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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小说《我是他爹》
  • 来源:原创 作者: 陈庆宝 日期:2013/3/20 阅读:1264 次 【 】 B级授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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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我是他爹

     

    小说/作者:陈庆宝

     

    陈铁桶刚从镇计生办主任胡德家一出来,心里慌得就如作了贼似的。其原因只有一个,他是怕胡主任此刻象喊捉贼一样叫住他。因为刚才那事如果当着胡主任的面挑明了,不管结果咋样都是叫人尴尬而难堪的。所以,当他那条瘸着的腿一迈出胡主任家那道防盗门槛儿,就一下子灵便了起来。冬日的阳光好不容易才在午后九死一生地从满天云雾的缝隙间钻了出来,于是,多日来那阴沉、雾气弥漫的天空瞬间便明朗了。大地同时也有了丝丝儿的暖意。

        此时的陈铁桶额头沁着汗,嘴里哈哧哈哧地喘着粗气,整个身子一跛一拐地穿过了镇家属楼大院,并侧着身子从那半掩着的铁栅栏门口遛了出来。院外的空气是清馨的,视野是开阔的,天空也好象高了许多,于是,他昂起头眯缝着他那老充血的眼睛看了看天空中那煞白煞白的太阳,随着一个脆响响的喷嚏,他顿觉周身从上至下整个儿象全洗净般地轻松了,心中也同时荡起了一阵儿淡淡的畅快。

    “哎!而今真他妈的这样。”

      于是,他重又埋下头,一步一步地朝街檐下瘸。

    昨天,镇计生办的胡主任领着全镇十多名计生专干全服武装地涌到了他那间堆满了坏桶烂盆,并弥漫着腐铜锈铁味的屋子里,如一堵墙似的将他那间本就狭小的屋子堵了个严严实实。

    “陈铁桶,我再问你一次,这娃究竟是你捡的还是你抱的?”

    胡主任当时如一只领头羊一样昂着头,雄赳赳地站在计生专干们的前面,两块肥厚的面夹如两扇锈蚀的铁板冰凉灰暗,他两手叉腰,那双钢球般的圆眼直逼逼地瞪着陈铁桶。

    陈铁桶当时刚给娃喂过奶。吃过奶的娃很快就睡着了。但娃那张小嘴却仍不住地吸吮着,并吸得很带劲,奶汁从嘴角渗出来,把个小嘴涔得水汪汪白亮亮的。陈铁桶端祥着娃那模样儿,一股说不清表不明的情感儿重又酸酸的爬了他的心头,他轻轻地将娃朝怀里紧了紧,然后抬手将娃嘴里的塑料奶头“啵”地拔了出来……。然而就在这时,门口突然响起了一串儿杂乱的脚步声,屋里的光亮也随即暗淡了下来,还没等他反映过来是咋回事时,胡主人刚才这话就如一颗重磅炸弹般在他耳边炸响了,他浑身先是一惊,接着几天来他一直怕着的事不由在他脑子里一下子全显现了出来。他来不及放下娃,就僵硬硬地把身子转了过去,一脸惶恐地望着眼前那一个个神情严肃的计生专干。

    “如果是抱的,前次我就跟你说明了,你为啥还不把他送回去。喂!陈铁桶,你是不是诚心给我镇计生工作摸黑,让我们这帮子人下不了台阿?”

    胡主任照例站在计生专干们的前面,一边挥动着短而粗实的手臂,一边冲陈铁桶这么说,显然,先前的威严中此时又多了几分恼怒。

    陈铁桶此时如站办公室的学生娃般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满脸全是不安和惶恐,嘴唇虽不住地嘘动着,但半天也没说出一个字来。

    娃搂在他怀里呼呼地熟睡着,脸蛋儿挂着一丝儿淡淡的愁容,两眼角还淌着一汪浑浊的泪水。陈铁桶低头看了看,心又酸了起来。

    那天晚上,天空中下着毛毛细雨,街道黑漆漆得如一条死胡同。乡村小镇就是这样,白天虽然熙熙攘攘,但一到晚上就阴沉死寂,尽管相巨有灯光从窗户或是半掩着的门缝里透出来,但那光亮也是暗淡得叫人生寒的。

    此时的陈铁桶也同往常一样半开着门,正聚精会神地在灯光下赶夜活哩。灯是刚换上去的标着节能字样的新灯,尽管瓦数比先前的小了许多,但屋子里却白亮亮的,上个铆钉焊条缝儿不仅看得清楚还不费眼睛,这使他心里很高兴,因此,他手中的活自然就轻快了许多。然而,就在这时一个女人低低的哀求声使他停住了手,也同时使他陷入了深深的茫然之中。

    “大哥,求你收下这娃吧!

