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州印象

吕锦华（浙江苏州 ）

我该怎样形容我生活的这座古城呢？

古老，精致，却又充满了勃勃生机，它像是一本厚重的线装书，字里行间布满了历史的风霜雨痕，又像是一幅旭日东升的壮丽画卷，到处是充满了生气和活力的建设与生活，古城新区，一体两翼，这就是今日苏州之概貌。

我曾经非常怀念我在苏州度过的一段童年时光。那时父亲在古城桃花坞的一所小学教书，小学所在地就是唐寅故居，古朴的建筑，琅琅的书声，每次去学校看父亲都玩得不想回家。休息天父亲则常常带了我们去拙政园，去虎丘，去爬灵岩山，去登天平山，再不就去逛观前街，看电影，吃小吃，每次都让我们玩得尽兴尽致不亦乐乎。童年的光阴转眼即逝，童年的许多事情也都已经记不得了，但在苏州生活的这一段时光，却常常清晰浮现在眼前，勾起我无限的思情与眷恋。

如今在苏州的古城区，仍能看到我童年时生活过的那种深巷，粉墙黛瓦，石板铺路，曲曲弯弯，伸向远处，它像一条安静恬淡的小河，串起了岁月时留下的珠玑，也留住了那份静谧与安详，那份飘逸与洒脱。小巷里终日里回荡着一种安详的气息，只有过往行人的脚步声，不时惊扰着这里的宁静与静寂；只有小鸟的啁啾声，使幽静的小巷有了生命的灵动与活泼。巷子的上空飘着蓝天与白云，覆盖着浓荫稠密的绿叶与含苞欲放的鲜花，在远离了大马路上的那种嘈杂与喧嚣后，行走在这样一个仿佛远离尘世的小天地里，是可以让人快活得又蹦又跳忘乎所以的。

苏州古城其实就是由无数这样的巷子编织而成的。它们像一片树叶上数也数不清的叶脉，组成了这片完整的绿叶并给了它生命，而这些看似平平淡淡的巷子，这些看似上了年纪墙体斑驳的巷子，在过去的岁月里却常常居住着隐退或隐居的达官贵人，他们深藏不露，用高高的围墙挡住了与外界的一切联系，然而又在里面精心构筑了供自己四季欣赏的风景与楼阁。这样的大户人家在新中国成立后的五十年代，大都被分割成许多的小间住进人家，我们当时一家人就挤在一间由木板分隔而成的小屋里，隔着木板，我能清楚地听见对面传来的咳嗽声说话声乃至打呵欠的声音，而中间的厅堂就是大家共有的厨房。如今这样的建筑大都人去楼空恢复了自己原有的风貌，许多有价值的古宅更是被保护保存了下来，作为向人后展示和参观的一份财富。

我是非常喜欢苏州的这些小巷的。每天上下班时，我常常避开拥挤的公交车而行走在这种小巷里，它给人一种扑朔迷离的感觉，一种浮想翩翩的遐想，一种猝不及防的惊喜。一堵爬满青苔的老墙，我会想起岁月风雨带给古城的累累伤痕；一扇落尽漆色的院门，我会想起古城历史上曾演绎的那些故事；当然，还有一位位擦肩而过的老人，这些貌不惊人看似平淡的老人，说不定每人都有着一段不平凡的身世呢，就像陆文夫老师在《梦中的天地》里写过的：他们有的是一代名伶，有的身怀绝技，有的是八级技工，曾经在汉阳兵工厂里造过枪炮，有的……而如今与我擦肩而过的老人，他们有的也许是指挥过千军万马的军人，有的也许是科技领域里的功臣，在时光岁月抹白了他们的头发后，他们在苏州的小巷里开始了人生的又一段历程。有一次下班我正穿行在古城的一条小巷里，忽见对面慢慢悠悠走一位老人，老人衣着朴素，双手放在身后，一副泰然平静的神色。待走近了一看，我惊喜地叫了起来：这不是陆文夫老师吗！就这样，目送他远去的身影：那是一个最平常普通不过的老人的身影，泪水模糊了我的双眼，是呵，切莫小看了苏州的小巷，它可是藏着名流与大师哪！

苏州有优美的自然风光，西部名山林立，树木苍翠，太湖烟波浩渺，水天一色，山光水色使这座古城如沐春风。守着一个大湖生活的苏州人其实是很幸福的，他们有空没空的时候都会去太湖边走走看看，时间充裕就住上两天，时间紧张就早去晚归，而且许多人都是出身那里或在那里有了亲戚的，所以去太湖边就像走亲戚一样的自在开心。而太湖里能看能玩能吃的东西也实在太多了，太湖里东山与西山，山上四季鲜果不断，春天的碧螺春茶叶，夏天的枇杷与杨梅，秋天的桔子与白果，还有湖里鲜活蹦跳的鱼虾与螃蟹，因此在太湖边走走真是一份不错的享受。当然古城几千年文化的积淀在太湖边也处处留下印痕，那些隐退人士在山坞里修建的古宅石壁上刻下的题字，几乎随处可见，说明早在几百年前，我们的祖先就已喜欢上了这里的山水；而那香火萦绕古木参天有着唐代五百罗汉的紫金庵，那雄居山垣面对太湖始建于六百多年前的轩辕宫，那号称天下第一楼的精雕细刻的雕花楼，那缥缈峰下仿佛远离红尘的安静得没有一点声响的明月寺，还有那些青砖灰瓦的老街古村落，还有……因此每个前来太湖边欣赏湖光水色的游人，常常在不经意间又品尝了一道苏州古文化的大餐。

