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 祥 宋庄画家村
一
我的出生地尹各庄,现就隶属于北京市通州区宋庄镇。对于宋庄我并不陌生,我们之间的历史渊源已经有整整半个世纪了。
1958年人民公社化运动习卷冀东大地,宋庄人民公社宣告成立,我正在村里上小学六年级,尹各庄也被划归宋庄公社。庆祝大会那天,我们带着干粮,举着小彩旗,排着长长的队伍,风尘仆仆地奔向主会场。那时人们相互的感情被点燃了起来,台上台下一片止不住的欢腾,至今还记忆犹新。
大概是1967年6月中旬,我随文教局机关支援三夏,又去过宋庄公社所属的丁各庄。那个时候我们真年轻,刚刚二十岁,吃住在村里,趁凉快天不亮就下地割麦。干起活来你追我赶,谁也不示弱,吃起饭来也比着拍肚皮,记得我一顿能吃二斤死面卷子。转过年的1968年深秋,我们被集体下放来到通县、三河、大厂三县交界处的“五·七”干校劳动,每次放假回家也常常要路过宋庄,双方沉默无语,我只好擦肩而行。
1976年唐山大地震过后,我又骑着自行车去过宋庄公社所属的师姑庄,拜访了文友樊福林的家。地震期间,樊福林被县文化馆借调工作,我俩同住在北院座西朝东的平房里。为了预防强余震,我的床上还架上一张长条木桌。樊福林是个大个子,走路一颠一颠的,为人有些豪气,烟抽得比我凶。我俩曾同时住在北京东华门附近的一家招待所里修改过稿子,也几乎同时在《北京文艺》上发表过小说。三十年后,我去通州参加师兄孟宪良的葬礼,听说他也赶去了,可惜,我俩阴差阳错没能见上面,但三周年师兄忌日,我们如愿相逢。
1980年底,我离开通县来到北京城里工作,但也曾多次去冀东观光、旅游经过宋庄,也曾喝过宋庄的水,吃过宋庄的西瓜,驻足相对思考过各自的容颜。历史上的宋庄,不过就是中国大地上一个极为普通的自然村,但是时过境迁今非昔比了,在有些场合,宋庄已经被冠以“中国宋庄”了,其原因——宋庄已发展成为响当当的“画家村”,士别三日不得不让人刮目相看了。
二
宋庄于元代有宋姓在此看坟,明代又有杨、任等姓迁徙至此,形成聚落,故以姓而名宋家庄。近代1913年后简称宋庄至今。
解放后宋庄均为区、公社、乡镇一级政府所在地。历史上的宋庄也并非无名之辈。1948年曾是平津战役中人民解放军前线指挥部驻地。所属村落大兴庄曾出过人民共和国的高级干部刘贯一,翟里又曾是“文革”中从中央到地方被特别重视而又活跃一时的村庄。
宋庄镇现今的规模很大,所属有47个村庄。它之所以在不太长的时间内形成享誉海内外的画家村,是偶然中的必然,是一件顺理成章的事,没必要大惊小怪。
评说宋庄画家村的形成具有某种偶然性,那是因为1993年底画家张惠平相中了宋庄镇小堡村。而其中的直接原因就是张惠平的一个学生住在该村,而该村家家户户的院子都比较宽敞、豁亮,房租又便宜,较为适合艺术家的生活与工作。紧接着陆续有方力钧、栗宪庭、刘炜、岳敏君、杨少斌等艺术家进驻。一年之后,圆明园画家村解散,一部分艺术家集体搬迁到小堡村,催使宋庄画家村初具规模。
评说宋庄画家村的形成具有必然性,那是因为诸多必要的条件已日渐成熟,是极为自然的水到渠成。
其一是改革开放的大环境为艺术家的发展开辟了新的天地。上个世纪九十年代以来,伴随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的深入发展,画家村的涌现并不是个别现象。南有深圳布吉的大芬画家村,北有通州的宋庄、昌平的上苑、大山子798工厂、望京小区的花家地,东有上海的画家村、厦门的乌石浦,西有四川都江堰的聚源、云南昆明的钊库。可以说画家村遍布中国的大江南北,形成画家聚众而居、作品批量而出、文化相互交融,东西南北相互影响的文化格局。使许多艺术家挣脱了计划经济下的桎梏,横下一条心丢掉铁饭碗,不约而同地,或者相约而行地集聚在一起,去开拓艺术新的领域,最大限度地增强艺术的表现力。这种艺术家集聚的现象,人们自然会联想到历史上的竹林七贤与扬州八怪。只不过当代涌现的画家村的数量与规模以及内涵是史无前例的,是改革开放以来新生事物,或者说是社会主义市场经济催化了画家村的诞生。