    女人的声音很柔弱,还带着几分稚气。

    陈铁桶抬起头,在他昏花的眼前一个人影儿下跪在门外,她瀑布似的头发从头顶倾泄下来把整个脸面遮掩得严严实实。她胸前紧抱着一个布裹子,布裹子好似还在她胸前微微抖动着……

    陈铁桶先是一惊,紧接着便是茫然……。因为这事来得太突然了。

    好一阵后陈铁桶才回过神来,当他再把目光投向门外时,先前那人影儿已没了踪影,只留下那布裹子在门外的地上抖动着。于是,他忙支起身边的三角铁拐杖,挪动着他那条废腿哚哚着响地朝门口瘸了去。

         就这么,这娃被他抱进了屋。 但他怎么也没想到这一抱会给他抱出如此多的麻烦来。

    比如眼下,他陈铁桶对胡主任先前一串儿的问话还不知咋回答时,胡主任就又朝他吼开了。

    “陈铁桶,你可想清楚了,如果你硬说这娃是你捡来的,我们也没办法,现在我就给你挑明了,要吗把钱准备好,要吗把娃给我们抱走……。”

    此时的陈铁桶犹如被胡主任当头一拳,脑子除了晕乎乎的发懵外,心里也一阵阵的发紧。

    说真的,几天来同这娃的朝夕相处,他已离不开这娃了。娃给他带来了希望,也使他有了奔头。白天,他把娃放在身边那竹篮和稻草铺就的被窝里,手中嘎吱嘎吱地剪着铁皮儿,眼睛时不时地瞅瞅被窝里的娃,有时娃也眼鼓鼓地看着他,小嘴还裂着给他笑哩,每到这时,他心里慌慌的甜甜的,浑身也有用不完的劲。夜晚,娃如幼雏般偎在他怀里,虽然不能给他说话,但娃那平静而均匀的呼吸声和偶尔一两下轻轻的哭泣,也使他在这寂静的夜里不在寂寞不在孤独。

    他也知道这娃离不开他了,因为只要一时没见着他娃就会在竹篮被窝里哇哇直哭,晚上睡觉时也要把个小脑袋紧贴在他怀里才能入睡,醒来时他又挥蹬着小手小腿,嘴里还一边喔喔着一边将移开的身子直往他怀里钻。

    每到这时,陈铁桶的心就直发紧,紧得好似整个心都收缩凝固了。于是,他把娃又紧紧搂在怀里,此时的娃又如一只温顺的小羊羔般静静地躺在他怀里,不一会儿便又乎乎地睡着了。

    他知道,娃和他真的相依为命了。若是让胡主任和那一班子计生干部把娃抱走了,这比掏他的心还难受的。昨晚陈铁桶给娃喂过奶后又瘸着腿忙前忙后地给娃洗了澡,一钻进被窝他就把娃细嫩嫩肉都都的小身子往怀里搂,娃也一个劲地往他怀里钻,于是,一种亲切切甜丝丝的情感慢慢漫上他的心头,说真的这情感是他从未有过的,他想,这也许就是人们所说的父爱吧。

    其实,他也知道胡主任叫他把钱准备好是啥意思,那就是要罚他的款了,他也知道这可不是一笔小数,前不久房东张大妈就计划外添了个小外孙,结果一罚就是一万多,这个数对他来说一想起来脑袋就发晕,修桶补盆就那么八毛一元的生意,哪来的那么多钱。昨晚当娃熟睡后,陈铁桶又把枕头下面的钱摸出来反复数了数,但最终也没能凑够两千元,这使他很沮丧也很揪心。特别是眼下,当他听过胡主任那一股脑儿铿锵着响的话后,一下就被怔住了。

    这天午后,陈铁桶把自己关在屋里过了好长时间,直到从疙瘩里镇开往市里的末班车已在站内待时出发了,他才一手抱着娃,一手拄着他那只三角铁拐杖哚哚着响地朝车站瘸了去。此时班车已马达轰鸣跃跃待发。几个女人攀着车门铆足了劲儿地争着往里挤。而陈铁桶则呆在一旁,他左手臂弯里抱着娃,右腋下支着他那只不离身的三角铁拐杖,那只瘸着的腿半伸半曲地倚在拐杖上,看上去一副很是吃力的模样儿。等那几个女人蜂拥着挤上车后,他才把三角铁拐杖靠在车门边,几乎是蹲着上了车。

    班车在坑洼不平的碎石公路上颠簸着身子如七老八十的老太婆般一边喘着粗气一边漫不经心地向前瘸着,车内乘客并不多,除了刚才拥挤上来的那几个女人外,就是几个长期作水果生意的男人,男人们很疲惫,班车刚一启动他们便晕沉沉的睡去了。而那几个女人却很兴奋,她们一上车就象八百年前就相识一样,唧唧喳喳地嚷个不停。先是说谁家的男人又打女人了,谁家的女人又红杏出墙了,尔后话头一转,就挤眉弄眼地说起他陈铁桶捡娃的事来了。

    其实,他陈铁桶捡娃的事在疙瘩里镇早已传得沸沸扬扬,有的说那娃是儿女成群的多余娃,有的说是多情少女的私生子,更有人说那娃肯定就是他陈铁桶的,你看那眼睛那鼻梁就跟他陈铁桶一模一样,再加上上午胡主任和他那一班子计生专干们再一次的“大驾光临”,更是把他陈铁桶嚷得在疙瘩里镇出了名。

    陈铁桶上车后侧着身子一直瘸到班车的最后一排才坐了下来,这是他多年的习惯了,因为这儿既不拥挤,也没人争抢,再有这里也最安全,那些小偷扒手在这里也是很难下手的。

    此时的陈铁桶没有那几个男人的疲惫,也没有那几个女人的兴奋,他龟缩在最后一排右侧的角落里,把头勾得很低,让前排的靠背挡住自己整个儿身子。因为他不想听那几个女人的碎言烂语,更怕看见那几个女人如刀子般锋利的眼睛。

