皂罗袍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朝飞暮卷，云霞翠轩，雨丝风片，烟波画船——锦屏人忒看的这韶光贱。

一支曲，唱了一遍又一遍；一出戏，演了一生又一生。

尤洁薇，17岁，带着对祖国首都的崇敬，对大学生活的向往，来到北京。

洁薇所在的会计系因美女如云闻名全校。她的宿舍一共住着六个未来的小会计，洁薇课上课下都生活在花丛中，但她自己只能算一片小小的绿叶。扁扁的鼻子，厚厚的嘴唇，傻傻的刘海和随便搭在肩上的两条马尾巴，初中一年级小女孩子般的身材，站着的时候上衣的前襟仿佛总会翘起来。

“就像一只小鸭子”，同学们这样评价洁薇。洁薇听了这番话只是眨眨眼睛，心想小鸭子也挺可爱的，能当小鸭子也不错。她是说不出“我是小鸭子，难道你是白天鹅”之类的话的，在室友的眼里，洁薇还是一个憨憨的小孩儿。

六个叽叽喳喳爱说爱笑的女孩子挤在一间10平方米的小寝室里，其结果是谁也别想休息好。一到双休日，大家就分头找地方休息去了，家住北京的同学自然回家，来自外省市的同学也纷纷投亲靠友，谓之“去疗养”。

空气中飘浮着轻快的旋律，是姑姑在弹琴呢。洁薇睡眼稀松地伸了个懒腰，继续躺着。洁薇在北京念大学，几乎每周都去姑姑家“疗养”，而且越来越喜欢那里。姑姑是戏曲学院的退休教师，一个人住在学院分的宿舍楼里。听母亲讲，姑姑从未结过婚，至今还是一个人。

在中国，一个女人如果一辈子单身，听起来总有些怪怪的，会有搬弄是非的人就此说三道四，指指点点，更会被疑为生理缺陷或心理缺陷。所谓“老处女”，更是性格古怪，举止呆板的代名词，让人嗤之以鼻，恶语相加，仿佛“终身未嫁”是一个女人所能做出的最大逆不道的事情了。洁薇有时想起自己曾用这种看法揣测姑姑，心中便泛起一丝小小的内疚。

姑姑在洁薇眼里是一个慈祥而美丽的人。说一个年过六旬的女人“美丽”恰当吗？评价姑姑正好。精致的五官有一种岁月打磨不掉的美，让洁薇这些晚辈自愧不如。白皙的皮肤即使有些松驰，有了皱纹，那光彩还在，正是宝珠未黄的样子。人上了年纪，满头的秀发却不肯变稀疏，染发剂遮住了几许银丝，随便几个卷儿散在脑后就显得十分独具匠心。洁薇曾想，如果对同宿舍的姐妹说“我姑姑六十多岁了，长得好美啊”，她们会不会当她疯了；可又一想，达芬奇所绘的蒙娜丽莎和拉菲尔笔下的圣母也都不是年轻姑娘，她这样说，也没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

姑姑在做戏曲教师之前是风姿绰约的昆曲名伶。洁薇生得晚，没赶上看姑姑登台。她只看过墙壁上和影集里姑姑的剧照，马上明白了什么是“妆成每被秋娘妒”，什么让“五陵年少争盘头”。

一个傍晚，洁薇非要跟姑姑学戏。看到年轻人对昆曲感兴趣，姑姑兴致也很好。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断井颓垣……”没有笛、管、笙、瑟的合鸣，只有夕阳的金辉与清爽的晚风在伴奏。姑姑且唱且舞。

洁薇渐渐看得痴了。她仿佛看到半个世纪之前，剑眉星眼的“柳梦梅”上前深施一礼，“呀，小姐，小姐，小生那一处不寻访小姐来，却在这里呀。”或许那是一个清俊的琴师，穿着飘逸的长衫，在亭亭玉立的“杜丽娘”身后，用胡琴和如矩的目光为她伴奏；亦或曾有一个年轻人，他只是偶尔路过，听到了这段唱，便闻声而来……

