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子黄梢 第一章 黑哥哥与白妞妞(5)
黑哥哥与白妞妞(5)
不一会儿黑哥把马车赶来了。天仍是细雨蒙蒙。黑哥在车厢中铺好凉席,侯三娘、小齐搀扶着白妞侧躺在车厢中,身上盖着雨衣和塑料布。小齐执意要跟去,白妞勉强同意了。小齐在车上擎着伞,扶着白妞。黑哥一声吆喝,枣红马吧嗒吧嗒踩着稀泥污水,向公社卫生院奔去。
在公社卫生院缝合好伤口,打完破伤风针已是深夜。黑哥把马车赶到自己家中,让白妞好好调养几天。
黑哥家住村南,棋盘心小五间房。两个哥哥已成家另过,一个姐姐结婚在外村。家中只有一个老父亲,叫柳方,年已古稀。小齐了解情况后,很同意白妞在黑哥家养病。他说,知青院虽然走了三个人,腾出一间房,可让宋大官人占用当办公室了。那里一天到晚像吵蛤蟆坑,没有安闲时候,集体食堂也没法伺侯病人。再说白妞打心眼里也不愿意去知青院,就是没有黑哥打宋大官人的事,她对宋大官人那贪婪的眼光,也总感到忧心忡忡。黑哥东西屋都有炕,是为姐姐回来时准备的,炕坯卖队里还能换回钱。平时只放些手用的家什和笸箩簸箕粮食等物件,不一会儿就腾出来了。黑哥又从东屋墙柜里拿出姐姐来时才用的被褥,铺放整齐,这才让白妞过去休息。小齐见安排得挺妥善,就告辞回知青院去了。
黑哥到柴禾棚拿来引柴和木柴,涮了西屋的锅,很麻利地做了一大海碗面条汤煨鸡蛋。推门端给白妞说,白妞起来吃碗热汤面,暖暖身子。白妞双手撑着坐起来,望着这个虎虎实实、血气方刚的车轴汉子,心想:他除了刚烈性格之外,还有女人一样的温柔之心啊,让人温暖,顿时感激得潸然泪下。她双手接过热气腾腾的面条汤海碗,这才看见黑哥的一条胳膊和头部有伤痕血迹。那胳膊上的伤口,经过雨水冲洗,已经发白舌裂着。把碗放在窗台上感到一阵心疼,轻声叫道,黑哥,瞧你那伤,在卫生院也没看看,家里有药吗?我给你上上。
黑哥笑笑说,没事儿,我皮实着呢。
还是上点药嘛。
好、好,黑哥从东屋拿来碘酒棉纤儿,白妞蘸上碘酒,一手托着黑哥受伤的胳膊,轻轻往伤口上涂,柔声问,疼不?
黑哥一拨浪脑袋说,没事,你擦狠点,好的快。
那不更疼吗?
疼就疼,黑哥望着专心致志敷药的白妞,发现她右耳垂下有颗圆圆的黑痣。长得那么俏丽,那么逗人喜爱,像个黑耳环似的。便用手摸一下说,你这儿的黑痦子,可真逗。
白妞抬头望望黑哥,笑笑说,好看吗?
黑哥缩回手说,好看、好看。
第二天中午,瘦狗队长拎着水果罐头、鸡蛋、麦乳精来黑哥家看望白妞。进门就喊黑哥名字。黑哥正在重新捆扎风箱鸡毛。白妞忙迎出来,瘦狗见她头上缠着绷带,心里很不是滋味。连说,哎呀,这事闹的,这事闹的。黑哥两手脏兮兮扎挲着,笑着往屋里让。柳方听到瘦狗说话声,放下那声音时高时低的破半导体忙挑门帘相迎。说了客气话后,瘦狗把提着的物品一样一样往墙柜上放,边说,玉香啊,实在抱歉啊,你要安下心来养病,甭惦记猪场的事。指指那网兜鸡蛋说这是宋大官人送的,他说去公社知青办开会,没工夫来,让我转告你好好养病。白妞搓着手说,我也没咋的,让您惦记着,花钱。
瘦狗喟然说,快别那么讲,你这一出事啊,我心里愧痛,简直无地自容。谁家的孩子出门在外,父母不担心啊,你要真有个好歹,我怎么向你父母交待。唉!这是多年不遇的龙卷风。唉!真是的。
柳方牙齿已脱落过半,瘪咕瘪咕嘴说,你放心吧,我们爷们不会亏待她的。瘦狗临走又嘱咐白妞说,好好休息养病,你这属工伤,工分我照常记。
瘦狗走到院子里又对黑哥说了猪场的事。那些烂蹄病,公社防疫站说是四号病,要马上处理深埋,明天我派几个人去猪场帮助你,翻盖房的事儿完秋再说吧。
第二天,公社防疫站果然来人监督。监视黑哥他们挖了坑,又把病猪一个不留地统统埋掉后才离去。黑哥、侯三娘心情都郁闷。特别是侯三娘心疼她喂养的那两头“内江”克郎。她说,不拆圈不抢食招人疼爱,说着说着又流下泪水。
天黑下不久,黑哥拿把尖锨来到侯三娘门前轻声唤叫,三娘,跟我把那头猪扒出来,咱们剥吃了。
侯三娘边扣着衣扣走出来边说,肥嘟嘟的,是怪可惜的,能吃吗?