    上车不一会儿娃就睡着了,并睡得很沉,尽管偶尔有一二辆大货车轮子下卷着尘土,头上鸣着火车般的汽笛从班车后面超车而过,但娃也只是颤动一下幼小的身子便又熟睡过去了。每到这时,陈铁桶的心也随之猛地紧缩一下,于是,他本能地把熟睡在怀里的娃搂得更紧了。

    班车一路颠簸着离市里越来越近了,而陈铁桶的心却更加紧张了起来。他不知当自己见着妹子后将如何对她说起自己捡娃的事,更不知当自己把捡娃的事给妹子讲了之后,妹子又有啥反映。总之,这一切对他来说就如眼前一片浓雾般灰蒙蒙的。

    说真的,他是去向他妹子借钱的。上午胡主任和他那一班子计生专干走了好一阵他才慢慢回过神来,娃也不知何时已醒了,两眼正闪亮闪亮地看着他,撅着个小嘴还哦哦地给他说着什么呢,陈铁桶低头瞅了瞅,心又隐隐地痛了起来,不管咋说,他是丢不下这娃的。但当他一想起先前胡主任和他那一班子专干们那威严神情时,又立即惶恐不安了。

    晌午十分,陈铁桶早早地关了店门,喂过娃的奶后,他愁苦着脸一边在屋里踱来踱去,又一边绞尽脑汁地思忖着。后来,是他想到了妹子才看到了一线希望,也才使他一直晕沉沉的头清醒了许多。

    班车是两个小时后进城的,为了抢时间,陈铁桶下车后叫上一辆人力三轮直奔妹子家那“皇室别墅”小区,然而,当三轮车夫呼哧呼哧地把陈铁桶和娃送到他妹子家那“皇室别墅”小区外时,却被站在铁栅栏门口的保安当在了外面。不过,陈铁桶也是知道的,要进这铁栅栏门若没有本小区内你所找业主的允许是进不去的,所以,当陈铁桶把他妹子家在小区的几单元几号以及他妹子家的电话号码一一向一脸威严的保安说了之后,又才把右腋下的三角铁拐杖横躺在地上,然后一手搂着娃,一手支撑着地面才慢慢坐了下去,一边耐心地等待他妹子的出来,一边竭力地想着当他见着妹子后将如何给她讲眼前这娃的事。

    他知道他妹子真的很有钱。前不久他去了妹子家,妹子家的房屋除了金碧辉煌的外表外,屋内也跟皇宫一样璀灿耀眼。满桌好吃的东西吃过一顿后便哗啦一下全倒进了垃圾桶,这真叫人心疼呀,后来当他离开妹子家时,妹子又蹲在保险柜前拨弄了好一阵,待保险柜打开后,他真的看傻了眼,里面全是成捆成捆的红色大炒。出门时,妹子又从里面抽了一沓儿给了他,当他回家一数,立即就被惊呆了,因为这个数足使他熬更受夜地干上一年半载阿。而眼下他不知他妹子会不会还象上次一样待他,如果是那样,那他陈铁桶甚么也不愁了。

    刚从班车上下来娃就醒了,但他没哭,上了三轮车后他又睁着一双大眼东瞧西看的,好似在欣赏这城市的美景一样。直到这时他才仰起头,哭着脸蛋儿看着陈铁桶。陈铁桶低头看了看,心里又一次隐隐地疼了起来,他知道又该给娃喂奶了。这娃被陈铁桶捡着后就一直喂着五顿,除早中晚外,半晌午半下午都得喂,这是房东张大妈给他说的,她还说:喂娃不能喂得太多,但要勤。所以,陈铁桶在出门前就把奶调好了,并一直温在锅里,出门时他又把它揣在贴身的内衣袋里,因此,眼下当他摸出来喂娃时,那奶仍温温的热。

    陈铁桶的妹子是接了门口保安的电话才出来的。她虽然已年过三十,但看上去仍很娇艳水灵,再加上一身金银宝石的配戴,更使她处处动人,光亮夺目。当年她就是凭着一身的青春妩媚嫁了这市里一个搞房地产的已有一对儿女的男人,而现在她又凭着一身的美气在这市里鹤立鸡群。因此那男人对她也很好,吃的,穿的,戴的都由着她,家里保险柜的钥匙她揣着,那钱想怎么花就怎么花。唯一给她约法三章的是:没有他在一起不许出那有保安守着的铁栅栏门。他对她说:外面的世界怪得很乱得很,他因此而担心着她。男人的话说得很温情,泪珠儿好似在眼里打着转儿,而陈铁桶的妹子听后却不吱声,她知道男人说的啥意思,更知道男人那段花花肠子,但转念一想这啥都有了,还有甚么不知足的。但唯一让她揪心的就是那一对不是自己亲生的儿女,尽管自己把他们当亲孩子待着,但他们却没错叫自己一声娘,有时还给自己顶撞和白眼,每到这时她的心就如被捅了一刀样的疼,她也因此恨不能立即就生一个娃出来。然而,住进这别墅小区这么多年了自己那肚子就是没有一点动静,身体倒是更丰满了,身段儿也更性感了。

    眼下,当她来到铁栅栏门口时,陈铁桶已喂过娃正蹲在地上给娃说话呢,随着身后铁栅栏门哐啷的开门声,陈铁桶忙扭过头,这时他妹子已亭亭地站在他身后并亲切切地叫了他一声哥,但是,当她看见他胸前紧搂着的娃是时,她那双清澈的眼里又立即布满了迷惑和惊讶,脸上的笑容也瞬间荡然无存了。

