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建山 谈通州的歌谣——二、生活歌

生活歌有广义和狭义之分。广义上所有歌谣都可以称之为生活歌。狭义生活歌主要是指反映民众社会生活和家庭生活的歌谣。这里当然是指后者。通州最有代表的生活歌有苦歌、嘲讽歌、劝世歌、生活知识歌及特别职业生活歌。

苦歌有《拉纤的，命真坏》：

拉纤的，命真坏，风吹雨打日头晒。

    光着脚板走烂泥，忍气受累把纤背。

    拉纤的，到通州，河滩号房破席头。

    鸡毛小店躲寒天，乱葬岗子看日头。  

通州是漕运码头，异常繁华，在这繁华的背后，是多少纤夫的血和泪。歌谣把他们悲惨命运，活灵活现地展现出来。

五更天，墨墨黑，

拖儿带女到门西。

脚裹千条布，身着百家衣。

手拿太平棍儿，怀揣大色盔。

冻得咧嘴儿乐，饿得捂肚皮。

盼着出太阳，关粥解解饥。

漆黑的夜，冷风嗖嗖地吹，一群拄着打狗辊儿，“脚裹千条布，身着百家衣”，拖儿带女的人们，来到免费粥厂，哆哆嗦嗦地期待着天亮领一碗稀粥，这是《关粥谣》给我们描绘穷苦人的惨景。尤其是“冻得咧嘴儿乐”，令人胆战心惊。这是一个什么样的世界呀！

