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中的林子

王  风

小的时候，村前是一片长得郁郁葱葱的林子，有杨树，也有泡桐树，还有桃树和苹果树。看林子的老人在村头的林子边上盖了一间茅草屋，屋内有一个火炉，每到冬季，便生着旺火，窗外大雪纷飞，屋内热气腾腾。屋的四周各有一个小窗户，这是为了看我们这样大的孩子的。

看林子的老人姓封，我们叫他封大爷。封大爷的老伴死去多年，村里为了照顾他，特地为他盖了这所茅屋，来看守这片林子。并供他油盐米面，柴火可就地取材，每年从树上修下的树枝足够他烧一年，他一个人在这里住了好几年。

封大爷非常喜欢我们，这大概是在这田野上只有他一个人住的原因吧！他也有不喜欢我们的时候，像春天，花开时节，我们会偷偷去他的林子里折些桃花、梨花、柳枝什么的，封大爷可是这里的护花使者，一看见我们总跑过来大声吆喝，我们几个小伙伴作鸟兽散，四处逃跑，跑得慢的让他抓住可不是好玩的，封大爷有一招最让我们害怕，他不拧耳朵，也不打屁股，只是胳肢腋下，用它粗糙的大手在你身上数你的肋骨，那滋味实在不好受，我们几个都挨过他的惩罚。

一到秋天，林子里套种着一片片花生和大豆，花生和大豆种最外边，往里是菜地，再往里就是瓜地。这里种着芹菜、扁豆、萝卜、茄子等蔬菜，最诱惑我们的是那一片西瓜地，瓜地的周围也种有西红柿、黄瓜、甜瓜和冬瓜，这些瓜果都是在我们的眼睛下看着长大的。趁着封大爷不注意的时候，我们几个掩护，另外几个作匍匐前进状态在茂盛的花生地沟里前进，一旦把西红柿、黄瓜之类的的瓜果偷出来后，立刻跑进密密的玉米地里大吃一番……

第二年春天，封大爷抱回来一只小狗，黑黑的毛，油光发亮，扁扁的小鼻子，圆圆的小眼睛，很是可爱。我们常逗它玩，给它起了个名字叫黑蛋，封大爷总是喊它小黑小黑的。然而，我们却不知道这狗长大了是来对付我们的。到了秋天，黑蛋就长得半人多高，达到了我们脖子底下了。我们还是逗它玩，给它吃的，抱着它下河洗澡，把它作马儿骑，它有时候很温顺，有时也很凶，对我们呲牙咧嘴，大声狂叫。除了封大爷，小黑最听我的话，我家离林子最近，经常来这里玩，小黑就和我最熟了。为了能达到偷瓜的目的，我们想了几个办法都没有成功，总是人还没有挨到瓜地，黑蛋就冲我们叫起来，封大爷就向这边走，我们几个像兔子一样窜进玉米地。最后我们想出了一个办法，就是把人分成两拔，由我和几个伙伴来看住小黑，另外几个伙伴去瓜地里偷瓜。这一招还真灵，既看住了小黑，又免除了封大爷对我们的怀疑。就这样，这个秋天，我们几个孩子饱食了封大爷的不少瓜果。我们总是在外面分着吃，却不敢拿回家，因为怕大人们责备我们。

冬天，封大爷除了看林子就没有什么好看的了，所以有时候给我们讲故事，说笑话。讲的故事竟是些鬼呀神呀什么的，听后让人毛骨悚然，直到现在还让我记忆犹新。最高兴的是冬天里的烧烤，有时候烤地瓜，有时候是土豆和芋头，吃完后一手一脸一嘴的黑，连牙齿都看不见，回家后总是受大人的责备。

封大爷经常回儿子家住，我们几个孩子像疯了似地在林中的小屋里闹，可是，有一回却闯下了大祸。

那天封大爷没有回来，我们就往炉灶里加了很多柴火，炉灶的烟筒是通过土炕从墙角里接出去的，土炕上铺着席子，席子下面是干草，墙角处有封大爷的被子和棉衣。不知道什么时候，我们闻到一股焦糊味，后来炕上的被子和席子开始冒烟，再后来火就一下子着起来。火沿着席子窜上了塑料纸糊的窗户，又很快烧上了房顶。房顶全是用山草盖的，外面又刮着北风，火很快就烧着了整个小屋。我们几个孩子手忙脚乱，纷纷跑出屋外，睁大了眼睛，你看我，我看你，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心里害怕极了。屋顶上还盖着一层雪，我以为雪是可以把火灭掉的，但是我想错了，那点雪根本起不到灭火的作用。小屋周围除了雪又没有水，即使远处的小河也被厚厚的冰雪盖住了。小屋离村子有二里地远，我让邻家的小明回家喊大人，又和其他伙伴们用木锨、铁锨和簸箕把周围的雪铲来灭火，这些只是徒然。尽管我们每个人的小手疼得又红又紫，也无济于事。等大人们赶来，草屋已被火烧得只剩下几根黑焦焦的房梁了。

我们被各家的大人们领回家，打骂自然是免不了的。但我心里总感到内疚。过了好长一段日子，我心里总也放不下，有一天我偷偷地来到林子里的小屋处，发现小屋还是黑黑的几根房梁横在屋顶，心里非常难过，总觉得这事对不起封大爷，也对不起这间小屋。我想：如果小屋还一样盖起来，那该是多好啊！我和小伙伴们会好好地听大人和封大爷的话，再也不胡作非为了。

直到第二年春天，我经过这片林子里，发现小屋又重新盖好了！黑黑的墙壁也用白灰刷白了，我们又来到了小屋里，并向封大爷认了错，每个人都保证决不再胡作非为，并把偷瓜果的事也告诉了封大爷。封大爷虽然批评了我们，但我们能承认错误他反而更喜欢我们……

从那以后，春天我们不再折林子里的花儿，让它们自由地开放；秋天也不再去偷地里的瓜果，让它们自由地生长。我们在茅屋前后种了很多花，有指甲草、鸡冠花、月季花等，把这里打扮得像个花园一样美丽。

秋天西瓜成熟了，我们嘴一馋，封大爷就下地给我们摘又大又脆的西瓜，让我们吃个够……

我们慢慢长大，后来都上学了，和封大爷的来往越来越少，渐渐地和他在一起的往事变得模糊起来。

再后来我离开了家乡，来到了一个遥远而又陌生的城市，并在那里安了家。可是很多年来，我一直想着家乡的山水，家乡的人们，还有那片原野上的林子，林子里的小茅屋，茅屋里的封大爷，封大爷身边的小黑狗……

前几年回老家，父亲说你封大爷腊月里生病死了，你早回来几天也许还能见到他……我听了很惊讶，也感到痛惜，心里黯然悲伤，又去了一次小茅屋。小屋的门上了一把锁，锁也生了锈。几年后再回家乡，父亲说村边的林子全伐了，用成材的树木盖了一片养鸡场。我再去看时果然什么也不见了……

不见了记忆中的林子、茅屋，童年的伙伴和我的童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