    “哥,这娃是怎么回事?”当陈铁桶跟着妹子一跨进她家房门后,她妹子就沉着脸,两眼死盯着他气忿忿地问。

    陈铁桶先是一惊,接着忙扭过头去,以便躲过他妹子那火辣辣的目光,说真的,他妹子还从没有用这样的目光看过他,也从未用这样的语气与他说过话,平日里他妹子总很敬重他关照他,每次去看他时吃喝穿戴总是两手不空地买去。陈铁桶也趁这个时侯叮呤叮呤妹子几句,叫妹子下次来不要再买啥东西了。并同时嘱咐妹子要勤俭持家,要好好待那两个没有亲妈的孩子。陈铁桶每次在讲这话时,都很真诚很期望,就如一个长者的谆谆教诲似的。是呀,自从二老相继去世后,他们兄妹俩就相依为命了,陈铁桶就以一个长兄,也以一个长者的身分将妹子牢牢地呵护着娇宠着,那年就是为了妹子,到后山山崖上去给她采野菊花而落下了这瘸腿的毛病。不过,妹子也一直很听话很温顺的。这使他很高兴,也使他感到很温馨。然而,眼前面临着妹子死沉着的脸和一句冷飕飕的直问,陈铁桶第一次在妹子面前有些胆怯了。此时的他犹如一个作了错事的孩子,也如一个正在接受老师批评的学生娃,他就那么勾着头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嘴里的回答也很轻很细,并还有几分口吃。

    “捡捡的。”

    “啥,捡的?哥,捡只小猫小狗来养还行,你咋会去捡个娃呀,你没听说呀,树要根深娃要亲生,不是亲骨不巴肉呀。”

    妹子一席话,倒使陈铁桶平静了下来,他慢慢抬起头,两眼静静地望着妹子。

    “妹子,你知道这娃当时有多可怜,那晚那女人把他扔到我门前就跑了,我过去看时,他整个身子冻得发了紫,并饿得哇哇直哭。”

    “哥,你咋就这么心软,你现在可怜他,但他长大后能管你吗?那时你老了干不了活了,他会一甩手走人的,他要去找他亲爹娘的。再说,就是退一万步他不去找,他亲爹娘也会来找他的。哥,你为啥就不想想那女人为啥不把这娃丢在别的地方,偏偏丢在你店门口”

    此时的陈铁桶没吱声,一脸的茫然和迷惑。的确,妹子的话不是没有道理,他清楚的记得,本村周老汉当年就抱养了一个两岁的女娃,女娃很听话,也很乖巧,周老汉也把她当着心肝宝贝地疼着宠着,然而,十八年后,当这女娃长成出水芙蓉般亭亭玉立时,她却哭着嚷着要去找她的亲爹娘。那天,周老汉给她收拾好行李,满眼老泪地把他送到村口,就这么那女娃头也不回地走了,尽管后来周老汉时不时地站在村口眼巴巴地望着女娃去的方向,但那女娃也从没回来过。陈铁桶想到这里,心里猛地颤动了一下,他突然感到自己臂弯里抱的不是娃,而是一个火球一只狼。但是,当他勾下头把诧异的目光投到自己的臂弯里时,他的心又彻彻底底地软了下来。因为,此时娃也正满眼泪水地望着他,目光里带着惊恐,带着可怜,也带着恳求,小嘴还不住地翕动着,一副嘤嘤哭泣的模样儿。

    “哎……,既然都把他捡了回去,总不能把他又给扔了吧。”

    “不扔,你还能把他养着?你就没想想他日后的穿衣吃饭,还有读书得花多少钱,再说了你瘸着一条腿自身都难保,还能养活他?”

    陈铁桶又一次被妹子的话堵住了嘴,但他心里却憋得不是个滋味。在来他妹子家之前,他就在屋里思忖过,他想他妹子一定会赞成他捡这娃的,也一定会帮着他将眼前这一坎儿给跨过去的。因为他们是同奶吊大的兄妹呀,况且她妹子从小到大都很听他的话,心眼儿也很善良,那年过年,陈铁桶宰了只带崽的老母鸡,妹子为此不依不扰地哭闹了好久。

    “哥,你为啥那么心狠,你看看这一只只没有了妈妈的鸡崽多可怜啊

    而现在,当她一知道陈铁桶臂弯里搂着的娃是捡来的时,她整个儿人全变了模样,就连刚才还漂亮的脸蛋儿也扭曲变了型。这是他陈铁桶没想到的,因此,当他看到妹子这歇斯底里的模样儿时,他彻彻底底的被怔住了。此时屋内的空气紧张而压抑,陈铁桶蹲在门口一脸的无奈和难堪,他妹子却坐在沙发里死沉着脸盛气凌人,她目不转睛地瞪着陈铁桶和他怀里的娃,目光里全是陌生和愤怒。

    此时的娃熟睡着,是刚才陈铁桶将他紧搂在怀里睡着的,不过,娃两眼角还淌着两汪晶亮亮的泪水。陈铁桶低下头,又把怀里的娃朝里搂了搂,于是,一股酸酸的情感儿便涌了上来,两眼眶也随之湿润了。

    自从跨进门来,陈铁桶的心就一直惴惴不安的,特别是妹子一个接一个的直问,一个更比一个严厉的指责使他茫然而困惑,特别当他抬头看见妹子那一脸的怒容时,他的心一下子全凉了,也彻彻底底地失望了。然而,当他抱起娃正准备瘸出门去时,他妹子却上前挡住了他。

    “哥,你今天来不是让我看这娃的吧?”

