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渔趣

刘福田

可以耐下心来几个小时下一盘围棋，却享受不了溪边垂钓的乐趣，总是急急火火地想下到水里直接去抓。想来做一件事要有兴致，一定是在追求不曾达到的收获，如果早已得到过更好结果，去做任何事都会兴味索然了。一个高官被降级使用，一般激发不起很高的工作热情，自身理性定位另当别论，可世上能有几个人，能达到周恩来那种伟人境界呢？我对于垂钓的感觉就是如此，曾经轻易地抓到过好多鱼，自然知道钓鱼所得，永远不可能超越曾经的辉煌了。

小时候生长在农村，挣扎于贫困的最底层，一年到头也吃不到几回肉，这是在鱼不能算肉的说法之下，如果鱼也算得是肉，那我小时候过得一点也不委屈。那时候自然水质没什么污染，乡间但凡有水的地方都可以捉到鱼，对于当时农村孩子来说，捉鱼既有趣，又可以带来丰厚收获，用来满足口舌之欲，当然地成为我们最热门的游戏。不只是我，许多孩子都乐此不疲。

娇贵人家的孩子一般很少下水捉鱼，一是嫌脏怕累，二是也有一定危险。他们至多是站在岸上看着。人家饭桌上的鱼是买来的，当时农村鱼并不值钱，花上几毛钱就可以美美地享受一顿，而且肯定都是野生鱼。不过几毛钱对于当时乡村家庭也是奢侈，买得起鱼吃的家并不多。像我家境这样贫寒，自然是买不起鱼的，不过穷家不养娇子，我们兄弟多，自己抓来的鱼都吃不了，也用不着出去买。

一般孩子多的家庭，父母对孩子都不金贵，我上面已经有那么多哥哥，到我更是在意不过来了，由得我翻天覆地到处去野。我很小时是不会自己抓鱼的，可我上面的兄长们都喜欢抓鱼，大哥大了我15岁，我出生时他抓鱼已是行家，所以我从小就吃到过许多鱼。现在人说多吃鱼有利于智力，当时却没人知道，吃鱼那几乎是不得已，一是抓回来不吃就只能浪费了，二是除了吃鱼真的就吃不到什么荤菜了。毕竟鱼属荤，吃起来无论营养还是口感，总要比一般蔬菜好多了。

从小就吃着鱼长大，我却一直喜欢吃鱼，一样吃着长大的玉米面儿，我吃伤了再也不想吃，可见鱼是例外。怀念母亲的鱼锅炖饼子，我却只喜欢那鱼，对玉米饼子没有好感。我从小就嘴刁，主食吃得很少，没有鱼宁可多吃蔬菜，也不愿嚼那难以下咽的玉米饼。这种饮食习惯现在被肯定，我想有一定道理，看看我现在依然比较出众的身材和身体素质，就可以直观到这种效果，不过我养成这个习惯，却实在是被逼无奈，在我的感觉里，玉米面实在是太难吃了！

那时候我的饮食习惯，带来了现在标准的身材，但当时却造成我体质单薄。从小在农村长大，我却没有一个强健体魄，和小朋友打架都占不到便宜，这是一个挺大的苦恼。不过体弱也逼迫了智力发展，不能力战却可以智取，小时候打架并不吃亏，直到今天，我身体灵活也不是一般人能比。身体瘦弱，哥哥们去抓鱼就不喜欢带我，一点忙都帮不上，有时侯还跟着捣乱变成累赘。可是由不得他们不带，哥哥前面走我就在后面撵着，慢慢地也喜欢上了抓鱼，本事还越来越大，能耐到青出于蓝。我之所以后来学会游泳，并且水性很棒，那就开始于抓鱼的磨练。

一次下塘抓鱼，哥哥们在前面摸鱼，我就跟在他们后面玩，玩着玩着我就不见了，幸好二哥及时回头看看，发现没有了我的身影，又看见不远处水里有泡泡冒上来，这才赶快过去把我捞起，算是救了我一条小命儿。野塘总是深浅不定，我糊里糊涂地走进了深坑，那时候我还不会游泳，险些就没了性命，这件事让我下决心要学会游泳。哥哥们都会游泳，但一到水里都顾自己玩，谁也不肯好好教我，我也就只能自己在水浅的地方瞎扑腾，好在我有的是时间练习。