也许这些人都曾来过，人来人往，物换星移，唯一不变的却只有这段《皂罗袍》。

“快期末考试了吧？”吃早饭时姑姑问洁薇。

“嗯。”洁薇想起了什么，又说：“考完试还要有一个月的实习，算学分，我想在北京找家公司，我和我妈说了，暑假就不回去了。”

“可以去你萍姐那问问，她自己有公司，肯定有会计方面的工作可以让你去打打下手。”

“萍姐，尤洁萍……”洁薇尽力在脑海中搜罗这位表姐的音容笑貌。

当年尤式在京城也算得上大户人家了，可惜败家子和动荡的时局应验了“富不过三代”的谚语。洁薇的父亲在襁褓中经历了家变，昔日的繁华只从长辈那里听说过一点。因为工作去了江西，在那成家立业，生了洁薇。姑姑比父亲年长，幼时陪长辈看戏，耳濡目染进了梨园。姑姑上面还有一位大伯，早已定居云南，这位萍姐便是大伯的女儿了。大概因为离得远，不常联系，洁薇记忆里的表姐已是一个模糊的影子。她的年龄比洁薇大十几岁，洁薇还没有念小学时，表姐就已经念完大学了。记得小时候，父母还让洁薇把表姐当榜样，考上北京的大学。

拿着姑姑给的号码，洁薇寻思着怎样向表姐开口，不免有些紧张。听说，表姐是个“女强人”，求学、工作皆一帆风顺，不到30岁就有了自己的公司，唯有个人生活不尽人意，年龄一天天向“四张”靠拢，依然单身。

电话通了，洁薇自报家门，刚刚讲了自己想去实习的意思，“找吕荣”，电话被咔的一声切换了分机，吓了洁薇一跳。

“您好，财务部。”电话里已是另一个人的声音，洁薇只好把刚才的话又重复了一遍，对方又问了她几个问题，最后同意洁薇去实习。

期末考试总算都考完了，洁薇去表姐的公司报到。姐姐的公司在一幢写字楼的15层。走出电梯，洁薇一眼就看到正对通道口的那面墙被喷成了铜黄色，挂了一块看不出什么质地的牌子，印着“北星文化”四个瘦金书的大字。墙壁上还装了四盏射灯，对准牌子照出一片金碧辉煌。

“好气派。”洁薇想。

前台是位吊梢眼，枣核脸的小姐，20岁左右的样子，涂着本季最流行的“小烟熏”眼妆。白色的西服套裙像是定做的，人裹在里面，显得冷冷的，硬硬的，一派训练有素的样子。

“尤小姐正在谈事情，你坐那儿等她一会儿。”前台小姐向门口的一张圆桌指了指，就不理睬洁薇了。

手边也没有什么可以用来消磨时间的书报，洁薇只好端详起门旁的一组落地大花瓶。花瓶是古希腊风格的，也是铜黄色，里面插着许多貌似罂粟的绢花，暗粉的花瓣和铜黄色的花瓶倒是很般配，一样的显旧。洁薇端详着花瓶，竟看出一点门道来。三只花瓶从左到右，花的数量逐渐增多，姿态也由含苞欲放演变成怒放。

正在赏花，吵架的声音从前台背后的影壁里传了出来，一个尖锐的女声显得格外刺耳。

两个穿保安制服的男人从影壁后面闪出出来。向门口走去，其中一个还回头喊着：“您这墙已经违章了，找谁说也是这个理。”

一个高大的女人大步流星地追了出来：“好了别说了，有本事你们告我去，起诉我啊！”

她叉着腰在门口滔滔不绝嚷了半天，看着两个手下败将上了电梯才气鼓鼓地转回身，瞟了洁薇一眼就回里面去了。又过了一会儿，前台小姐接了一个电话，抬头对洁薇说：“尤小姐叫你进去。”

一出电梯就看到公司的标志，洁薇以为表姐的公司占了整整一层，走到里面才发现，原来“北星文化”只有100平米大小，几个磨沙玻璃隔断将空间分割成“总经理室”、“设计部”、“财务部”……“人事部”、“行政部”、“总经办”三块铭牌还挂在了同一块玻璃隔断上。