苏州四周古镇环绕，河流迂回曲折，桥梁星罗棋布，它们众星拱月般呵护着这座古城，也给这座古城带来了勃勃生机。其实古镇是人类最早的栖息地，是人类最早繁衍生息的地方，古镇不断发展了扩大了便成了城市，因此人类对古镇的情结远远胜于对都市的依恋。苏州古镇与北方古镇、高原古镇相比，明显地多了一份水的灵气，那一块块飘浮在水上的静土，整日里飘荡着一股水的清丽，一片淡泊宁静的出世气息，它们滋润着也吸引着人们去叩拜去踏访去观光去休整。到了苏州的朋友，有几个古镇是必定要去的，比如同里、周庄、甪直、木渎，如今又添了沙溪、锦溪、千灯等，在古镇走走与在都市走动的感觉是完全不同的。古镇安静，超脱，最烦躁不安的心到了古镇也会慢慢安静下来。古镇最适合做的两件事是：一是养老，二是读书，苏州的古镇曾经走出了像顾炎武、沈德潜、冯桂芬、柳亚子、陈去病、叶圣陶等一批不同凡响的名人志士，他们为苏州的古镇争得了光荣，也使古镇多了几分文化的品味，多了几许文化的威望。

当然，苏州最值得自豪的还有那些深藏在街巷里的古典园林。这些园要几乎都依水而建。苏州古城内的河流纵横交错，每一条河流的两旁便依托着数目不等的园林，河流不仅给园林以滋润，也源源不断地提供着造园的灵感与蓝本。这些随着河流遍及全城的精致又深邃的园林，几乎都错落有致地布满了亭台楼阁回廊曲栏，布满了湖石、假山与林木，古树参天，碧水萦绕，清风明月尽揽怀中。看苏州园林其实最好的时候是清晨或黄昏，还有就是下着小雨的午后和月光很好的夜晚。此时树木似乎更加苍翠碧绿、绿得醉人，空气中充满了一股沁人肺腑的清凉与甜美，曲径更加幽深，楼阁更加宁静，而苏州人的聪明才智、那些精雕细刻的图案中的人物，此时也都更加生动逼真栩栩如生，那些美女稚童仙鹤喜鹊仿佛随时都会下来与你共度良辰。苏州园林展示的是一种苏州人的生活方式，淡泊，宁静，不事张扬，不咄咄逼人，在这里，人与自然达到一种最美的和谐，人的心境也得到了一种最好的休养。在现代化建设的热潮在苏州周边的土地上蓬蓬勃勃兴起的时候，这些被冠予了世界文化遣产的古典园林，仍终日里飘荡着一种浪漫的气息，一种超凡脱俗的气息，一种梦幻般的气息，它们依旧是现代人的最爱，是现代人休养生息的最佳去处。

苏州是一部厚重的史书，在历经了2500多年的岁月风雨后，如今，她又开始撰写自己崭新的一页了。苏州人曾经为自己城市的建设议论颇多。当然，出发点都是好的，就是希望自己的家乡变得越来越美，又要适合人居，又要不失古城的风韵。现在，在经过了10多年的探索努力后，一座既充满活力又飘着古典魅力的千年古城已展现在大家面前。古街坊和老新村的改造使古城终于脱下了那件斑驳破旧的外衣，一展娇好的容貌，而东园西区的建设，更是让古城这株千年老树重新焕发了生机。如今的狮山脚下，一大批国际高新技术企业落户新区，而美丽的金鸡湖畔，世界500强企业中有90多家在园区投资建厂。随同这些企业走进苏州的，是苏州人的生活也掀开了全新的一页，比如苏州孩子玩耍的天地，不再是小巷小河小街小院，苏州有了现代游乐设施俱全的大型游乐场苏州乐园，每到休息天举家去乐园度假已成了苏州孩子最快活的事。比如美丽的金鸡湖畔，到了夜晚便成了一个流光溢彩的灯的海洋，大片的鲜花绿地树林雕塑，还有宽畅蜿蜒的亲水平台，也成了苏州人休闲度假的最好去处。难怪有朋友到了苏州这样评价苏州；最古老的和最现代的，正在这块土地上发生着奇妙的碰撞与组合，也组成了这座城市最神奇的魅力呵。

兼容并蓄的苏州人，既有着小桥流水千转百回的柔情，也有着大江东去一泻千里的豪情，在苏州，你既能听到昆曲评弹这种世界上最美妙的音乐，你也能听到与世界潮流非常合拍的铮铮足音。

这就是今日之苏州，一个古老又现代的苏州，一个柔美又坚强的苏州。

（吕锦华，1951年生，江苏吴江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苏州市文联副主席。作品有散文、报告文学集《小巷女子》、《总想为你唱支歌》、《寻找那一片星光》等十余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