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村里来了当兵的

    一场大雪；一群憨厚有趣的大朋友；一支到现在仍不时萦绕在我耳边的动听的歌曲；一段不同寻常的生活；一丝幽幽的遗憾……

    一九七四年冬天一个大雪茫茫的傍晚，村子里的锣鼓队、秧歌队都在小学校里等待着，有人还用树枝缠布沾上油做了许多火把。

    在这个洁白的雪的日子里，我预感到一场轰轰烈烈的大事就要降临到我的生活中来了。

    啊，村子里要住兵了！

    娘把里里外外收拾得干干净净，甚至连炕席都擦得反射出光亮。她还烧了一大锅水，说要给解放军烫脚。

    时间一点点地过去，可还是没有动静，听说解放军要沿着二节地那条国道走，半夜才能到这里。我尽力地瞪着眼睛支撑着，但仍然赶不跑强烈的睡眠。不知几点，我沉沉地进入了梦乡。等到睁开眼睛，天已大亮，村子里已到处奔走着穿草绿色军装戴红星星帽的人了，唉！我错过了一个多么隆重的时刻呀！

    可是这种遗憾很快就过去了，代之而来的是从未有过的新鲜体验。我们村里住了一个连，连部就设在我家。那个小小的警卫员叫李彪须，是个朝鲜族人，他对父亲说他的家在延边。一说到家，他的眼圈就红。父亲便心疼他，说小小的年龄离开家到这么远的地方太可怜。父亲便设法给他弄狗肉吃，因为他听说朝鲜族人爱吃狗肉。李叔叔每天都抽空帮父亲干活，还常常追着我玩。我小时候将娘喊做“niàng”，他一听见我喊娘，就乐得哏嘎的，侉声侉气的学。

    住在家里的那五个兵，不论是连长，还是指导员，每天都把我拉进他们的屋，这个摸摸，那个逗逗，惹我说出一连串可笑幼稚的话，然后他们便快乐地大笑。母亲将自己家里的好菜端给他们，他们不吃。有几天他们一直吃大白菜熬土豆，母亲便将一盆猪肉粉条豆腐酸菜端上去，他们仍不吃，但一个个盯着盆里的肉眼睛直勾勾的！看样子馋得可是够呛，口水都要流出来了，但一个个嘴还是硬着：“不吃！不吃！”我上前将他们的土豆白菜盆端起来就跑，一边跑一边说：“我想吃你们的菜，咱们换着吃。”那以后连长到处夸我脑袋聪明。

    过几天要开军民联欢会，连长他们点名让我出个节目，可我一支歌也不会。李叔叔自告奋勇当我的教练，他教我一句句唱“小小竹排江中游……”我不唱，说除非再加两个小伙伴。李叔叔眨眨眼说：“嗬！小家伙还威胁上革命战士了！不行，我们就想听你自己唱的歌。”

    我还是偷偷地将歌教给了玉莲和小妮。

    演出的那天，小学校操场上人山人海，灯火通明，一派喜气洋洋的节日气氛。轮到我们的节目时，两个小伙伴听着我的口令开步向场上走，走到舞台中央我喊：“向左转，预备，开始！”听到这几句口令，场上“哗”得一声大笑起来，我们一下子乱了方寸，刚唱了两句，玉莲就将词唱错了，我忙喊：“错了，重新开始！”于是又重新唱，下边又是一阵大笑，我恨死玉莲了。因为调子起得高，后来唱高音时，三个人只有我自己喊了出来，可是那声音像杀鸡一样，难听死了。

    熬到唱完，我忙喊向左转，他们两个向左转走了，只有我这个糊涂虫向右走去，场下又爆发出一阵大笑，我这才醒悟过来，慌慌地转过身，追着两个小伙伴的屁股逃下场去。

    我觉得丢了面子，回到家哇哇大哭。连长他们一点也没安慰我，回到家见我正嘟着嘴生气，一个个笑得前仰后合的，像捡了宝贝一样高兴，我钻进被窝不再搭理他们。

    可还没等我生完气，第二天拂晓我被那个大个子指导员从被窝里抱到了院外。这时村街上已经挤满了人，战士们背着背包，个个眼睛都红红的，有的还在抽泣抹泪。村里的大人孩子几乎都来了，有的哭，有的叫……