“没吃过猪肉，还没看见过猪跑？”学着别人的样子，我终于学会了最基本的“狗爮”。这个泳姿不太雅观，但却是保命的基本招式。学会狗爮也就不用再害怕水，一通百通，我很快就学会了其它游泳样式。在当时小朋友圈里，我的体质一直比较瘦弱，但我后来的水性却很出色，大概是因为我兄长多，家里不需要我做事，我有的是时间在水里泡着，功夫就是这么泡出来的，当然更根本的还是我喜欢水，会水才能更好地抓到鱼。

学习游泳无师自通，功夫大时间长，水性也就越来越出色，这后来成了我的强项，再和小朋友打架赢不了，就把他们骗下水去收拾，当然是不彻底服输不算完，因为并不容易得到机会。水性好也不是总用来打架，我还因此救过两次人，这后面我会具体说。那时候就知道要发挥自身优势，不过那只是出于直观感觉。本事越练越好，离开家乡时，我已可以沿着河道连续游上十几里不着底儿，这水性在农村孩子里也难得一见。上高中时一次作体检，我的肺活量全班第一，我想这和从小就喜欢游泳有直接关系，因为“扎猛子”本身，直接锻炼的就是肺活量。

学会“狗爮”之后，我慢慢学会了各种泳姿，比如仰泳、蛙泳、自由泳什么（当然都说不上正规）这些现成的样式之外，我还创出了许多别出心裁的游法，最拿手的就是“水上漂”和“踩水”。水上漂简单地把自己漂在水上，不用动作也能够保证不沉下去，这其实就是在水里休息，它可以慢慢恢复体力。踩水是只用两条腿来游，在水中手不动身子还要立直了，这有一定难度，我的水平却相当高。前两年去游泳池游泳，我还给儿子表演了两手各抱一个小孩儿，连续在深水区游上几圈的小把戏。当时别说儿子，几乎所有在场的人，都吃惊得眼睛直了，被借来表演的孩子父母，可能在吃惊同时还在担心，不是很熟悉的朋友，根本就借不到人家小孩儿。

学会游泳是下水抓鱼的前提，要是怕水很难享受到抓鱼的乐趣，即使有时候抓鱼用不着游泳，但落水的危险是肯定存在的。那时候农村虽然每一条小河沟都有鱼，但是鱼的成色大不一样，不会游泳就永远抓不到大鱼。我虽然生长在农村，小时候却很少听说养鱼，那时候几乎所有的鱼都是野生的，当然只有深水里才可能有大鱼。我最喜欢也最拿手的就是潜水抓大鱼，两三米深水里抓来的鱼那才又大又鲜美，除非特殊情况，浅水里的鱼就差得多了，至于现在人工饲养的鱼，吃起来味道已经差得远了，不过“吃鱼吃大”，大一点的鱼总是口味相对好些。

深水抓鱼可不容易，鱼在水中拥有的力量惊人，尤其是个头大的，要抓住它们必须有特别技巧。家里买不起鱼网，抓鱼就只能靠一双手，我却偏偏喜欢抓深水里的大鱼，抓深水鱼的手段都是自己摸索。潜下水去两臂张开的距离必须把握好，否则碰到了鱼也会跑掉，因为来不及双臂合拢。把握好距离，反应还必须迅速果断，稍一迟滞鱼就跑掉了，那要求的就是手快。眼明是任谁都做不到，在水里人看不见鱼，鱼却看得见人，那是瞎子对付明眼，要求手快的速度可想而知。不过水域不大，可以用人为的方法扰乱鱼，先把水折腾浑浊了，让明眼的鱼变得和自己一样，瞎子遇到瞎子，自然就多了机会。

人在水中折腾，鱼不可能不知道，即使没有造成水的浑浊，鱼也受到了惊吓，潜入了水底的犄角旮旯，但这样一来，反而给人抓它创造了机会。鱼在深水中间游弋，那情形就像是鸟儿在天上飞，要抓住它们谈何容易？反而它们下潜到沙底，回旋余地变小，这样人才更容易抓到，吃鱼可以使人聪明，但鱼却没有人聪明。