    陈铁桶抬起头,两眼愣愣地看着妹子,妹子脸上没有了先前的恼怒,目光也温和了许多,陈铁桶看在眼里,心中不由暖了起来,他想,兄妹毕竟是兄妹,说不定妹子还是会帮自己的,于是,他心中又有了一线希望。

    “借,借钱。”陈铁桶的声音很轻很细,好似从牙缝里挤出来一样。 

    “借来干啥?”

    “罚款。”陈铁桶照例软软地说。

    “罚啥款?”妹子的话很急切,也有几分好奇。

    “捡这娃。”陈铁桶说完这话,又如犯了纪律的学生娃般低下了头。

    “啥,捡这娃还要罚款?就是白送给咱养咱还不要呢,哥,我可给你说清楚了,你若把钱拿去交罚款,我分文不借,你要是怕老了无靠,我可在市里给你买房子,再给你买养老保险……。”

    陈铁桶听到这里,心里犹如被魔爪撕扯一般,他低着头,脸也难堪得发了紫。接着他佝偻着腰犹如一个手捧着讨饭碗而被呵斥出门的乞丐,怀里搂着娃一步一瘸地离开了妹子家。在后来的时间里,他不知道自己是怎样通过那有保安守着的铁栅栏门的,也不知道自己又是怎样来到汽车站,爬上了先前从疙瘩里镇开往市里,此时又从市里返回疙瘩里镇的那辆班车的。后来是班车售票员轻轻的拍打才使他从沉思中回过神来,于是,他忙从贴身的包里摸出十元钱朝正等待他买票的售票员递了过去。售票员没吱声,她笑微微地接过钱后,又瞅了瞅陈铁桶怀里的娃,然后一转身向另一位乘客跨了过去。

    此时的车内很嘈杂,俩位农村妇女正在眉飞色舞地讲着他们村六十岁的有夫之妇与三十岁的有妇之夫是咋眉来眼去,那天又咋被三十岁男人的老婆捉奸在床的,然而,被捉奸在床的一老一少也不惊不诧,仍将这次“恶战”进行到了底的。那俩个女人讲得是唾沫四溅,一张黝黑肥胖的脸蛋儿也笑开了花。一时间满车的人都把注意力全集中在了这俩个女人身上,有的探过头,有的侧过身,那目光有的惊奇有的兴奋,也有色迷迷的。而陈铁桶好似甚么也没看见,甚么也没听见,他就那么木木地坐在那里,目光死死地定格在往后飞驰的窗外,整个儿人就如坭塑木雕一般。

    然而,他心里却象有数十万只虫子在蠕动在舔噬一样。这除了妹子那无情的埋怨指责外,就是计生办胡主任的“忠告”和训斥。妹子的话犹如一盆冷水从头凉到了脚,而胡主任的呵斥则如一把无型的匕首让他胆怯让他畏惧。就在这天上午胡主任最后的一席话眼下想来仍叫他不寒而栗。

    “陈铁桶,我再给你最后两天时间,还是先前那句话,要么把娃送走,要么把钱准备好,否则别怪我们不客气。”

    胡主任当时的话讲得很果决,陈铁桶听着也很揪心。他明白那“不客气”的意思,但他真的不愿意那成为事实,因为那样会让自己终身遗憾,并比死还难受的。所以,他为此愁得在屋里兜了老半天,不过,后来他终究想起了他妹子,妹子在他脑子里的出现使他心里一下子轻松了,就如千斤重担落在地上一样,也如古时刑场上的囚徒即将被刽子手落刀斩首突闻住手的呵斥,心里一下有了生的希望。他想,只要妹子肯帮自己,娃是不会离开自己的,这一点他是深信妹子的,因为妹子不仅善良也很重情义,他相信妹子不会不顾兄妹简的亲情,因为他们血管里淌着的是同一样的血呀。

    但是,他怎么也没想到这竟成了自己的期望和一相情愿。

    眼下,他仍木木地坐在那里,任由班车颠簸也一动不动,目光照例定格在飘飞闪逝的窗外,他看着看着,心里陡然间紧了起来,他感觉到车外飞逝的不在是山水林木,而是他怀里抱着的娃,那耳边呜呜的声响也不是拂面的风声,而是胡主任那横眉瞪眼的呵斥和娃被抱走时挣扎着的哭声。娃这哭声凄厉得很揪心。好似快把他的心揪出来似的,当陈铁桶从呆愣中惊醒来时,眼里已盈满了泪,他偷偷地扫视了整个车厢,发现没有人注意他,这才又回过头把目光继续投向窗外。心也回到先前那思绪中去了。

    妹子的拒绝不仅使他唯一的期望破灭了,更使他陷如了深深的绝望中。他原想只要在妹子那里一借到钱就立即送到镇计生办去,那样,他也就无忧无虑了。但这一切在眼下都灰飞烟灭了,不仅如此,他也预感到那最残忍的时刻快降临了,胡主任上午不是给他下了最后的“通缉令”,他知道胡主任是个说话算数的人,这一关他陈铁桶早迟是跑不了的,不过,他也不愿眼愣愣地看着计生办的人象叼小鸡一样将娃抱走的。

    班车是黄昏十分到达疙瘩里乡的,疙瘩里乡距疙瘩里镇相距四五公里路程,那是一声巨响使车停下来的,司机推开驾驶室的门纵身跳了下去,并佝偻着腰围着班车仔细地查看了一遍,然后对车上的人说,