总经理室的大班台后坐着刚才那个追着人骂的悍妇，见洁薇进来了，绷成铁板一块的脸上有了一丝松动。

“你是洁薇？这么大了，时差过得可真快啊。”悍妇和洁薇寒暄了几句，又说了些和实习有关的话。“好了，你去财务室找吕荣吧，我要打个国际长途。”

洁薇赶紧知趣地站了起来。

财务部小得像个财神龛，会计正在里面打盹。由于提前联系过，她交给洁薇些早已准备好的单册，简单嘱咐了几句。洁薇就在表姐的公司清点起办公耗材明细帐来。

放暑假了，永远莺歌燕语的宿舍终于沉默了。除了小鸭子尤洁薇，小美女顾曼琳也没回家乡。曼琳来自盛产美女的江西上饶。她本人长得有几分像同是上饶人的“甜歌皇后”杨钰莹，说起话来也甜甜软软地，足以支使男同学在课间的短暂休息时间跑下楼去给她买酸奶，小点心。

洁薇从表姐的公司下班回到学校，已经是晚上7点钟。她走在校内小花园曲折的小路上，发现花荫里有两个人在接吻。那个女的，洁薇一眼就认出是曼琳，男的却不知是谁。好在此二人都闭着眼睛，一副很投入的样子，洁薇把头一低，从他们旁边溜过去了。

“洁薇，给你讲个故事。”曼琳一边用毛巾擦刚洗过的头发一边说。曼琳是公认的美女，但她此时把脸上的浮彩洗掉了，摘下隐性眼镜戴上眼镜架，顶着一头湿漉漉的头发，看上去也很一般。

“什么故事？”早已躺在床上的洁薇用胳膊支起脑袋，像要听到新鲜的鬼故事一样兴奋。

“今天下午我想找个教室看书，有个男的走进来，我看了他一眼，他也正好看着我。过了一会儿，他走了，没多久又回来了，叫我和他一起出去。我跟着他到了走廊，他对我说，知道我为什么叫你吗？因为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曼琳讲着她的奇遇，洁薇渐渐睁大了眼睛。

“他那种人啊，你不必开口，他就知道你在想什么，只有和50个以上女人玩过才会有那种本事。”曼琳越说越诡异。

洁薇想起了花园里的一幕：“那……你……”

曼琳知道她要说什么，满不在乎地说：“我只是和他随便玩玩，他还想和我上床呢，我拒绝了，不过他还挺不死心的。”

“他是干什么的？”洁薇问。

洁薇说了一个久负盛名的国际会计师事务所的名字。

“在那儿工作，好棒啊！”洁薇惊叹。

“动心了吧？是不是，换了你早被他骗到手了。”曼琳得意地笑：“我只是想和他随便玩玩，就KISS了几下。他跟我说他以前和别人打赌，财一个星期内把某个女的搞到手，从来没有输过。”

洁薇从来不知道天底下还有这样的事，将信将疑。

“就因为他能猜到女人心里会想些什么，所以老是得手。可我对他没有企图，他就不能把我骗到手。”曼琳越说越得意，又补了一句：“你才17岁，我都19了，当然比你懂得多了。”

洁薇在表姐的公司核对办公耗材帐目，却发现大约有半年的出库存单还没有在明细帐上登记。会计也乐于躲清闲，把补登出库存单的活儿推给了洁薇。到了中午，洁薇就和前台小艳，文秘小洋一起去楼下的小餐馆吃饭。大家成了同事，年龄又相近，说话渐渐随意了起来。

一天中午，三个人正要动身去吃午饭，表姐突然把小洋叫进总经理室，小洋一见情况不妙，向洁薇努努嘴：“别等我了，你们先去吧。”

小艳一幅同情的表情，似乎对此种情形已很熟悉了，拉着洁薇道：“快走，一会儿她又想出什么事来，咱们也去不了了。”

路上，小艳仿佛想起了什么，嘟嚷着：“就喜欢霸占别人的休息时间，就是监狱里的犯人到钟点也得让人家吃饭啊！”