    李彪须叔叔和母亲站在一起，他边哭边和母亲说着什么。我糊里糊涂地轮番被战士们又抱又拍，然后就眼睁睁地看着队伍一点点地消失在村外的土路上。

    他们走了，也将我的快乐带走了。

    以后的很长一段时间，我都难过得不能自拔，小小的心里充满了失落，我甚至经常后悔那个晚上我为什么要生他们的气！

    假如时光能够重返，我真的愿意一个人将那首歌唱好呀！

（三）一盒空了的火柴

    美丽的白色精灵并不是永远快乐的舞动，那个漫天飘雪的日子，我划亮了一整盒火柴也没能驱散所有的寒冷和难过，止不住冰凉的眼泪裹着失落滴下……

    小时侯，母亲有一次给了我一角钱叮嘱我去买一盒火柴。外面下着大雪，很冷很冷，我哈手顿脚地在雪地上“嘎吱嘎吱”地走着，心里却非常快乐——买一盒火柴要二分钱，这就是说我还能剩八分。

    买上火柴，我捏着八分钢蹦向书店走去，我在书店的柜台前来来回回地挪着，仔细地查看标签上的价格，我的心怦怦地跳个不停：会有八分钱的书吗？

    很长一段时间以来，我一直梦想着有一本属于自己的书，像哥哥那样用牛皮纸把自己的书包上皮，板板正正地放在木箱里，哥哥有许多书，但大多都是他借来的，从不许我乱动。为了看书，我不知要唤他多少次亲哥哥，他才肯让我摸一摸……

    我终于看见一本标价八分钱的小人书，书名叫《鞭声清脆》。

    哦！我要有自己的书了！我快乐地跳起脚来。

    柜台边买书的人很多，我挤进人缝里把三个小蹦子举过柜台，可是我的个子太小了，还没有柜台高，没等售货员走到我的跟前，那个五分硬币便“叭”地掉在了柜台上，立刻滚到柜台的夹缝里去了。

    “掉到里边去了！”

    我着急地喊。

    “什么掉到里边去了？”售书的阿姨走过来问。

    “我的钱，我的五分钱。”我指了指夹缝哭腔哭调地说。

    阿姨趴在柜台缝边向下看去，可是外面下着雪，小书店又是西厢房，整个屋子阴暗暗的，一束光线都没有，阿姨什么也没看见，迷惑地看了看脸色苍白的我，摇了摇头，阿姨转身去招呼别的顾客了。

    我在柜台前跟着她不断地嚷嚷：“真的，真的掉下去了！”可是任凭我千呼万唤卖书的阿姨就是不答理我，旁边的人也用奇怪的目光瞅我，像瞅一个小疯子一般。

    我痛苦得要死，一边流泪，一边趴在地上一根接一根地划火柴，想看看自己那五分硬币躲在什么地方，还用自己细细的胳膊伸进柜台的夹缝里掏，可任我怎样地折腾五分钱就是不露面。

    旁边的一位叔叔已看我好长时间了，他从兜里掏出一元钱塞到我的手上，我站起来含着泪摇了摇头，把那一元钱递给叔叔，然后就走出了书店，这时太阳已经落山了。

    回到家已是掌灯时分，母亲向我要火柴，我掏出空空的火柴盒递给她，随即大哭起来。

    韩静慧

    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在《作品与争鸣》、《民族文学》、《少年文艺》、《文艺报》、《儿童文学》等报刊杂志发表作品若干；公开出版过十几部长篇小说（20多本）如：华侨出版社推出的《为谁活着》（和陈璐合著）；《一树幽兰花落尽》；21世纪出版社推出的《咱不和女生斗气》《拯救懒女泡泡》《外国来的小女生》三本；魔铁推出的《小河马卡拉》12本。作家社推出的《M4青春事》、《呸！我不想作》，内蒙古人民社推出的《恐怖地带101》，凤凰传媒推出的《罗比这样长大》系列三本等长篇。作品被选入“中国当代儿童文学精品库”“2009最佳小说”“名家名篇最新选本”等多种文集……曾获冰心儿童文学图书新作奖；第七届少数民族文学骏马奖；上海《巨人》杂志最受读者欢迎的作品奖等文学奖励十几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