其二是通州宋庄地区,提供了为艺术家的生存与发展可实践的小环境。宋庄画家村没有处于大城市的中心地带,但也没有远离大城市,交通便利,信息畅通、一家一户的农家院落相对安静,而且房租也低,大部分艺术家的经济状况可以承受。他们还可以在一种宽松的环境下,不会担心工商或城管破门而入进行检查,也不会担心留长发梳小辫昼伏夜出特立独行的生活方式会有人横加干涉。更为实际的是,他们可以去度量自己艺术品的市场价位,可以解决他们一直担心的生计问题,从而可以放下房子,职务、职称、工资,甚至车子等这些铁饭碗的一应要素,去堂而皇之地进行艺术创作。因此,也可以说市场经济因素是画家村的接生婆,而优惠和宽松的政策与自由人的身份为画家村的形成与发展,营造了必要的前提条件。
其三是艺术家的传统文化与心理结构是通州宋庄画家村诞生的潜在因素。现在宋庄画家村的艺术家们,分布在以小堡为核心的十几个村庄里,并且有相当一部分艺术家是圆明园画家村解放之后搬迁过来的。说起来圆明园的名气要比通州大多了,比起宋庄来两者更不可相提并论。然而,圆明园名气虽大,但毕竟是国耻之地,也是让国人与艺术家伤心之地。许多年前,在中国美术馆举办过一次“星星画展”,其中一幅画至今仍让我刻骨铭心。画面是人的一只手五个手指头分别伸出地面,又活像圆明园劫难后的残垣断“臂”,其艺术感染力可谓是震撼人心。这种耻辱的阴影一百多年来不仅笼罩着国人,同样笼罩着艺术家。就地理位置而言,圆明园在北京城的西北,而通州则在北京城的东面。从传统风水先生那,恐怕是选择东南为上,环顾西北是为下。而通州怀抱着大运河,则是“通济”、“通达”的理想之地;宋庄又正好在大运河与潮白河的交汇之中,水是国计民生的命脉,是艺术家赖以生存与发展的滋养之地,又是艺术发展空间趋向的一种象征,因此,宋庄成了艺术家眼里的珍珠宝贝。或许在潜意识里,人们一提起宋庄,会不会就联想到宋氏的祖先宋江以及《水浒》中的一百单八将在水泊梁山聚义呢,这也未可知。
其实艺术家在选择“落脚点”上图个平安吉利,完全符合中国文化人的传统心里结构,并非是胡乱猜忌。这在艺术家杨卫的《通州艺术家演义》一书中,就有极为明确的表达。
三
我从小喜欢画画,参加工作之后又曾经任过通县少年之家的美术辅导员,即使我转向文学领域之后,仍然割舍不断有关齐白石与徐悲鸿的梦想,以致中国美术馆的一些重要画展,总是那么轻而易举地牵动我的思绪。宋庄近在咫尺,并以它特有的魅力,一次次地把我的魂儿勾了去,是再自然不过的事了。2009年5月29日我终于有机会同老伴、侄子、侄媳、侄孙子为伴,踏上了通往宋庄的柏油路,可以重温过去的梦,可以一睹今日宋庄画家村的风采了。
时下宋庄画家村已进驻艺术家大概有2000人左右,分布在以小堡为核心的疃里、六合、大兴庄、辛店、喇嘛庄、任庄、北寺、小杨庄、白庙、邢各庄等十几个村庄里,其中小堡居住的艺术家居多,约占宋庄画家村的四分之一。
此行将所有居住艺术家的村落走上一遍,固然圆满但实不可能,只好走访宋庄画家村的核心小堡村了。
从尹各庄到小堡,中间经过草寺、大庞村,往南一拐便可直达宽敞的柏油路,容易让人插上翅膀想入非非。
小堡明代已成村。高、李二姓迁徙到此定居,以开小铺为业,故曾用名小铺。清代依同音更今名。昔日的小堡已演变成今日的“大堡”,几乎城镇化了,店铺、饭庄、展览馆、艺术中心、画廊、艺术家工作室等等,一字排开,错落有致,静谧的空气中飘散着一股淡淡的油墨香味儿。