深水抓鱼要紧贴着水底，沿着犄角旮旯，凭着自己手的触觉去捕捉鱼的信息，一旦哪只手触到鱼情，另一只手就要迅速地合围过去，不能有丝毫耽搁，那只能是惯性下意识。要想抓住鱼，还要能够感觉出鱼逃跑的方向，两手合围也要恰到好处，不然很可能就是一场空欢喜了。制服鱼的办法是“摁”和“插”，只有在水底才能摁住鱼，这也是插的前提。鱼在水中动量很大，而且鱼体光滑，光是摁一般很难制服它们，插的动作要同时施展。手插部位是鱼嘴和鱼鳃，一旦鱼被摁向沙底，两手指就要毫不犹豫迅速插上，摁插动作同时进行，才有可能把大鱼制住。

小鱼一般只要手指掐住，或者直接摁在沙里就跑不掉，不过深水还是大鱼比较多，要捉小鱼哪还要下这么深水呢？这些技巧不能死板，深水抓鱼关键就在随机应变，怎么能把鱼抓住就怎么来。记得有一次我抓到一条大鱼，那是很侥幸的结果，因为那条鱼并没有完全潜到水底，我当时一只手触到它，另一只手也下意识地就合拢过去，可是那鱼竟直接向我脸上窜过来，当时是想都没想就张开了嘴巴迎它，结果鱼嘴一下子被我咬住，随即而来的手，已经牢牢地插入了鱼鳃！

那条送进口中的大鱼有近两斤重，却不是我在深水用手直接抓住过的最大的鱼，我在深水抓到的最大一条鱼有三斤五两重，而且是水里力气最大，身体最滑的那种黑鱼。深水抓鱼是我最喜欢的，但这需要两个条件，那就是既要鱼多还要有人帮着折腾，只有小朋友们聚在一起时才有机会下手，一般情况下深水里不容易捉到鱼，所以更多时候，我也会在浅水里去捉。浅水摸鱼较之深水要容易些，但鱼也相对较小，而且一样需要有几个人一起折腾把水弄浑了，鱼到处乱躲才有机会。

我们当时把搅浑水叫作“翻坑”或者“翻河”，这有时候并不是人为的，天气闷热气压很低，水里的氧气减少，鱼也会不断浮出水面换气，自己就把自己的天地弄得浑浊不堪，这还向人透露了鱼情。一般人总是更注重感性直观，一见到水面上鱼头攒动，许多人都禁不住诱惑，很多人下到水里，直弄到彻底地“翻坑”或者“翻河”，如此所有鱼都难以幸免地要面临一场劫难！

当时家乡有个惯例，一旦哪块水面“翻”了，大家便相互传递消息，于是整个村子甚至附近几个村子的人，都可能一起去凑热闹，反正那时鱼都是野生的，谁捉住就归谁，那场面就像大会战一样，有时连大人也一起参加。无论下不下水，人们都不甘人后，会水的下去捉鱼，不会水的跑在岸边接鱼，或者为自己人站脚助威。我们村东有一个葫芦塘，好多年没人管理，里面自生自长了不少的鱼，有一年“翻坑”时，正赶上我放暑假在家，便约了人一起拿网去拉，结果那个塘里两条最大的鱼都被我们抓到了。两条鱼共有十一斤！后来我把这两条鱼卖了十元钱，够了我当时上学一个月开销。那时农村有的是鱼，鱼价当然很低，不过那时候钱还值钱，大鱼价钱也自然要高一些。

特殊时候，即使没有翻河也能摸到鱼，只是那一样需要条件，比如河水不深水流较急又水底情况复杂。这些条件必须同时具备，却也不是很难遇到，河闸放水的时候，固定河段就可以因此抓到鱼，这农村孩子心里都很清楚。前面我提到水里救过人，有一次就是在这种情况下发生的。

我们村东的主河道，有一道大水闸，水闸上游比较浅，下游却有两三米深一个很大的池子，我说的深水抓鱼，主要就是在这个地方，这地方我们平时也常去游泳，当时水很清鱼也很多，是我们附近村子用来蓄水的，再干旱这里都会有水。