能。多放葱蒜,煮烂点儿。
俩人悄悄地来到埋猪的地方,观察下四周没什么动静后,就嘁哧喀嚓地动起手来。
侯三娘小声问,你知道要找的那头吗?
黑哥说,就那头病的轻,只是蹄烂了,我最后扔坑里的,就它头朝东。
深夜,黑哥用自行车驮着死猪回到家里。白妞听到院中有响动,问话后,知道黑哥回来了。便穿好衣服出来,见黑哥驮回一头死猪,吓了一跳说,你,你这是干什么呀?
黑哥说,队里埋的死猪,我把它驮回来,剥了皮炖着吃。
这是病猪呀,能吃吗?
能吃。吃食堂那阵儿,饿得难受,死猫死狗死猪的都吃过,没事儿。
白妞摇着头说,我可不敢吃。
黑哥摸摸后脑勺,笑嘻嘻说,你不吃啊,那就瞧我们爷俩吃,你可别馋疼。
白妞婉转劝说,我害怕,不敢吃,你们最好也别吃,当时吃下也许没事儿,要是有事那可就晚了。
我想给你补养补养呢。
黑哥,我真的害怕,这是有传染病的猪,吃病了可怎么办呢。白妞急得有些哭腔哀求了。
黑哥见了忙说,别起急,别起急,你不吃,那我也不吃,我再把它驮回去行了吧。
白妞咬咬嘴唇,点点头。黑哥走后,白妞翻来覆去睡不着。心里想:贫下中农诚实、淳朴、勤劳、果敢,这些好品质是应好好学习,可他们缺少文化知识,不重视科学,不讲究卫生,仍旧沿袭旧的生活方式;村中的几口水井都没有盖,任凭脏东西往里掉,厕所与猪圈相连,猪吃人的粪便,有的厕所坑就在光天化日之下,绿头苍蝇嗡嗡的成团打蛋,也没人管理。我们是接受再教育来的,能用一种什么办法引导他们,让他们摆脱掉旧的习俗呢?这些问题就白妞而言,一时半会儿是寻不到解决的钥匙的。
早晨黑哥从猪场回来,就与父亲商量,杀掉一只已经不爱下蛋的“九斤黄”,给白妞补养身体。白妞劝半天也无法阻拦住黑哥的热情,只好由黑哥行事罢了。饭后,白妞笑眯眯地对黑哥说,黑哥,我在你家养病,有个要求,你能答应吗?
黑哥说,啥事?说吧。
白妞说,你脑瓜比谁也不傻,记忆力又强,从今天往后你应该识识字。哪怕一天识它三五个,日积月累,将来你也能读书看报了。
黑哥胡搂胡搂后脑海,憨笑着说,就我,能行吗?
柳方在一旁鼓励说,只要用心就不晚。古时候,苏老泉,二十七,始发奋,读书籍,后来成了名扬天下的三苏父子。
白妞说,您说的是苏东坡的父亲吧?
柳方很兴奋地说,对对,我就念过冬仨月,这是那《三字经》里边的话儿。
黑哥说,好,好,我学。这时,黑哥心中也有个小加九。那就是,你小齐不总爱人前显摆,嚼文咬字的招人喜爱吗?而我自己总有一种自悲感,今天一听白妞要教他识字,自然是由衷地高兴了。并暗下决心,你小齐有啥牛逼的,我要立志学习,超过你。
白妞为了让黑哥认字快、记得牢,便从五言唐诗上教他。她拿出写好字的纸片,把它摁在东房山上说,我用摁钉摁在这里,你在抽烟、喝水、吃饭时都可以看几眼,念几遍。
白妞在黑哥的精心护理下,伤口很快愈合。脸也逐渐恢复到原先的光泽鲜丽。白妞便想出工,被黑哥拦下说,伤筋动骨一百天,你这是头部伤,多休息些日子吧。猪场处理掉三分之一病猪,我和侯三娘干就行了。收秋活儿太累,你身子虚也不适应,也跟不上趟子。我爸爸这几天着了凉,也需要个人照顾照顾,你在家觉着闷痛,就帮助喂喂鸡兔。黑哥一片话,没有丝毫虚假。白妞想:自己要是坚持出工,黑哥就要歇工伺候老人。在养病这段时间里,白妞自己也搞不清楚咋的啦,对黑哥所做的事和所说的话,很顺从,很尊重。当然,黑哥是一片苦心为自己好,打心眼里也不愿违背黑哥意愿。就咬咬嘴唇点头默允了,主动地操持家务,俨然一个和睦的家庭。白妞在闲暇中,在庭院里栽上几棵月季花,使院落漾溢着一种淡香的气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