洁薇和小艳快吃完的时候，小洋才来。

“她自己早饭吃得晚，到了中午也不饿，别人可忙了一上午了。”小洋一坐下就开始埋怨。

“什么事啊？”小艳擦着嘴问。

“咱们公司门口那堵墙违章装修了，被物业告了，她让我给她写陈述材料。”小洋说。

“明明违章了，穷矫情什么啊，弄得物业三天两头来找事儿，我都烦了。”小艳眉头皱了起来。

“能打赢吗？”洁薇小声问了一句。

“明摆着输定了。别人家的墙都是白的，就你家喷得和屎汤子一个色儿，就算物业不管，邻居还嫌太恶心呢！”小艳不顾小洋的炒饭刚端上来，大声地说。

“非说是售楼处买房子的时候忘了提醒她。这是基本常识啊，还用别人提醒吗？用脚趾头一想也能想明白啊。你们吃完先走吧，回去晚了要算事假的。”小洋说完，开始大口向嘴里塞饭。

回到公司，表姐尤洁萍正坐在门口的圆桌边吃盒饭。洁薇进门时向她点点头，她也示意了一下，又低头吃饭。来公司这几天，洁薇总觉得洁萍身上有股子凶巴巴的气势，让人只能对她敬而远之。按理说，洁萍是个有文化有财富的人，她身上的穿戴都是名牌，长得虽不美若天仙，也绝非面目可憎，从外表看挑不出什么毛病。但即使加上表姐妹这层亲戚关系，洁薇还是对她亲近不起来。洁萍好像也没把洁薇这个表妹放在眼里，只当她是个暑期做社会实践的大学生，一个廉价劳动力。

洁薇从洁萍身边走过时，有意瞄了一眼洁萍的眼角，心中竟然泛起一点点幸灾乐祸的喜悦。眼角是最能暴露一个女人秘密的地方了，洁萍的眼角是干裂的土地，每一道皱纹都显得触目惊心。好像比年过六十的姑娘还要深。洁薇听小艳说过，洁萍一直用一个法国名牌的眼部精华素，一小瓶就要500元。洁萍自然买得起，但最好的眼霜涂在她的眼角也不过如此。

这个晚上曼琳将近熄灯时间才回宿舍，一进门就翻抽屉找什么东西。

“快关灯了，还不快洗漱去。”

“鸭子，你有打火机或火柴吗？”

“你要火柴干什么，宿舍里不许点蜡烛的。”

“LOOK。”曼琳递过来一张一次成像的照片。

洁薇接过去一瞧，照片上是一片桃红柳绿的曼琳和一个衣着考究的白领帅哥的合影。大楼是因为这个暑假她俩留在宿舍，又是同乡，曼琳才会把这种小秘密告诉洁薇。

“这是……”洁薇正要问，突然想起了那天在花园里的所见，照片上的正是那个男人。

“没什么，就是去酒吧坐了坐，有个拿照相机的问要不要留影，反正是他花钱，照吧。”

曼琳轻松地说，继续寻找着打火机。

“他是单身吗？”洁薇好奇地问。

“真可怕，35岁的人了，模样还是25岁的。他说他和他老婆是大学同学，他们上大学时班上有四对，但最终走到一起的只有他这一对。”曼琳说这些就像是讲天方夜谭，洁薇听糊涂了。

“他干的那些好事都是背着他老婆的，他知道我不会去向他老婆告密的，何况我也确实没和他做什么……”曼琳终于找到了一只打火机，在蓝色的火苗的舞蹈里，照片上的男人化为灰烬。

“啊？你怎么把照片烧了？”洁薇不解地问。

“本来也没想留着它……”曼琳端着脸盆去水房洗漱了。

“曼琳……”等到两人都躺在床上了，洁薇说。

“嗯？”曼琳应了一声。

“他怎么到咱们学校来了……”洁薇对自己觉得新鲜的事总有些好奇。

“好像是为了准备一个资格认证的考试，到这儿来找清静的地方学习的。”曼琳打了个哈欠，一翻身，大概是玩累了，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又到周五了，洁薇想起好久没去看姑姑了。洁薇记得姑姑说过，洁萍姐姐初到北京那几年，周末也常去和姑姑做伴。她想问表姐要不要一同去，但一想到洁萍冷冰冰的样子，所有想说的话又都咽了回去。