    “全都下来,胎被扎了。”

    陈铁桶是下车人流中的最后一个,当他抱着娃吃力地跨下车时,夜幕徐徐漫了下来,他挤出围观修车的人群独自站在路旁,木讷地看着夜幕下那寂静朦胧的山间村庄,心中不由升腾起一个到后来连他自己都觉得可恨的念头,于是,他便拖着他那条瘸着的腿如木偶般一步一步地朝不远处那模糊的村庄瘸了过去。

    娃上车后就一直熟睡着,车内的嘈杂车外的喧腾,包括刚才下车的抖动都没能使他醒来,这也是他陈铁桶最心慰的。这娃真的很乖,成天吃了就睡,醒了又吃,很少时间哭过。这不。那小脸蛋也一天更比一天地红润了起来。

    此时,夜幕已全降了下来,远处的村庄也陆续亮起灯光,尽管灯光模糊昏暗,但他好似又看到了一线希望,他觉得他怀里的娃又有去处了,他因此也不在发愁和焦虑了,也可理直气壮地面对胡主任和他那一班子计生专干们了,当然,在自己妹子面前也不再受冷落和指责了。说真的,以前他从来也没想过自己会亲手将娃又送出去,尽管胡主任和他的专干们前后去过他店里几次,他也未曾这么想过,而眼下不一样了,他真的走到绝路上去了,因为自己的亲妹子都不愿帮,还能指望谁呢?

    自从爬上这返镇的班车后,他就一直在想,这娃怎么也是留不住了,与其让计生办的人抱走,还不如自己亲手将他送去,这样至少能知道娃的去处,说不定日后还能去看上一眼。也免了在众目睽睽之下的尴尬和难堪。

    眼下那灯光越来越明亮了,他的心不知咋的又提了起来,腿脚也僵硬硬的。把这娃丢那地方是先前他突然想起的,因为那地方离镇远,也没有人知道他陈铁桶曾捡过这个娃,再有那地方有人居住,只要娃一哭就会有人知道的,免了真的丢娃。但当他真的靠近这亮光时,他却踌躇了。亮光是从一道破烂的院墙门口透出来的,他借着亮光儿朝里望了望,屋里很冷清房屋也很破烂,于是,他的心一下沉了下去,他真的在为娃的日后担心了。然而,当他一想起两天后胡主任和那一班子计生专干们来抱娃时的情景,他又把心一横,立即蹲下身把熟睡的娃放在了那围墙脚下,并用抱娃的围裙把娃盖了个严严实实,然后一转身逃也似的把自己消失在黑夜里。但当他一步一步地远离娃时,他的心也正经受着一阵紧似一阵的煎熬,那种感觉就如有一把锋利的小刀正一刀一刀地刻着她的心一样。真的好疼好疼,不过,他还是硬着心肠一个劲地向前蹿,他想尽快逃离这罪恶的地方,也想脱逃罪恶的自己。然而,没等他逃多远娃嘤嘤的哭泣声使他止住了脚步,此刻娃的哭泣犹如潮水般将他心底里那道防线彻底冲毁了,他猛然间又回过身,手里挥舞着拐杖朝娃狂蹦了回去。来到娃跟前他把拐杖一扔,一个前卧朝娃俯了下去,当双膝刚一触地娃就被他紧紧地搂在了怀中。两行热泪也随即淌了下来。嘴里同时喃喃道:

    “娃,爹来了,莫哭,爹来了……。”

    此时的夜异常的安静。陈铁桶一手搂着娃一手挥动着拐杖一步一步地瘸在返回的路上。娃被他一阵亲哄真的停住了哭声,娃只是不停地吧嗒着响嘴以向他示意自己饿了。但陈铁桶只是偶尔哄哄娃几句外,就是沉静在自己刚才那一句话里,他不知自己嘴里当时咋就一下子蹦出了这么一句话来,他先前为此有些害羞,脸也热热地发过烧,而眼下那一阵子过去后,心里又甜丝丝的,爹在他心里是神圣的,是值得信赖和敬重的。但他没想到自己就这么当上了爹,这使他感到很突然,也使他觉得很甜蜜,同时也觉得很惭愧。

    然而,当他返回先前班车被扎胎的地方时,那班车已换了胎去得无影无终了。

     

    眼下陈铁桶总算从镇家属大院外的台阶上瘸了下来,尽管他那条瘸着的腿比前些日子疼得更锥心了,但他心里始终是轻松和愉悦的。就如头顶低沉阴霾的天空一样在午后的阳光下瞬间便明亮高阔了。自然,几日来那一直阴沉着的脸不由挂上了一丝儿笑容,这笑真的很憨实很自然,还很陶醉。于是他一边摇了摇头,一边叹气道:

    “哎!这下总算好了。”

    “陈铁桶,你你去交钱了?”

