前与几个人合著过一本和《日汉贸易词典》类似的书,因为什么缘故(内部意见不合?)没有出版,一部分底稿至今在她手上。这次有幸当我的《日汉贸易词典》的责编,没别的,需要用合著的方式,这对她评级有利,希望我能同意。“天外来客”。“单刀直入”。我没有任何思想准备。我问:合著,当然您也得在书中干点儿什么吧?现书稿已经全部完工,您干什么呢?把您手中的部分底稿补充到我的词典中来吗?她说,没有这个想法。那干什么呢?她说,你看呢?我想:当场拒绝,她没法下台,双方都没面子,这酒怎么喝呀?于是我说,那我们分工再搞一次索引吧。我搞英语索引,您搞日语索引怎么样?其实这两个索引我都做完了。您想呀,我有了电脑,如虎添翼,不必再撅着屁股玩儿卷烟纸了。用电脑的一些功能,搞索引方便多了。英语索引更简单,我按一个键就能让几千上万的英语单词按英语字母顺序排列,时间在几秒钟内。卷烟纸时代,要几个星期!至于日语汉字笔画索引,比英语索引要复杂些,也是很快可以完成的。可我知道,这第四位女责编,听说虽然也玩儿电脑,但未必能玩儿得转这日语汉字笔画检索的工作,因为这有23个笔画、几万单词呢。所以我把这最难的给了她,意思是让她知难而退。可她不,她说将稿子分给学生,让大学生们帮她完成。我默然。话说到这份儿上,只有喝酒和拭目以待了。但我坚信她完不成,其中的艰辛,唯我自知。
就这样,稿子在她手上压了一年多,到1999年暑假我回国,又请了她,这次加上了总编。现在我知道了她不是出版社的人,只不过是出版社请的一位责编。谈出版的事儿,当然要有出版社的人在场。见面时,她不说日语汉字笔画检索的事儿,也不谈合著的事儿,却说自己得病了,稿子也因为得病一直没看。我相信她病了,因为脸色确实不好看;但我也相信,她完不成日语汉字的笔画索引。所谓“合著”,只是要挂名。大家都是心知肚明,谁也不说破而已。我让她搞笔画索引,她也知道是不同意合著的代名词,所以正好因病拖着。中国很多事儿都是给拖垮的,我知道,如果因为有病,是应该将稿件退给出版社,让出版社另请高明才对。可她不,稿子一直自己拿着,即使我见到她,她说病了一直没看(实际是一年没看),稿子也拿不出来。
我犯了难,稿子拿不出来,那可真是甭想出版了。她什么时候病好呢?而且当时听她说还要到日本进修什么的。我想起了第一位责编去英讲学的不归,我害怕了。我为我的稿子叫冤:“稿子的命怎么这么苦呢?”我夜不能寐。您还别说,不寐让我想起一招(我有很多人生的招数都是在深夜不寐中想出的)。第二天我给女责编去了一个电话,告诉她,我又发现一些问题,稿子需要修改,我想趁回国这几天抓紧改,在回日本之前把稿子再交还给她。她同意了,我拿回了稿子。于是,我马上把稿子亲手交给了总编,告诉现状,要求出版社换责编,并要求出版社答应我把稿子不要再给女责编,因她有病已经拖一年多,不能再拖了。忠厚的老总编答应了我的请求。还答应换责编,虽然我对那位女责编怀着深深的歉意,总觉得稿子没有还给她是对不起她。但我却可以放心地回日本了,因为老总编憨厚的面容告诉我:书是一定能出版的。
以后的事情就进行得很顺利了。出版社和老总编都信守诺言,还给我补办了出版合同(这是我这出过几本书的人第一次见到出版合同),又指定了我虽然至今未晤面但负责认真的责编姚学伟先生,《日汉贸易词典》终于在2000年6月新世纪到来之时,与国内外广大读者见面了。那份儿高兴劲儿就甭提了。真的高兴得泪花儿顿时化作倾盆大雨了!我给我认识的日本朋友、中国朋友不少赠书,我恨不得给每个我认识的人都送一本儿,我要让所有的人都来享受我这历尽艰辛、折腾十多年、异常难产的“卷烟纸婴儿”带来的欢乐!在2000年9月,出版社总编室的顾永才先生还给我来信,告诉我:“您所编著的《日汉贸易词典》为中日文化交流与贸易发展做出了较大的贡献,受到了一些读者的好评。我社在2000年北京国际图书博览会、《中国图书商报》和国内一些大型图书订货会上对本书都作了宣传。”
看着这每个字都感到火烫的字眼儿,我汗流浃背。怎么说呢?“知子莫如父”啊!我知道《日汉贸易词典》还有很多不足和需要修改的地方,还有一个最大的问题,就是国际贸易,离不开英语,很多贸易法典都源于英、美、欧。日文中的很多贸易术语,都是外来语。这就是说,日中贸易中,需要英语。所以,在《日汉贸易词典》出版前,我就有个想法:要把《日汉贸易词典》改编为《日英汉贸易词典》。这个想法在《日汉贸易词典》出版后就变为了事实。2000年6月起,我一天不敢稍怠,仍是没有星期天和休假地忙活,一边修改,一边增补,一边改编为《日英汉贸易用语词典》。现在已完工,词汇量也由原来的四万两千多增至五万多,同时完成了《汉英日贸易用语词典》和《英日汉贸易用语词典》。《日英汉贸易用语词典》已于2005年6月、《汉英日贸易用语词典》在2005年9月、《英日汉贸易用语词典》将于2006年都在日本出版。我的日的就是想为国人争光。一个通州农村出来的孩子,一口气在日本出版几部(此外还有《日英汉工学用语词典》和《日中贸易实务事典》等)词典,日本人也认为是极为罕见的事。他们认为我为中日两国的经济、文化、贸易交流做出了贡献。最近我回国看到北京西单图书城和王府井新建新华书店都有我的《日汉贸易词典》出售,心中感到十分欣慰!
(李荣标,1941年生,通州西集大灰店村人,日文翻译家、辞书编纂家,著有工具书《日汉贸易词典》、《日中英现代工学用语辞典》;译著《日本技术问题纵横谈》、《一千零一夜世界奇谈》、《世界最初事典》;散文集《旅日见闻》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