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乐山 跟踪最最沉重之轻——记参加通州区龙旺庄中学50周年校庆
一座崭新校园格外绚美:蓝色玻璃幕墙的综合教学楼高高耸立,欧阳中石题写之校训于一片金光中闪烁,一面造价70万元长达60米的紫铜雕刻文化墙突显着宏远气蕴,鲜花满园,彩旗飘扬……
参加盛会的千名校友万分激动:“你,我简直认不出了……”“您是……?”“怎么连我都忘了?”“他还行,跟40年前差不多……”
我参与过一番恍若隔世的邂逅,又几乎握酸手腕之后,便停立于一座银灰色报告厅外的广场上。此刻一种来自天地间的神秘之力,渐渐向我围拢而来,它暗暗扯开嗓门,似乎让我折服其无所不在。
啊,40年相隔,我所教过的第一批学生已满头华发,我的同事有一半已近耄耋之年。
其实从宇宙混沌之始,一股神秘之力又何曾袖手过:地球该是渐渐撑圆的,而无沿宇宙更需永远被伸展与扩展。但今天在此的许多人有谁又觉察出,也许只有今天轮到龙中举办50周年校庆,才有可能(也仅仅是可能)开始发现一种难以察觉之轻,突然又如此之重。
并非完全为了美,我想对应一把刀,那高置另种云端的窃雕之物。我要将我打扮得叫上帝看见并不舒服的一种年轻态。我不让它在我身上获得“双赢”——除了最后将我当成一顿丰盛午餐,平时还要获得风味小吃——那脱水的细胞,鼓胀之眼袋和某颗脱落的牙齿。
勿庸讳言,我是“萨特存在主义”的信徒。但参悟终归参悟,我不会拒绝现实中的隆重、热烈以及某种热情相聚的生活享受。
庆祝大会开始之前,人们已纷纷涌入一座德国进口阳光板覆盖的巨大篮球馆(会场就设在里面)。
没过多久,区镇领导以及现任校长高文柱,和龙中五位历届老校长纷纷走上主席台。此刻那种无处不在的隐秘之力又向我理性的骨缝里暗暗地喧哗。我看见40年前经常于龙中旧校园中一副双杆上做双臂屈起的第一任老校长刘江,看见他被工作人员搀扶着颤颤在主席台上就座。
大会开始了,在一阵阵热烈掌声中区镇有关领导相继讲了话。接下来是一位坐在主席台上做为特殊贵宾身着西装风度儒雅的校友走到话筒前。
一瞬间整个主席台恍惚隐没了,这位教友仿佛出现于一处光芒四射的隧道的道口,而一条长长隧道呈省略状,另一个道口似乎在一片苍茫的另一端。
我没教过他,30年前他在我眼中只是一个品学兼优且十分天真的“小屁孩”。据他最近自己在一篇撰文中说,那时家境很穷,有一次他只好穿着露了屁股的裤子上台领奖……
然而如今站在台上的他,已是享受国务院特殊津贴和身兼数国访问学者和某大学客座教授的中科院大气物理研究所的博士生导师。
大会最后一项是在校生向我们这些曾在学校任过教的200多名教师献花。
在一串乐曲声中,我看见那股力在大厅中涌动,它细致入微地渗入那一双双明亮的眼睛,又如影随形地走进一个个红润面颊。
散会后我又和刚刚发现的几个老同事热热烈烈地聚在一起,但我们都好像曾经丢失过什么,可一时又找不到那个窃贼。
整个篮球馆内又于瞬间沸腾起来,校友们纷纷找到当年教过自己的老师合影留念,说呀,挤呀,喊呀——茄子!那位手拿摄像机给大家拍照的同学年已58岁。他对大家说:“我现在摘下帽子让你们看看,我已谢顶,免得以后在大街上看见我不戴帽子你们又不认识我了。”这位同学是谁呢,当我一进校门时,他就对我说我曾经教过他,可我……
其实有一种东西始终就追赶着我们,当你在某一天忽然觉得已经走进一处避风港,回首已是面目全非了。
直到散会回至家中,我用手机向几个校友再次打听这个人,才突然想起他是刘德全,我不但在1963年开始教他语文,而且一教就连续三年。他毕业后不久,先是在部队,后来转业调到通州区计委,是一名科级干部。
这使我想起李贺的两句诗:“少年安得长少年,海波尚变为沧田”。是啊,连那原本波涛起伏的海水,尚且都可以变成桑田,我岂能总想40年前的一位学生永远保持着那副少年的样子呢?
直到现在我还常常轻抚着校庆那天拍摄下的一张张珍贵照片。每当我拿起这些照片,我既感到它们如一张薄纸之轻,又掂出其中之重——那就是沉甸甸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