    陈铁桶瘸下台阶没走多远就被一个女人的声音叫住了。陈铁桶侧过头,刚才还挂着一丝儿笑容的脸不由有了几分难堪。那女人叫辣汁英,全镇的都叫她小辣子,此时的小辣子坐在门外的矮凳上,胸前露着一对白哗哗胀鼓鼓的奶子,很是张扬地给她刚被罚了款的娃喂奶呢,当她看见陈铁桶从镇家属大院瘸出来,心里便涌起一种莫名的骚动,是甚么她也一时说不上来,所以,她就这么摸棱两可地叫上陈铁桶问了一句,陈铁桶听后如被蚂蜂扎了一下样懵了头,这除了小辣子的问话突然之外,他也明白小辣子那话里的意思,但他不知该怎么回答她他是好。因为不管咋说都是很难开口的。

    陈铁桶是昨天深夜一手搂着娃一手拄着拐杖一步一瘸地回到疙瘩里镇的。当时疙瘩里镇漆黑一片,除了彼此不断的鼾声外,全镇则如刚经过一场瘟疫一样没有一点儿的生气。

    这天晚上,陈铁桶没吃饭,只给娃喂了奶就草草地上了床。娃在他怀里蜷缩着身子很快就睡着了,娃的呼吸均匀而轻快,在往夜里它如一支令人陶醉的催眠曲一样,他听着听着心里甜甜的就睡着了。而眼下则不一样了,娃依然躺在他怀里,娃的呼吸依然那么均匀轻快,但陈铁桶怎么也不能入睡,只要他一闭上眼睛,这么天来的一幕幕就象放幻灯片一样在他眼前晃来晃去。胡主任的威严令他胆战心惊,妹子的冷漠又使他心寒。而怀里这娃的不幸和可怜更让他肝肠寸断。

    “铁桶阿,这娃是你捡的?”

    那是他刚捡娃的第二天,胡主任闻风独自去了他家,当时胡主任满脸挂着笑,说话也和蔼可亲,

    “是是呀,那女人把娃丢在我这门口就就跑了。”陈铁桶被胡主任这么一问,心里立即慌得如揣着小兔似的,话刚到嘴边便就结巴了起来。

    “有谁看见吗?”胡主任伸长着脖颈,目光和语气都有些异样。

    “没没有。”

    “对了,我说呀,你还是把该办的手续给办了,免得……。”

    胡主任没把话说完就走了,陈铁桶后来把胡主任没说完的话想了很久,但始终也没想出那话里的意思来,而眼下他好象突然明白了点什么,要不胡主任跨出门后咋会又回过头来下意识地看了看他,目光好似在告诉他甚么。再有,当胡主任两天后再来他家时,情况咋就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他不仅脸沉了话重了,还带来了全镇所有的计生专干。此时的陈铁桶越想越觉得胡主任的话里有话,正如两天前小辣子个给他说的那样,他胡主任咋样的谁不知道,只要你“手续”给他走到了,他可大事给你化小,小事给你化了。这计划生育可是一个掘不完掏不尽的小金库呀。可咱就不信他这个邪,我宁愿一分不少地上交给国家,也不肯私塞一文进他的腰包。陈铁桶想到这里心里咯噔一下亮了起来,于是他忙支起身,随即又将藏在枕头下面的钱重又摸了出来,并再次数了数。

    这天午后,陈铁桶将自己草草地收拾了一下,又将娃交给房东张大妈,然后才拄着拐杖忐忑着出了门,屋外的街道熙熙攘攘,那一个个地摊主的吆喝仍在此起彼伏,而陈铁桶此时却无心去领会,也无心去溜达。他左手插在衣兜里死死捏着先前揣上的那盒五牛香烟,香烟盒里是他刚凑其的两千元钱,右手挥动着拐杖在人们的缝隙间一个劲地往前瘸。他心里还时不时地默念着他事先准备好的,当他见到胡主任时的一席话。

    陈铁桶是半个小时后站在胡主任家那道防盗门外的,他迟疑了片刻才将拐杖支在腋下抬起手朝防盗门叩了上去,随着防盗门的咚咚声,陈铁桶的心也不寒而栗起来。

    而胡主任很随和地接待了他,并款款招呼他在对面沙发里坐了下来。

    “铁桶阿,有事吗?”

    胡主任仰面靠在沙发上,挺着个大肚子,把双臂搭在沙发的靠背上,两眼很温和地瞅着陈铁桶,宽肥的脸上也挂上了少有的笑容。而陈铁桶从一跨进门心里就紧张得咚咚直跳,他甚至把昨晚就想好了的,自己也曾默念了数十遍的,当自己与胡主任一照面就该对他表述出来的话忘得一干二净了。所以,他对胡主任的问话也只是神思恍惚地随口应了一句:

    “哦,没,没有…………。”

    陈铁桶的回答让胡主任很是失望,刚才还挂在脸上的那一点点儿笑瞬间荡然无存了,于是他欠起身,随即将短而粗实的手臂朝茶几上那听已开启的大力神饮料探了过去。此时的屋内异常寂静,尽管屋内的摆设豪华精美,茶几果盘里的苹果香蕉还有桔子美色诱人香气碰鼻,但仍叫人压抑窒息。

    胡主任呷过一口大力神后,又将它放回了茶几上,这才站起身抖搂抖搂了衣裤,然后淡淡地对陈铁桶说:

    “铁桶,没事就好,你先吃着果子,我得出去办点事儿。”

    胡主任的话使陈铁桶猛然一惊,脑子也一下子清醒了过来,他知道胡主任话里的意思,于是,他也忙站起身,随即从衣兜摸出了他早准备好的那盒五牛香烟。

    “胡主任,我,我是想那……。”

    陈铁桶一边说着,一边把那盒香烟轻轻地放在了茶几上。其实,胡主任的余光早已看见了陈铁桶这一动作,但他仍装得若无其事,心里却在暗喜,如今这些送礼的阿,真的越来越精了,就连这老实巴交的陈铁桶也学着了。

    “铁桶,你是说你捡那娃的事?”