高梁粥，稀得溜，谷子饭，分窝头，

    辣椒叶，没点油，伙种地，人赛牛。

    挨打受骂叫来巡警绑了走！

农民没有土地，常年给地主做工，《长工谣》是他们痛苦的呻吟。

    学了三年徒，受了三年气，

    吃的剩窝头，放的窝心屁！

学徒工们三年出师，不满三年不准回家。在学徒契约中明文规定：“如有走南逃北、与店无涉；如有亏空，荐主负责。”这首《学徒歌》是写实。

最可怕的恐怕就是穷人借债了，尤其是借了印子钱，那是阎王债呀。

    印子钱，坠把，今儿是一个明儿是俩。

    九五扣，八到家，使了一个得还仨。

这些歌谣吟咏了社会最底层人民的生活。这是社会生活。那么，家庭生活呢？

  小白菜地里黄，三岁两岁没了娘，

    死了亲娘不好过，就怕爸爸娶后娘；

    娶了后娘三年整，生个弟弟比我强，

    弟弟吃面我喝汤，端起碗来泪汪汪；

    想亲娘呵想亲娘，亲娘想我一阵风，

    我想亲娘在梦中。

血和泪的哭诉，揭示没有亲娘疼爱的孩子内心世界，让人唏嘘不已。《小白菜》是民众长期仇视后娘民俗心理的直接反映，也是旧有封建伦理制度的形象再现。

有些苦歌用儿歌方式表现，语言欢快，大大地冲淡苦涩，但欢快之后，仍使人有凄苦的感觉。

高高山上独一家，十间房子九间塌；

老头子出来架双拐，老婆子出来双眼瞎；

儿子出来是秃子，儿媳妇出来是哑巴；

看家的黄狗三条腿，耕地的犁牛没尾巴。

    与此相比，《小媳妇》的苦涩就淡泊了许多，鲜亮起来。但我们仍然隐约感觉到“痛”。

木底鞋，呱哒哒，我上南边采梅花，

一朵梅花没采了(liao)，亲（qing）家亲家来到了(liao)。

姑娘，姑娘快擀面，爹一碗，妈一碗，

公一碗，婆一碗，还有小姑子一大碗。

案板底下藏一碗，猫来了舔舔碗，

狗来了砸了碗，气得姑娘直瞪眼。

嘲讽歌主要讽刺那些“娶了媳妇忘了娘”的不孝子孙和那些“能吃不能干”的懒汉。“山喜鹊，尾巴长，娶了媳妇忘了娘……”是《通州志要》上的歌谣。《大鸭梨》就更形象了。

媳妇要吃大鸭梨，赶了南集赶北集，

    打了把儿，削了皮，媳妇、媳妇快吃梨，

    老娘看见了不的（dì）。

老娘要吃一个干烧饼，

    他们说，没有闲钱补笊篱！

大肚汉，能吃不能干，

        挑着两个猪尿泡，累出一身汗，

    有心想歇歇，又怕误了中午饭。

寥寥几笔，不孝子孙跃然纸上；“大肚汉”形象栩栩如生。

有些讽刺则用儿歌的形式来表现。《董二叔》就是嘲讽那些自以为是，不懂装懂的人。

十字街上挂出一只羊，

大哥说是狼，二哥说是虎。

从南边来个董二叔，

打了一个脖儿拐，吐了一口恶唾沫。

那也不是狼，那也不是虎，

那本是骆驼羔子没长足。

有些讽刺含有善意，有玩笑的意思。

马瘦毛长蹄子胖，

两口子打架争热炕，

争争抢抢谁也不让，

老头子说我捡的柴。

老婆子说我烧的炕，

老头子抄起了掏灰耙，

老婆子抄起了擀面杖，

打了一宿，

谁也没摸着热乎炕。

劝世歌是生活歌中教导人们为人处世的歌。如孝敬、交友、睦邻、感恩等。歌谣《十八忍》就比较完备。

庄稼人能忍起早贪黑，

破房要勤抹，防备雨摧。

地薄就怕多上粪啦，

锄几遍耪几回不怕荒草（哪）把苗围。

人要是懒了，你可埋怨谁？

买卖人能忍和气生财，

不管那穷富一样看待呀。

（客人来笑颜开，）

买卖都是熟主道，

不要死性莫发呆。

这样的买卖怎能不发财。

……

街坊能忍忍得出奇，

孩子打架自己管自己。

只为孩子别伤脸哪，

护犊子使不得（di）。

远亲不如近邻居，

千万别伤村庄和气……

这是西集（原郎府）地区流传的《十八忍》歌谣。城关镇也有此歌谣，但词就不一样了。现节录一段。

    ……

    无义的人要少交，

    嘴赛沙糖心赛刀，

    当面温情暗使跛脚。

    ……

    虽然交了无义的友，

    常恭敬，错不了，

    一时待错绝了交，

    像这样的朋友你得躲着。

    ……

    做官的能忍则忍乐逍遥，

    万里江山坐的牢。

    文官能忍加俸禄，

    武官能忍穿蟒袍。

    吃粮当差忍为高，

月月关饷顶戴熬……

此外，还有《父母恩情》等，歌谣诉说养儿的过程和艰辛，嘱托人们不要忘记父母恩情。

生活知识歌是人们利用歌谣形式，寓教于乐，传递生产和生活经验。如《数九歌》。

     一九二九不出手，

三九四九冰上走；

五九六九沿河看柳，

七九河开，八九燕来，

九九加一九，耕牛满地走。

气 象 歌

春丙阳阳，天水种秧；夏丙阳阳，干死河娘；

    秋丙阳阳，晒干人仓；冬丙阳阳，无雪无霜。

        云彩往西披蓑衣，云彩往北发大水，

        云彩往东刮大风，云彩往南漂大船。

有的生活知识歌就是“大实话”。

天怕乌云地怕荒，

小鸡就怕黄鼠狼，

走道就怕折断腿，

害眼就怕看太阳，

买卖人怕三天不开张，

卖砂锅的就怕蹾了筐，

瓷器店就怕狗打架，

西瓜地就怕雨泡汤。

特殊职业生活歌是指处在社会底层的特殊社会人群所唱的歌。这些人生活境况和生存方式特别，职业心态也与常人有异。他们以歌吟唱心语，便成就出特殊职业生活歌。通州的特殊职业生活歌主要是指《乞丐歌》。乞丐歌是乞丐们乞讨时的即兴之作。老通州店铺林立商贾云集。乞丐们即景生情，敲着两个牛棒骨（或竹板）数来宝，沿街面串门店乞讨。

打竹板，进街来，一街两巷好买卖。

也有买，也有卖，金匾大字挂招牌。

金招牌，银招牌，哩哩啦啦挂起来。

大掌柜，为发财，说为财来道为财。

朱买臣，打过柴，秦琼无奈卖过马。

钟正无职保过差，孔夫子，困江泰，

姜太公，八十二岁运才来！

张飞无事卖过肉，老爷没事卖绿豆。

柴王无事卖过伞，傻子要钱不要脸。

年年到，月月来，掌柜买卖大发财。

掌柜发财我沾光，您吃糨的我喝汤。

    掌柜的赶紧给俩钱，把这位爷打发走，下一家是煤油庄

    打竹板，不用慌，眼前来到煤油庄。

    煤油庄，买卖多，尽擎点灯不能喝。

    大掌柜的您不信，喝了煤油准出殡……

掌柜的见事不妙，怕他说出别的什么，苦笑地给了两毛钱。下一家是纸烟店：

    打竹板，紧赶点儿，掌柜的宝号卖烟卷。

    洋烟卷，外国来，谁抽烟卷谁有财。

    有单刀牌双刀牌，哈德门来大婴孩。

    红炮台、绿炮台，红锡包，英国来。

    白鸡水兵茉莉花，美国烟卷要当家。

咖啡烟，菲利普，抽到嘴里有点苦。

马克利。日本造，点上它，就放炮。

外国烟卷大聚会，价钱就是特别贵。

我说的话准在理，就是穷人抽不起……

    纸烟掌柜的知道，在数下去就不好听了，赶紧给钱。下一家是豆腐坊：

    一进街来掸掸土，掌柜的这儿做豆腐。

    左一匙右一匙，您的豆腐赛美人儿。

    豆腐丝儿、豆腐片儿，切条黄瓜着点儿蒜。

来盅酒，就着凉菜，坐在家里哄老伴儿。

    豆腐坊掌柜的当然不能让他白唱。挨着豆腐坊是切面铺：

    打竹板，迈大步，眼前来到切面铺。

    切面铺，手艺高，银丝面盘着寿桃。

    过生日，过满月，家家户户用的着。

您的面，是好面，和在盆里一个蛋。

擀在面板一大片，切出来是一条线。

煮在锅里团团转，捞在碗里莲花瓣。

着上酱，来瓣蒜，又好吃来又好看。

一个人，吃一斤，三个人吃斤半……

    把掌柜的说得高兴，当然得给钱。紧接着到了首饰楼：

打竹板，猛抬头，眼前来到首饰楼。

首饰楼，买卖好，师傅们心灵手又巧。

能打龙，能打凤，打个金瓜钺斧朝天镫。

打个蛐蛐有大腿，打个蝈蝈它会蹦。

打金簪，打银簪，打个八宝九连环。

打戒指，打手镯，打个蝴蝶它能活！

您的买卖金银箱，财源茂盛达三江。

掌柜的，抬抬手，给个铜子我就走……

掌柜的给钱时，乞丐手背朝上，用竹板或牛棒骨把钱接过来，放进背着的钱衩里，表示自己不是手背朝下要钱，是凭本事挣钱。当然，这种讨钱方式掌柜的不欢迎，但老百姓喜爱，每当乞丐们唱乞丐歌，就有很多人追着看热闹。乞丐歌琅琅上口，词又是从生活中来，符合市民阶层一定的心理需求。

生活歌展示了各个历史时期人民的喜怒哀乐，是歌谣中的精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