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乐山 走过与一种抵达——长城一日

热情主人的小轿车里，瞬间塞进一支生命接力进行曲，除邀请我们去游司马台长城的龙旺庄中学工会张主席体力较强外，其余均属老弱或稚小。这里包括75岁的我和即将退休的体育教师G（他是我的学生但又同过事），还有G的看起来非常文弱的女儿和刚刚8岁的外孙子。一时间车厢里回荡起一支多声部交响，有清嫩也有苍浑。

这次去司马台长城圆了我登遍北京四大长城的梦。以前我只去过八达岭、慕田峪、黄崖关三处，尤其听友人说，要想感受“独怆然而涕下”，非司马台长城莫属。但欣喜之余，心中又冒了股凉气：我还能登上去吗？然而暗中给我打气的是昔日的一些资本：63岁我从中天门不太费力地登上泰山的南天门；去年在陕西还一口气登上61层大雁塔和黄帝陵。

虽然心虚，可坐在车里仍不时地同G调侃：“你能登上去吗？”“能，但高处不好说。”“您呢？”“你行我就行！”“您又吹上了。”“吹？咱们走着瞧!”哈哈哈……

车子穿过顺义和密云县城，又同密云水库打个擦边球，再一直向东北开上50华里，就一直来到司马台长城脚下。

司马台长城的布局大体是这样的：一片阔而大的起伏山峦上，似乎有些分散地（同其它处的长城相比）高耸着二十多个烽火台。但走进管理处大门却不能一眼望见通向任何一个台的石阶或上山的小路。游人就像必须“稀里糊涂”地沿着一条林木茂密的横向山坡往上走（刚一进大门时这条山坡也有一片树木挡着）。这段山坡的坡度不小，也就是说当你还未到长城上时，就得先爬五六里山路。可这段山路的景色十分优美，最要紧是有一条明澈的碧水在脚下迂回环绕，而四面又群山簇拥，林木茂密，真可谓“山清清，水碧碧”。望着这片葱葱笼笼，便恍惚产生一种到了震前都江堰的感觉。

虽然景色撩人，但走至这段山路的中途，除工会主席和G的小外孙外，我们三人都感到多少有些吃力，但大家宁愿坚持走上去，也不甘心停下来，于是终于到了第一个烽火台。

在这里休息好长一段时间，遥想过悠悠岁月，抬首远方，又体验过一种“荡胸生层云”之后，便开始向第二个烽火台进军。这一段要登200多层台阶，坡度大约呈45度角，开始是我最具勇气，首先抢在前面一连气穿过了30层很高的那种台阶，可登至半途时忽然发现有几处石阶只容下半只脚，心想下来的时候会不会有危险呢？（后来证实这种顾虑并非完全多余，G的小外孙下到这里时就差点摔了一跤）此时G他们早已走在我的前面，G不下来拉我，但我说：“不！我一定要自己上去。”张主席似乎是在关照我，他并未一直走上来，而是在我下面用摄像机拍摄景物。

当我登到最上一层台阶，我和G的女儿一样（她30出头，是个幼儿教师），累得一下坐在第二烽火台外墙脚下一个小平台上。这时我想G和他的外孙也只能到此为止，可谁承想一眨眼间他们就不见了。我估计他们是去我们背后的烽火台里面去了，于是我又下了十几层大而高的台阶，然后再上20多层到里面去找。这处烽火台内部结构很特殊：里面隔出相互通风的五六个小石室，有上百号游客分别在一个个小室中休憩。我找不到G，后来才想到他们去了第三个烽火台。

回至小平台上，又同G的女儿坐在那里。由于此处是个“制高点”，所有气喘吁吁登上来的人都从我们面前经过。一瞬间我好像端坐于缥缈的神界，静观包括自己曾经在内的碌碌奔劳而又无怨无悔的芸芸众生。

……

当G和他的外孙回来时，他说在第二和第三、四个烽火台之间根本没什么坡度，基本上跟走平地差不多，这下您后悔了吧？我说我若早知是平地，我也能走到，但我毕竟不如你，已经到了烽火台上都没顾得再向前看……

在下山的路上我忽然想起我曾看到的一篇题为《奔跑的风景》的小说（载于《十月》2006年第5期）写的是曾在山塬上放羊并见过呱呱鸡（一种见人就仰面抱起一块土疙瘩装死的动物）的幼年的“我”。一天“我”去偷一位瘸腿老汉看守的西瓜地里的瓜。当“我”正美滋滋抱着瓜逃跑时，老汉从后面追上来了。开始，心中满操胜券的“我”，跑得轻快利索，而后面的追赶者却呼哧带喘深一脚浅一脚地奋力挣扎，尤其是他那只短了一截的腿落到地上时发出“咚”地一声重音被“我”听得非常清楚，于是“我”便不将追者放在心中，只一路轻快地奔逃。可没承想瘸腿老汉竟持久地坚持下来，就是一个字：追！最后“我”累得实在跑不动了，便将瓜乖乖放在地上并站在远处看着跑上前来的追兵。只见老汉跑到瓜的面前，他将瓜举起，像欣赏着一件战利品，他微笑着，然后又将瓜放在地上，转身便走了……

我很喜欢季栋梁先生的这篇小说，他诠释出：人无论力量强大还是弱小，均在寻找着一种存在价值，而正是有了这种寻找，才支撑起整个人类的生存，演绎出无数缤纷的梦。

恍惚中，青天一碧下雄起的那些景观已不再是一条条山路和登道，却像一个别样的T型舞台，而许多人特别是我正在或已经扮演了一位“瘸腿老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