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广全 玉雪为骨冰为魂(外一篇)
风,从山岭上向下猛烈地吹着,狮吼般的声音令人战栗。从早到晚,熊咆龙吟般的寒风肆虐了一整天。到了黄昏时分,狂风终于偃旗息鼓了。接下来的微风就轻柔多了,轻柔得像婴儿睡着了以后吐出的气息,均匀而细微地吹过每一户人家每一扇窗,窗纸的颤动轻得像羽毛飘过。山里人家的狗静静地躺在院子角落里,眯着眼睛,而牛和羊,则在各自的圈棚里站立着,不停地咀嚼。兔子、松鼠一类的动物,肯定是躲在山凹里安居不动了。大地似乎是睡着了,而老天爷却像喝了浓咖啡似的兴奋不已:刚摆布完了风神,又鼓弄起了雪神,阴云暮下雪,寒日昼无晶。片片鹅毛,无声无息地从高空落下,像撒欢的精灵,飘了一夜,舞了一夜。时近黎明,雪停了。山里严冬的清晨,万籁俱静,这种寂静,似乎静在大自然的骨子里。雪厚厚地堆着,随着地形的高低变化而绵延起伏。大自然在一夜之间,就把山上山下的风景重新设计布置了一遍,好让诗人们咏叹,画家们临摹。一栋栋房子都是白雪封顶,屋檐、门窗、院墙,处处白茫茫的;而高矮不同的树木,枝杈却是向四面八方伸延着,像白色的手臂,指向灰蒙蒙的天空。雪花附在枝条上,像涂了银粉,闪亮耀眼,姿态万千。整座山峰,“烟朦沙昏”,似乎未从梦中醒来。星辰暗淡,地平线上笼罩了一层昏昏的薄雾。远方的景物,模模糊糊,一片幽暗。通往山上的路,空寂而冷寞。路上的积雪,干而脆,脚踩上去,会发出冰碎的声音。大地虽然冰冻了,而鸡鸣狗吠的声音,却是此起彼伏。炊烟也从山村人家的烟囱里往上飞升。空气凛冽而清爽,山里的寒气虽然入骨,然而却洁净清纯,没有一丝污染,像夏季花草的芳气,经秋天的储存,冬日的洗炼,越发变得清纯了,吸入肺腑,冰凉冰凉,沁透心底;再从口中呼出,眼前顿时白雾一片。雪后的天空紧绷着脸,灰蒙蒙没一丝笑容。然而,雾霾不能总蔽日,云开遥见一丝红。阴霾消尽,太阳总算是一梦醒来,露出了自己红红的脸庞。太阳升起的时候,隐隐之中似乎有铙钹伴奏,铙钹每响一次,阳光的威力就增强了一分。随着阳光的威力逐渐增强,眼前银装素裹的山峦,仿佛被镀上了一层金色,看上去如金如锡,如圭如璧。山峰的上空,鹰隼盘旋,奇矫无前。山上的林木,银株玉叶,形若梅翅;山间的磐石,坚贞自守;石上的松柏,俊秀挺拔,清廉洁直。缕缕霞光,皑皑雪岭,整座大山啊:“玉雪为骨冰为魂”。
乡村三姝
香椿树
老家的院子里,生长着一棵香椿树,瞧不见她开花,也瞧不见她结果,只是叶子青翠、洁净,身子端直,枝条蓬勃。这棵香椿树,居于偏远乡村的小院落里,少言寡语,多可怜与寂寞。每年春残夏启之际,嫩嫩的香椿芽,便会散发出幽幽的香味儿,引人驻足,令人垂涎。于是,人们总是忍不住要摘一些,拌面条吃,拌豆腐吃,炒鸡蛋吃,总之,无论怎样吃,都是要饱人们的口福。一年四季,就这么一阵子,恐怕是她最欢天喜地的时候了吧。其它的日子呢?香椿树便不再惹人注目了。夏季,酷暑难耐,那站在街旁贵妇似的梧桐树,硕大的树冠,风帆一样撑开了,有几间房子那么大的树荫供人们消暑,风姿绰秀,姗姗可爱;下西风黄叶纷飞的深秋时节,蝴蝶消失了,昆虫喑哑了,可那艳美耀眼的菊花盛开了!