现在的小堡已由最初的艺术家居住性聚集样式,逐步发展成为原创性艺术家画廊,批评家和经纪人等相辅相成样式的艺术家集聚区。大部分的艺术家以租住闲置的工业厂房和民居为主,建筑外观上整体显示出艺术村那与众不同的文化风貌与品格。
我们首先光顾的像是一家闲置的工业厂房改造后的嫘苑画廊。画廊内正在展览画家李尚哲的作品。
李尚哲,男,东北籍人氏,1950年生。少年时代就对绘画产生浓厚的兴趣,先后就读于中央美术学院、原中央工艺美术学院,并有幸受到名家的教诲与指点获益匪浅。
李尚哲现任燕京画院副院长、中华清风书画协会常务理事、中国书画协会艺术研究会常务理事、中国美术家协会会员。
1995年以来,李尚哲的《雄鹰》、《金鱼》、《傲雪》等系列作品,分别在国内外参展,有的曾获特等奖、银奖。1998年入选《世界名人录》,2002年出版李尚哲、郭丽华夫妇画集。
近几年来,李尚哲对画金鱼、雄鹰、孔雀情有独钟,已形成个人风格,先后在报刊发表百余幅作品,并被多家报刊作过专题报导。大量作品被日本、加拿大、新加坡、马来西亚、韩国和国内团体及个人收藏。部分作品被国家领导人及北京市领导收藏或作为礼品赠送国际友人。
我置身其中,在李尚哲一幅幅的作品面前观摩欣赏、品味,其中一幅《搏击》让我伫立良久。
那是一只雄鹰,从高空犹如闪电一般俯冲而下,大展的翅膀携带着风声,有一种强劲的力度美,圆睁的眼睛,大张的嘴,锋利的爪,所显示的强悍、勇猛、坚毅、凶狠以及所向无敌的气势,描绘得淋漓尽致,彻底震撼了我的心灵!
遗憾的是画展完毕,我也没能与李尚哲本人谋面,只看他的一张照片。他站在半山坡上,穿着月白色的秋衣,外面披着一件棕色的马甲,透露出人生几度潇洒。在他的四周映衬着漫山遍野的红叶,一副收获季节灿烂的笑容,留给我们的除了对他艰辛的遐想之外,还有几分油然而升的敬意。
我们意犹未尽地离开嫘苑画廊,随意走进对面的方舟艺术中心经典自然艺术空间,主人李素华女士友善而极富耐心地接待了我们。因为我们毕竟是不速之客,心中的那份打扰主人的歉意,决定了我们的言谈举止,是那样的小心翼翼。
这个艺术空间是南北长条形的,中间的画案上摆放着一台电脑和作画的笔和颜料,旁边还有一个四、五岁的小男孩儿。小男孩儿并不认生,但也不调皮,我们猜想这大概是李女士的孩子吧。是她舍不得把孩子送到幼儿园,还是为了省下一笔生活费?我们初次造访,不便多问,因而也不得而知。不过小男孩的存在给艺术空间静中有动增加了一个特殊的支点。
满屋子是李女士的作品,有的端端正正悬挂在墙上,有的则随意靠在墙的下边,或许还没有最后杀青吧。我们一边浏览,一边相互窃窃私语,不时地发出咂咂地赞叹声。这是一种欣赏,是我们发自内心的对李女士的褒奖。“我们仿佛被自然的花朵与清风所包围,那蕴含着秋霜冬雪的榆树梅在报春花间绽放,花影中还残留着冬的孤单与寂寥。当风颤抖的玉米秸与携苞吐蕊亭亭绽放的玉兰在冰雪与春风的关照中,竞相吐露各自的呢喃……”艺术家何树海先生的感觉与我们不谋而合,而各自在“物象与精神的世界里”去寻求各自的感知与理想吧。
李素华女士,中国象道艺术同盟会成员,1970年生于齐国故城的山东淄博市,曾就读于中央美院的油画系。2002年油画作品《红与黑》入选第16届全国新人新作展。2003年系列作品参加大陆画廊举办的《村姑印象展》。2004年系列作品参加《爱家艺术品收藏拍卖会》。2006年参加烟台文联举办的《中央美院六人油画展》,2007年参加北京国际艺术博览会。2008年“守望自然”系列作品参加北京油画学会首次作品展。近期作品被欧美各界广泛收藏。
当我们要离去的时候,我不揣冒昧地指着身边的一幅画,问李女士:“这一幅画在市场上是什么价位?”她微笑着告诉我:“6万”。我想,她没说“5万”也没说“7万”,而毫不含糊地表述“6万”,这里边是否还含有她的事业必将兴旺发达之意呢?
