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风 超然居(外一篇)

超然居，是我为陋室起的名字，实指居室中靠北边的一间书房。多年来，一直想为这间书房起一个名字，思来想去，均没有合适的。一天，梦里神游故乡，梦见潍河水畔的超然台。记忆中，超然台源自于一张发黄的旧照。此台早已荡然无存，无处寻觅。新台尚未建好，只凭一张旧照，很难想象它的全貌，越想越朦胧。自宋时苏轼任密州知府始，重修此台，其弟苏辙为之命名“超然”，苏轼酒后一时兴起，著名篇《超然台记》后，超然之名声广为流传。即使没有亲眼所见，东坡超然事外的精神，依旧被许多人津津乐道而心旷神怡。我取“超然”二字为陋室所用，恰到好处，再也找不出第二个词来。有书友隶书“超然居”，方劲古拙，装裱后挂于南门上方，更显陋室之完美。超然居从此定名，自己封号“超然居士”。

超然居，长宽不足3米，高2米有余，北有窗，南有门，其余四面墙壁。东墙处放置一台电脑，可网上神游世界。墙上挂一幅孔子行教像，是以前游历孔庙时留念，原系唐吴道子敬绘“先师孔子行教像”碑刻上印刷摹本，并赞颂孔子云：“德侔天地，道冠古今，删述六经，垂宪万世。”碑刻至今保存在曲阜孔庙圣殿中，画面上孔子头戴巾子，身穿袍服，腰佩长剑，身略前躬，双手叉于胸前。表现出孔子虚怀若谷，谦虚好学形象，不愧为万世师表。此碑虽经千年风霜雪雨，但人物线条形象仍栩栩如生，实为难得一见旷世精品。与之平衡的还有毛泽东一九二五年在广州时候青年像，年轻英俊，文智超群，一直为众人崇敬；下方有一面长方形镜子，上书毛泽东诗词：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明镜高悬，近可看其美丑，远可观其心志，与之相视，心照不宣。北面墙壁挂有两幅字画，分列窗户左右。左边行书“宁静致远”，右边国画“田园秋趣图”，均为好友所增。其它三面为落地通顶书柜，摆满藏书。另有无处可摆放的书籍，只好委曲摞在墙角、桌下，再者堆满桌面，占据室内边边角角。桌子跟前放一转椅，旁置一可折叠躺椅，活动空间不足一米。

窗台上摆一尊滴水观音立像，瓷釉铮白瓦亮，一尘不染。容貌端庄秀美，神态雍容华贵，神情自然超脱；二目似闭非闭，面庞慈祥和善；头戴宝冠，胸佩璎珞，身披天衣，赤脚盘龙；右手怀抱荷花，左手玉指垂瓶，韵律流动，造型优美，倾国倾城。既显菩萨之慈爱，又有女性之柔美，令人肃然起敬。一滴、二滴、三滴……玉瓶里的水珠滴进仰首张嘴的龙头，又顺第二条龙下额流出，再滴进第三条龙龙嘴。三龙交相呼应，浑然天成，闻若有声。听之观之，倍感慧眼观世，大有普渡众生，有求必应之态；又有凤凰涅槃，浴火重生之美。

每每走进书房，超然之气，迎面而来，仿佛与世俗隔离，置身另一世界。除必然之事需奔忙在外，所余时光皆在此度过。读书习字，写诗作文，批阅诗稿，撰写公文，上网聊天，管理网站，编辑网页，收发邮件……或坐或卧，或立或侧；或深思，或静默，或思考，或朗读，或近看，或远眺……空间虽为狭小，但却丰满充盈。想人生所需空间，立，不过两脚之地，卧，不过一床大小，再多空间实属浪费；想世人为居室所累，愈窄愈宽，愈宽愈窄，到头来，只需方寸小盒为最终息身之处，想想又何必？！

自入室以来，避富贵，守清贫，拒诱惑，重修养，坚其信，励其志，胸坦然，心豁达。粗茶淡饭，尝人生百味；远离浮华，知人间冷暖。与书为伴，以笔为友，神会四方作者，眼交书中人物。少了些阿谀奉承，投其所好；多了些返璞归真，悠然自得。或哭或笑，或喜或悲，或离或聚，或生或死，心随书中情节变化而变化。亦悲亦怒，亦忧亦愁。悲愤之处，捶胸顿足；鄙视之处，咬牙切齿；失落之处，怅然若失；幽默之处，哑然而笑；英雄之处，欢心鼓舞……对阴险恶毒，心狠手辣，魑魅魍魉之人，祸国殃民，伤天害理，无恶不作之事，常随情节骂之拍之甩之踏之，亦会惊动家人妻子。

时常独自至深夜。夜深人静，孤灯难眠，有时为工作，有时为写作，有时为读书，有时为上网。更多时日，为寻求一种百合花般清香，一份空谷幽兰也似宁静。
    每当通宵达旦，夜以继日，疲惫不堪，直起身来，开窗通风透气。室外两株白杨，与楼房比肩，茂密树叶，透一股清新气息；如老朋友，一年四季窗外陪伴，其碧绿身影印于心间。清晨，时有麻雀三三两两，枝头梢间鸣叫跳跃；偶有白鸽飞临窗前，咕咕呢喃，倍感亲切。隔窗相望，相安无事，推窗看时，已扑棱棱亮翅远去……叹息之余，好再明天又会结伴而来。