每到汛期就要开闸放水，闸门一开水就冲下来，上游变得只有没腰深浅，但水流却很急湍。鱼遇到水流很急，也会向犄角旮旯藏身，好像害怕被水冲到下游去，不知道它们是不是这样想，反正这么一来，便给了我们抓它的机会。农村孩子抓鱼很平常，不光男孩子，女孩子也常常喜欢凑热闹。那次险情就发生在一个女孩子身上，我们同村也一般大小，因为是女孩子，她比我还要瘦弱，却偏偏也敢下河摸鱼，而且那天运气特别好。

那次开闸从上游冲下来好多鱼，我们一个村子的孩子都去了，这女孩儿也在其中。这属于浅水摸鱼，本来应该没什么危险，但因为水流过急，不会游泳那就必须小心谨慎，也需要一些胆量。这种摸鱼的方法很简单，一般是每人面前放个脸盆漂在水上，然后就猫下腰去水里抓，抓到了就放进盆里，再继续推拉着脸盆。那个女孩儿也是这样，可那么多孩子，只有她抓到了两只大螃蟹！当时农村水沟里虽然鱼多，螃蟹却不多见，估计一定是从上游什么地方冲下来的。

摸到了稀罕东西，女孩儿自然高兴，但我们这些男孩子就不服气了，大家悄悄地商量了一下，决定由我从她那里悄悄地把螃蟹给偷过来，本意只是想逗她。

我不经意地靠过去，趁她猫腰摸鱼时，便把两只螃蟹都抓过来放到了我盆里，然后又不经意地悄悄离开。那女孩儿过了一会儿才发现螃蟹没了，再看到男孩子们奚落的神情，当然就怀疑有人偷走了她的螃蟹，因此气得乱喊，这样一来也就放松了警惕，忘了自己根本不会游泳，竟不知不觉地靠进了急流，结果被水流一下子卷进了闸里！

当时大家都不敢正眼看她，是她突然止住的声音引起了我的警觉，我当时喊了一声就跑上岸过闸去救人！别的孩子也都很快反应过来，大家迅速跑到闸上，急急跳到下游水里摸那女孩儿，不知道谁先碰到了，大家七手八脚地把她拽上岸来，我是其中很积极的一个。女孩儿当时已经呛晕，脸色白得吓人，没有一点反应。我们当时并没有学过溺水急救，大家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我也不知道什么人工呼吸，不然也许就得了那个女孩儿的初吻。当时我还算冷静，赶快让大家把女孩儿倒放在河坡上，然后用手去压她肚子。几口水吐出来，女孩总算哭出声来。

那天因为匆忙地救这女孩儿，我用来盛鱼的脸盆都打翻了，结果偷来的两只螃蟹和我自己抓到的鱼全部跑光，一点收获都没有。发生了这种变故，大家也无心再抓鱼，一起把那女孩儿送回家，谁也没有再回去。女孩儿父母知道我们救了他们女儿，对我们千恩万谢，只是大家心里多少有些受之有愧，想想就更是后怕了。事件原因我们谁都没有说出去，当然更不敢告诉那个女孩儿，久而久之也便成了秘密。那女孩儿后来一直和我一个班级，从小学到初中毕业，现在嫁了人偶尔回家还能遇到，不过只要她看不见这篇文章，就永远都不会知道当初究竟是谁偷了她那两只螃蟹。

这次救人不知道是不是光彩，不过后来有一次我真的救了一个小孩子，那次是两个老太太在池塘边聊天，谁都没有注意到带着的小孩子走进了池塘，我正好从那里经过，眼看着孩子扎进水里。当时来不及说话就冲过去捞孩子，结果小孩儿过了好一会儿才哭出声来，吓得孩子奶奶脸也白了，这应该算是做了一件好事。不过这与说鱼已经有点儿远了，我们还是言归正转。