《聚焦乡野 衍泽春秋》,这是艺术家何树海先生为李素华女士《四季道象艺术空间》首届开放展所写的贺词或曰前言,作为从事文学的我颇为欣赏他文笔的老道与表述的艺术内涵。很自然,在李素华女士的批点下,我们来到了何树海先生的《宋元风度画廊》。
何树海先生是中国象道艺术同盟会成员。1960年生于黑龙江省讷河市,1985年毕业于陶瓷工业专业。1994—1996年曾在中央美院专修造型基础。1998—2000年居京郊古北口专事创作。2003年部分作品参加冠恒艺术沙龙《当代非主流艺术展》,2005年参加首届宋庄文化节。2008年系列作品《经纬道象》参加北京油画学会首次作品展。
何树海先生的作品,充分展示了他的艺术宣言或曰宗旨,他突出强调,“太初有道,道生万物,万物有象,道居象中。道立天地象,象卜世间废兴。道象演化有序,万物和谐康宁,象与道相表里,道以象示众生。道象艺化,象道大成。大象其道”。由此生发开去,何先生进一步追求“无‘道’不画,非‘道’不言”,并且他自我感悟出,“你只要在某一特定的时间内,怀着一颗对天对地、对自然的敬仰之心,站在这个经纬点上朝一定的方向望去,那种神秘肃穆的道即随象而生,赫然在目。”何先生把这一地点,这一时刻,这一景象称之为《经纬道象》,也就是何先生孜孜以求和向往的艺术境界。
何先生长得其貌平平,中等个儿,着装极为朴素,谈吐非常有节制。相互接触中显得沉稳、老练,但却实在,很有一点不卑不亢的样子。或许是因为我表明了自己是搞文学的身份,他才那么出乎意料地把一些有关“象道艺术”的资料和仅有的一本《北京油画杂志》送给了我。尽管如此,我还是要感谢他的慷慨与真诚。为此,我有点得寸进尺,直言向他请教“象与道”的问题,而他并不介意,一一耐心地加以阐释,让我等不虚此行满载而归。
当我们告别了何树海先生的画廊,信步来到马路边时,一架古老的排子车与一盘石碾子的摆设与装饰,深深地吸引了我们的脚步,一一争相留影。当从上上国际美术馆参观完之后,在返回家的路上,我仍意犹未尽,宋庄画家村给我留下的印象和思索,是极为深刻和多方面的,一时难以梳理清楚。不过我集中想到了一点,那架古老的排子车和那盘古老的石碾子与现代艺术家集聚区之间,留有几千年的空间与时间,其中多少有价值的东西需要我们下大气力,费大心思,去探索、去发现呢?
四
经过十几年的发展和积累,宋庄画家村已经形成了集现代艺术品创作、展示、交易和服务为一体的市场体系,相关的配套产业和服务行业及基础设施也呈现快速发展的态势。因此,北京市将宋庄定名为“原创艺术集聚区”,是较为准确,又令人欣慰之至的。
然而,2009年8月16日的《北京晚报》上却刊登了一则消息,通州区宋庄镇从重点小城镇中“出局”!这真让人匪夷所思不得要领。其实我明白,重点小城镇是有若干条条框框标准的,宋庄镇之所以“出局”,大概有些地方没有达到新的标准。究竟是什么地方不符合新的标准呢,我不得而知。不过退一步讲,反正宋庄画家村早已名声在外,列不列为重点也无所谓了,只要宋庄画家村不断地发展壮大,它在人们心目中的“重点”是抹不掉的。
宋庄画家村万岁!
2009年9月10日于北京团结湖
(周祥,北京通州人。曾任通县文化馆编创组长、《运河》杂志创刊负责人,《人民文学》杂志总编室主任,《中国校园文学》主编,中国纪实文学研究会理事。北京作家协会、中国作家协会会员。著有长篇小说《运河滩上儿女情》、中短篇小说集《死岛》、《绿色王国》,散文集《越过春夏秋冬》,评论集《魔方集》等。作品曾多次转载与获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