下班后，洁薇搭公交车径直去了姑姑家。

到了门口，洁薇正好赶上姑姑送一位满头银发的老先生离开。

“洁薇，快叫陈伯伯。这是我侄女洁薇。”姑姑满面春风地给两人做介绍。

姑姑做晚饭，洁薇打下手。姑姑滔滔不绝地跟洁薇讲她应邀给一部介绍昆曲的大型纪录片做顾问的事，还说这部纪录片的总策划陈伯伯是如何如何出色的一个文化专家，如何博学多才，如何风趣幽默……

吃饭的时候，洁薇提起了洁萍的近况，谈话气氛不知不觉地添了一丝莫名奇妙的沉重。电视里正播着一档娱乐新闻，讲的是一个演艺公司老板麾下多名艺人出席某新剧的开机仪式。屏幕上正是那位曝光度频高的娱乐大亨的特写。镜头里的人物谈笑风生，已过不惑之年的面孔搭配着当下最时尚前卫的发型。

“你姐姐当初就是和这个人一起做电视剧发行赚到了第一桶金，后来发生了变故，她自己单干了，但心里留下个结儿，一直解不开……”姑姑盯着电视屏幕看了一会儿说道。

洁薇低着头，像是知道了什么不该知道的秘密一样羞愧难当，倒把姑姑逗笑了，问她今天的菜好不好吃。

又到周五了，离下班还有不到5分钟时间，洁萍把洁薇和小洋都叫进了总经理室。原来是替她准备赴港出差资料的事。因为她要赶明早的飞机，所以必须今晚就准备好。

“大河不满小河干，大河涨水小河满。我谈下生意大家做，我现在每天都24小时工作，双休日也不休息……”看到两个人都没有工作的热情，洁萍尽力给她们打气。

“大河是小河汇成的，应该是小河不满大河干才对。”洁薇心里想，当她们离开总经理室，办公室里其他人早已跑光了。

“周六出差，周一早上又赶回来了，真是一铁人，太强了。”小洋边干活边嘟哝，也不在意别人听到。

洁薇回到学校时，已经过了晚上８点。这个时候食堂早已关门，只好去路边的小店吃晚饭了。洁薇走进学校旁的一个小门脸，刚进门又立刻转身出来了，走了几步不由得回头看了一眼。

曼琳正在和她的临时男友对饮。乍一看竟有些“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的氛围。

果然，又是快熄灯了曼琳才回来。

“他承认他输了，迷惑不了我。”曼琳得意地说，脸上没有一丝忧伤，完全一幅凯旋而归的劲头。

“看，我还让他帮我开了一张实习鉴定，还有他们事务所的图章呢！”曼琳掏出战利品，看得洁薇目瞪口呆，一头雾水。

周一上午，洁萍未到公司来，几个工人在门口丁丁当当地砸起来，墙上用来做出凹凸效果的石膏一块块掉了下来。

“门口怎么了？”洁薇担忧地问小艳。

“败诉了，违章装修必须恢复原样，墙面得重新刷白的。”小艳平静地说。

“可是萍姐不在啊。”毕竟是表姐的事情，洁薇还有几分关切。

“在也没用，该拆还要拆。还是不在好，免得没面子。”公司里的年轻人，谈起洁萍已经习惯用一种腔调，大家都觉得很自然。

尤洁萍总经理果然是在墙面完全恢复成装修以前的样子之后才露面，在公司例会上，她反复强调：“大河不满小河干，大河涨水小河满。”

再次去看姑姑，洁薇讲起了洁萍公司改墙面的事，姑姑说：“也许是因为年轻吧，难免心骄气盛，有时就爱和自己较劲。其实，等这些事情都成了过眼云烟，也无非……”

她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会心一笑：“洁薇，你觉得陈伯伯这人怎么样？”

“挺好的。”洁薇随口说，也似乎想起了什么：“姑姑，我知道什么是‘白头偕老’了。”

“什么？”

“就是等白了头发，找个人偕老……‘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小鸭子笨拙的清唱把姑姑逗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