如果不是翻水，捉鱼的一般都是一些孩子，乡邻里有一句俗话，叫作“打鱼摸虾，耽误庄稼！”那意思是说逮鱼不算正经营生，大人一般是不参与的。不仅不参与，他们还经常限制孩子们，我父亲就一直不许我们抓鱼，为这事不只一次地打过哥哥们。我一般不会让他打到，经常是抓了鱼放在院子里，然后立刻就跑出去，至多在门口喊上一声提醒妈妈，从来就不直接送在父亲面前去找打。等到再回家时，父亲已经吃上了鱼，火气自然也就消了，最多挨上几句训，一般不用再受皮肉之苦。

那时野河沟里鱼太多了，好歹捉上一会儿，就能逮上个一二十斤，家里吃鱼都不觉得新鲜，偏偏我是总也吃不够。一次抓鱼一顿吃不了，大夏天又没有办法储存，只好分送乡邻或者串村随便给个价儿卖掉，鱼价上不去，也自然没有那么多养鱼的。父亲很可能是看着鱼浪费了心疼，所以才跟我们发火，但他吃起鱼来一样香，常常还要让我跑一趟小铺儿，为他打上一两散白干。

我慢慢发现了这规律，鱼再抓得多了时，干脆就直接留够家里吃的，其余的卖钱换一两酒回来，父亲有鱼吃、有酒喝了，自然也就不会再生气，偶尔还会摸着我的头，夸我有“眼力见儿”，这是一句家乡土话，意思是这小家伙就是聪明。

比较起来三哥就太笨了，有一回他担回家两桶鱼，结果却被父亲臭骂一顿，还挨了几下打，盛怒之下的父亲，居然一脚踢翻一桶鱼！父亲限制我们去捉鱼，本意是怕我们耽误了学业，其实那时学习一点都不累，他这么做确实有点过分，不过从中也可以看出，当时农村并不稀罕鱼。我学习好，又在家里最小，父亲对我自然也容忍得多。

没有翻水也不是就不能抓鱼，当时人们最常用的捕鱼办法是“淘鱼”。所谓淘鱼，就是在河沟里发现哪里鱼多，便将这一段河沟两端叠起坝来，然后用人力把这段河沟里的水舀出去，以揭泽而渔的方法把它们抓尽。这个办法有点儿损，只要被截在这段水里，那就连小鱼苗也很难逃脱，好在当时有水就有鱼，也不怕鱼们会断子绝孙。这样做收获大，但也特别辛苦，水都要人工舀到外面去才可以抓到鱼，所以是笨人的办法，除非情况特殊，我一般很少采用。

当然也有例外，在我离开家乡前后，水污染的情况已经开始出现，当时大家还不懂什么污染，只是把上面河段下来的脏水叫作“电水”，好像有工业用过水的含义。第一次大规模从上游下来“电水”，我们村东最大那条河道就被污染了。那条河道本来鱼是最多的，但是那一次之后几乎就见不到鱼了。当时河里的鱼被呛得无处躲藏，就向河道支流里逃命，结果一时间河道支流就成了鱼粥，所有水面都挤满了想要逃命的鱼。这时人们根本没有意识到环境开始恶化，反而为这个意外而欢呼雀跃！人们奔走相告争先叠坝逮鱼，连续几天，河道支流里的鱼就几乎被捕尽了。

那一次鱼太多了，人们都采用了淘鱼的办法，主要是谁叠起坝来，那一段河道里的鱼就算归了自己。一段不宽且只有十几米的河道，一下子就可以抓到上百斤鱼，这是乡亲们从来没有过的巨大收获。人们都欢天喜地。可鱼捉到得太多，谁家又吃得了呢，众乡邻每家都有收获，多到送也送不出去的程度。那时不讲究拿出去卖，四乡八里情形也都相差不多，就是想卖也找不到买主了。只好自家糟蹋，实在吃不了就喂猪和鸡鸭，再多的就只能倒掉。当时附近几个村子，连续好多天都鱼臭冲天！

经“电水”呛过，鱼的味道差了好多，人们便把鱼头鱼尾切掉扔了只吃中间一段。那些日子，一向勤俭持家的乡亲们，着实地奢侈了一回，那也是我记忆中他们最后一次奢侈，因为从此以后，家乡河沟里就很少再见到鱼了。枣凤渠是我们村附近的主河道，也是我们小时候捉鱼的主要地方，后来那里的“电水”到处泛滥，人们用污染的水浇地，大小河道便全部被污染了，现在无论哪个河沟都很难再见到鱼的影子。不过儿时关于捉鱼的记忆，已经深深地印在我的脑子里，今天说起来还记忆犹新。