朝饮木兰之坠露,夕餐秋菊之落英,惬意是自然浓郁得不得了了。冬天来临了,天寒地冻,满目萧然,所有的生物仿佛都进入了冬眠。可是,数点光彩的梅花在你近乎绝望的时候顶风冒雪地怒放了,瓣瓣幽香雪后花;然而,梅破知春近,不久,蝴蝶疯舞,鸟鸣嘤嘤,艳溢香融的花儿笑圆了粉色的脸庞,出门俱是看花人了。连那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的野草,也被诗人们传唱了千百年!而那居于偏僻乡村小院落里的香椿树,没有诗人的咏唱,没有文豪的礼赞,更没有大画家们为他作画,多可怜寂寞啊!但寂寞终有期,婀娜随风转。鸟儿唱累了,歇了;花儿笑倦了,落了。香椿树,我家乡的香椿树,她自己的春天来临了!看啊,她的腰身青了,枝杈间滋芽了,长叶了;嗅啊,温暧的空气中,芳香的气息弥漫,方圆几里的人们都闻到啦!只要一点阳光,一点雨露,她就无怨地成长,无私地将沁人肺腑的幽香遍洒人间。像素雅娴静的佳人,隐居在偏僻的乡村;无花无果幽幽清香却胜过菱藕菜蔬。这就是端庄杂流丽、刚健含婀娜的香椿树啊!
喇叭花
微风播茝若,层波动芰荷。大都市的公园里、大街旁、高楼下,以及家家户户的阳台上,这个季节,都是桃夭杏艳、花儿灿烂。高者,有如姝媚静女,临风摇摆,花枝招展,正如杨柳得春风、一低复一昂;矮者,亦如蝴喋伏土,风吹翅动;娇红嫩绿,色彩斑驳;盈盈浅笑,百媚顿生。而在乡下,在土夯的墙头上,在废弃的砖垛上,在歪歪扭扭的篱笆上,攀爬着喇叭花曲曲弯弯的藤蔓,而在这长长的青青的藤蔓上,盛开着数不清的喇叭花。花儿有红色,有粉红色,有蛋黄色,还有紫色的,都尽态极妍。只是她们的生,她们的放,都是默默的,了无声息,含酸茹叹而销落湮没了的。天气好了,晴空万里,艳阳高照,她们微笑着招呼勤奋的蜂、美丽的蝶,热情洋溢地亲近路过的行人过客;而在月夜,月淑清而扬光,清光四泻,四野无声,只闻犬吠,她们又似乎若人若仙、若梦若幻,微风掠过,旋舞如仙。倘若遇淫淫雨淋之日,她们便惶悚难安,脸儿低垂,粉泪涟涟;可一旦天空放晴,阴霾净尽,碧空如濯,霞光万丈,她们又会重振精神,矫首昂视;含芬吐芳,香气环旋;喇叭花,我家乡的喇叭花,她真正是形白质朴、淑慎其身啊。
灰喜鹊
灰喜鹊,一种鸟,是我们家乡人对她们特有的称谓。她们集于树林、草丛间,虽然不能一举千里而横绝四海,却也是飞翔乎天地之间。高树鹊衔巢。那些杨树、刺儿槐,不论什么树,只要高大,便是她们搭窝筑巢的理想场所。更因为她们是家乡人心目中的祥鸟,所以哪家哪户也不会轻易砍伐有灰喜鹊筑了巢的树,即使是在缺檐少檩的困难时期,也是这样啊。你看她们:羽毛呈黑白两色,油光锃亮;长长的尾巴,俊俏地翘起;身子细瘦而不干瘪,丰腴而不臃肿;你看他们:曳着长长的尾巴,撅起尖尖的长喙,展翅空中,身形矫健;举首奋翼,华色含光;你看她们:时而高踞枝头,临风顾盼;时而高冲低旋,回环飞舞;你看他们:时而静如处子,雍容闲雅,娴于辞令;时而喈喈鸣唱,玲珑晓楼阁,清脆秋丝管。灰喜鹊,我家乡的祥鸟,自由自在地穿梭于乡村田野之间,跃然,飘然,怡然。此效之姝,云胡不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