极目远眺，长城内外，群峰苍茫，如在眼前；侧耳倾听，惠通河水，涛声不绝于耳。观风雨欲来，看气象万千；马路上车来人往，行色匆匆，忙忙碌碌，叫卖声不时传来。小孩子欢天喜地五颜六色，小狗浑身雪白，如地上滚雪球，母亲提着菜篮，恋人臂缠臂，头挨头，晨练的老者健步如飞……

小窗口，大世界；小居室，大天地。可与世隔绝，可身临其境。小隐于野，大隐于市；得之安然，失之淡然！宁静以致远，淡泊可明志；斯是陋室，惟吾德馨。不枉为超然之名。

战争留下的阴影

阳光明媚的下午，宽阔美丽的运河文化广场上，有很多家长带着孩子在玩耍。老年人打太极，年轻人放风筝，也有一对一对的情侣，漫步在碧绿的草坪上。音乐喷泉的水池边，广场鸽在人群中悠闲地觅食，偶尔跳到小孩子的手上，肩上，一点也不感觉陌生，更不会有人去伤害它们。在旁边，有家长举着相机，把这快乐和谐的瞬间，变成永恒的留念……

我和妻子在广场上散步、聊天、打网球。小球在我和妻子之间来回穿梭，正玩的起劲，球突然从头顶飞过了护栏，落在了铁栅栏外的人行道上。我气喘吁吁地跑过去，隔着护栏还是无法捡到。绕过护栏要出大门，还有很长一段距离。这时候，一个陌生的小男孩，他快步跑到小球跟前，弯下腰，用白胖的小手把球捡起来，送到我的跟前。

他大约有五六岁的样子，圆圆的小脸蛋，黑黑的眼睛，透着活泼与机灵，头发弯卷着，肤色是黄中透着黝黑，有着明显的阿拉伯人血统。男孩的妈妈走了过来。她的怀里抱着一个比小男孩更小的女孩，这是位年轻的母亲，白色的围巾将头和脖子包裹的严严实实，一张清瘦的脸，让眼睛显得格外大，略微流露出忧伤的眼神，身上穿着黑褐色的阿拉伯传统外衣。

“埃米尔，你在做什么？”年轻的母亲在叫小男孩。埃米尔微笑着把球丢给我，还不等我说话，他已经转身向妈妈身边跑去。

“谢谢，夫人！是您的孩子帮我捡回了小球。小男孩真可爱呀！”我对她说话的同时，也朝小男孩打招呼。小男孩有点害羞，拉着妈妈的衣角躲藏在身后。

“不用客气。埃米尔，过来，向叔叔问好。”妈妈把小男孩从身后拉到跟前。

“你好！”小男孩用不流利的中文对我说。我很惊讶，这个阿拉伯女人会说一口流利的中文，她的孩子也会用汉语问好。

“请问你们是来自哪个国家？”

女人听了我的问话后，脸上仅有的一丝微笑在瞬间消失。

“伊拉克……”她用中文说，“它正在打仗……”

女人说完，喉咙像是开始哽噎，小男孩依偎在妈妈身边。女人用手温柔地抚摸着他的头。

“噢，是伊拉克，和美国人在打仗……战争还没有结束……”我不知道要说什么：“你的中文说的非常好！”

女人脸上浮现出淡淡的微笑：“我在外语学院学习中文。中国是一个很有魅力的国家，历史非常悠久，文明灿烂辉煌，中国人热爱和平！我热爱中国！”

“谢谢您夫人，我也热爱伊拉克人们。美索不达米亚，对，两河流域，也是人类的古文明的发源地。可是，战争却把她完全毁灭了……”我刚说到这里，女人开始哭泣，我后悔不该把话题说到战争上来。

“我的家就在河的西岸，是战争，是美国人，杀死了我的丈夫，还有我的母亲……后来，我随父亲来到中国，在首都，在北京，开始学习、生活……我想让我的孩子，也学习中文，等他长大了再回去……”女人开始泣不成声。她怀里抱着的小女孩也开始哭了起来。

我不知道如何是好。

“夫人，您别伤心了，一切都会过去的，战争终有一天会停止的！让孩子下来，到广场上玩一会儿吧！”我开始邀请他们。

女人勉强地同意了我的请求。小男孩欢快地跟到了我的身边，欣赏着我手里的网球拍，女人放下了怀里的女孩，她已经可以走步了，脚步蹒跚地找她的哥哥，那个可爱的小男孩。他们一起来到广场中央，他们是被那里的音乐喷泉和水池旁边的广场鸽所吸引。水池旁有几十只广场鸽，“咕咕”、“咕咕”地叫着，在他们周围慢慢地走动。小女孩欢快地张开胳膊，像要驱散鸽群，嘴里发出幼稚的阿拉伯语。

不一会儿，女人对我说：“我们该回去了。”说着抱起小女孩，用另一只手拉着小男孩的手臂。但是她们呆了还不到五分钟。小男孩及不情愿，摇动着妈妈的手臂，央求留下来，但他的妈妈还是坚定地带着他往回走。

“再见！”女人临走的时候向我们打招呼。

“再见！”我多么想挽留她们在这和平的环境，“祝你们好运！祝伊拉克好运！”我说。

女人拉着她的孩子走了。我却久久地站在那里不动，直到她的身影完全消失在路上的人流之中。

2008年4月28日于超然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