每当天下大雨时，我更会想起那时捉鱼的乐趣。我小时候确实很聪明，这是被体质单薄逼出来的。我很少采用竭泽而渔的笨办法抓鱼，因为没有那样多的力气和耐心去淘水，但我抓鱼的本事却很高明。有人说聪明人都是懒人，这话有一定道理，要偷懒才会想捷径，人也就变得越来越聪明起来，不过要是一个人懒得连思考也不会，那就真的是傻瓜笨蛋了，这种人永远也聪明不起来。我也喜欢在小河沟里抓鱼，但懂得利用天时地利，所以抓起鱼来既省力又收获更多。

因为顽皮，那时就是下大雨，我也不肯躲在家里，常常越是下雨越要出去疯闹，当然还是背个草筐做样子。也不仅是做样子，有个草筐遇到冰雹也好有个躲闪。遇到下雨我从来不带雨具，好不容易下场雨，不带雨具才能更好地体验雨中乐趣，何况当时我们家除了能找出块塑料布，也根本买不起雨具呢？我这个人想法总有点特别，就是现在下雨时，我也不喜欢打伞，总觉得那样就少了兴致，惹得下雨时好多人看我，以为我是不是神经出了问题，其实这仅仅就是个人喜好。我上网的时候，随便给自己起个名字就叫沐雨临风，可能多少和这个习惯也有点关系。

越是下大雨时，我越喜欢一个人到旷野去，大雨滂沱下旷野的风景，没有多少人仔细观察和领略过，我却一想起来就在眼前！当然忘不了看河，原来大河里的水都是支流汇聚才汹涌澎湃起来。欣赏大河奔流的壮观，不一定非要到长江黄河，一条普通河流在大雨中和雨后一段时间，看起来一样气势磅礴。小时候冒着大雨偷偷溜出来，当然不只是为了赏景，更主要目的还是为了抓鱼。不记得何时让我发现了一个秘密，原来许多小河沟里都有鱼，就在于下大雨时，有大河里的鱼顶着水游上来！

听说过鲤鱼跳龙门，这也验证了鱼有力争上游的习性。观察发现，能够迎着水流冲上去的鱼，不大也不小，一般以鲤鱼和鲫鱼最为常见，这两种鱼还是我最爱吃的种类了。大鱼一般深沉得多，轻易是不乱冲撞的，否则也许它们就长不成大鱼了，小鱼虽然勇敢，但还没有顶撞的力气，常常都是聚集在支流入河处，如果有网，捞取它们并不费力。我对小鱼是不屑一顾的，于是便打起了这些鲤鱼和鲫鱼的主意。

怎样才能轻松地抓到它们呢？如果等到雨停，水逐渐地变缓，游不到上游的鱼便又顺流而下，一时间会很难抓到。想来想去我便想到了一个办法：从较远的上游突然断水，上冲的鱼遇到突然断流，根本来不及顺流而下，那就会被搁浅在排水沟里，这样抓起来一定会像捡沙滩上的石子。想到了就去实验，果然不出所料，如此抓到的鱼没有惊扰，更显得特别干净新鲜！这办法在一场雨中可以在同一河段反复进行，河道经过一段时间蓄水，再放开时流量会更大，如此抓到的鱼也会成色更好，这样抓鱼既简单轻松又收获丰厚。这种捉鱼技巧是我的秘密，我当时谁也没有告诉过，现在说出来也无所谓了，反正现在乡村河沟，也已经很难再见到鱼。

还有一种省力的捕鱼办法，也是利用沟渠里水的流动，这个办法许多人知道，只是比较省力我才喜欢用，这种方法叫作“接漂儿”。把一段上游有鱼的流动水叠起坝来，留一段从上面过水，上下水面有一定落差，能够防止落下的鱼顶回去。在流水下方用网接住，这样上游顺流而下的鱼就会自动落网。

我家里没有鱼网，只能用细密的树枝围起一个围栏，流下的大一点的鱼也跑不掉，如果疏密不一地多围几道，那效果比鱼网并不逊色。因陋就简还有一个好处，那就是不担心鱼网被水冲跑了心疼，这样抓到的鱼一般不大，需要较长时间等待，但好处是省力。最好是晚上放好，然后踏实地等到早上来收鱼，安静的夜里，大鱼也可能落网。水流太急，还要在旁边留一条分水通道，河里的鱼不可能全被你捉尽了，人要是太贪反而会遭遇失败，如果不留分水道，水大了就会冲毁堤坝，那就一条鱼也捉不到了。

抓鱼一般都是在夏天，冬天天寒地冻，池塘与河沟都结了厚厚的冰，一般很少有孩子再去抓鱼。不过只要有被冻在冰层里，或者靠近冰层看得见的鱼，无论冰层多厚，都会被孩子们用铁钎子敲出来。这种情况只能发生在浅水或者水有流动的地方，一般并不多见，冬天孩子们相对比较踏实。也是一次偶然，我一个人大冬天去旷野里玩，在一处冻着厚厚的冰的河沟里踏那冰玩。忽然冰塌了，我惊奇地发现，冰下面几乎已经没有了水，掀开冰层，更是看到了残存的游鱼！

原来河沟在结冰之后，水分蒸发虽然被冰层封住，但下渗却一直没有停止，于是在冰层下面便形成了空间，许多鱼被晾在了几乎干枯的沟床，这样冬天也可以抓到鱼了。当时心中窃喜，跑回家拿了冻镐，一段残存的水沟，就带给了我满满一脸盆的收获。怎么也还有残存的水，抓那些鱼时还是冻得我直打哆嗦！那是我冬天吃到的最美味的一次鱼，现在冬天吃鱼根本不算什么，但已经完全没有那时的感觉。我猜想，这一方面因为不是野生，另一方面可能和没有被冻（还不能冻死）有一定关系，我说过大鱼好吃，可那时候冬天的小鱼也特别鲜美，我敢说丝毫不逊于夏天大鱼的味道。

这个秘密我更是一直没有外传，所以好多年冬天我仍然能吃上鱼，只不过田间小河沟到了冬天还能留下水的本就不多，何况水还必须要少到一定程度才可以捕捞。大冬天不可能淘水抓鱼，有时候还需要等待，冬天能够抓到的鱼始终有限，但唯其有限才更珍贵，尤其到春节前后，能自己抓到鱼吃，在当时已经非常难得了。

当时客观的环境，使我试验过各种各样可能捉到鱼的办法，只要是捉鱼，我总是兴趣特别浓厚，但钓鱼却是个例外，感觉里那实在是太过磨人了，收获也绝对大不了。对于农村长大的我，培养不出钓鱼的闲情雅致，有钓鱼的功夫，我宁可就挽起裤褪下去摸了。现在鱼都是人工养殖，主人是否允许那就难说了，毕竟这样抓鱼野蛮了些，还可能因此破坏了鱼的养殖环境。

尽管因为抓鱼，我的手脚被水中沙石和杂物扎过，有一次还被甲鱼咬过，冬天抓鱼还有一次被冻得病了一场，但我仍然特别喜欢这个游戏。抓鱼的乐趣也许并不在抓到本身，这个过程就十分有趣，这却只是我现在的感觉。

很久没有过这样的乐趣了，农村河沟也已经没有了鱼，可能今后会很少有自己去抓鱼的机会，这多少有些遗憾。但比较现在的孩子，我总还可以回忆一下那种曾经的体验，今天的的孩子们，已不可能有这样的童年渔趣了。

不再自己抓鱼，我却依然喜欢吃鱼，哪怕现在的鱼已经很少野生。在我的感觉里，鱼总是比肉好吃，何况每当吃鱼的时候，我就会想起这些童年抓鱼的乐趣呢？经历对每个人都是财富，一切都是生命价值的痕迹，我这里将这些经历写出来大家分享，它或者已没有多少实用价值，但感受一下也是好的。就这也不是无条件的，凡是看到这篇文章的朋友，将来如果请我吃饭，千万别忘了给我上一条大点的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