    陈铁桶干巴巴地点了点头,那眼神里有着几分可怜也带着几分期盼

    “铁桶阿,我尽力想法吧,谁叫我们同村,再有……,好了,就这样把。”

    陈铁桶听了胡主任这话,心里犹如阴霾雾气的天空,瞬间日出雾散地明朗了起来,也如一个溺水者突然抓到一根树枝一棵稻草般有了生的希望。以致他整个身心都轻松畅快了,甚至还有些兴奋不已。

    自从他一跨出镇家属楼大院那铁栅栏门,陈铁桶就一直在想胡主任先前那一席话,同时也在恨自己当初为啥不这么作,要不然也不会闹得如此沸沸扬扬鸡犬不宁的。不过,这些在他脑子里很快就过去了,随之而来的是兴奋和憧憬,他想到了娃在他怀里乖乖的模样,想到了娃背起书包跑跳着去上学的天真,还想到了娃考上了大学接自己到城里去住的甜蜜,还想到了……。要不是后来小辣子的喊声使他回过神来,他的思绪还会随瘸着的脚步继续想下去的。

    但小辣子的问话不竟突然,也使他很尴尬,他除了不知如何回答外,也不想回答,因为就在这一刻娃的模样又在他的脑子里出现了。在他离开的这段时间里,娃是托给房东张大妈抱着的,娃现在可要认人了,先前当自己把他递给张大妈时,娃就一个劲地哭,他不知娃眼下是否还在哭,要是这样,这么长的时间定会把娃哭坏的。陈铁同想到这里,心里一下就焦灼了起来,于是,他头也不抬地径自往店里瘸,当他瘸到还离店子老远时,就听见娃哇哇的哭声,娃的这哭声一下子就把他的心撕碎了,同时也把他疼懵了。在接下来的这段路程里,他不知自己是怎样瘸过去的,当他赶回店里从张大妈手里接过娃时,他整个身子都酥软了。不知咋的,娃此时也不哭了。眼下,当一切重又平静下来时,他才发现自己的内衣已被汗水浸了个透湿。

    这夜,陈铁桶原以为自己会睡个好觉,因为除了这几天来自己疲惫不堪外,心里也平静了许多,宽慰了许多。当然,这主要来自胡主任那一句暖心窝子的话。

    的确,胡主任不但与他同村还同社哩,不仅如此,目前的胡主任与他的父亲还真有人们不知的秘密哩,那年,身为一村之长的陈铁桶的父亲陈大全在一次车祸中身负重伤,为使村上的工作不受到损失,他主动向乡党委提出辞职,但乡党委又一时找不到合适的人选,最后决定由陈大全自己先举荐一个再说,否则,他的辞职不与允许。哪知,这一消息却被当时曾毛遂自荐当上社长的胡德知道了,那天晚上,现在的胡主任一手提着老白干,一手提着卤猪头笑盈盈地去了陈铁桶的家,等陈铁桶的父亲陈大全三杯酒下肚后,胡主任便红着脖子把嘴朝陈铁桶的父亲伸了过去。

    “大全哥,听说你要辞职?”

    “是呀,你看我这样儿还能干吗。哎,乡党委却要我先找好了接手的再说,哎,那接手的哪那么好找。”陈大全话刚一落口,脑袋随即耷拉了下去。

    “大全哥,你看我行不?”

    “你?”

    “对呀,我。”

    陈铁桶的父亲听后没再吱声,他只是把耷拉着的脑袋埋得更低了。

    “大全哥,你想想,那村长谁干都是干,找个前不沾村后不贴店起啥作用。你是知道的,现在是亲帮亲临帮临,左邻右舍总有个照映嘛。”

    胡主任几句话把陈铁桶父亲的心讲得发了软,他慢慢抬起头,一双浑浊的眼睛将眼下的胡主任望了好久。就这么,胡主任走马上任当上了村长,后来他又凭着三年无计划外生育的优异成绩成了计生专干,接着他又一年一小步两年一大步地跨到了镇计生办主任这宝座上来了。那年,陈铁通的父亲陈大全在迷留之际曾对前去看他的胡主任奄奄一息央求了好一阵,请胡主任日后多关照关照他两个娃,胡主任当时是满口答应了的。此时陈铁桶一想来,心里真有说不出的慰藉和兴奋,他想,只要胡主任肯出面关照他,他真的就高枕无忧了,他早就听说过,象他这样的情况,只要胡主任在捡娃证明上签一个字啥事都解决了。所以,下午胡主任的话真的使他看到希望。也憧憬着未来。

    但是,当他一躺上床,心里就又胡乱地骚动了起来,他总觉得下午那事悬乎乎的,比如说,那烟盒里装的是钱他胡主任知道不,他会不会象扔废烟盒一样将它扔掉。因为在他去时,就看见胡主任家门口的垃圾桶里扔了不少的香烟盒,那可全是中华和娇子阿。一想到这里,他又恨自己当初为啥没想到这一点。他胡主任是谁?是镇上的一名干部,况且是一名很有‘实力’的干部,他会抽这样的烟?……

    陈铁桶想到这里,心里更加焦虑了,眼下他不仅考虑娃的事,还要揪心他已抛出去的那两千元钱,说真的,他真怕偷鸡不成倒蚀一把米。因此,直到深夜他也没能合眼,老辗转反侧地叹息着。

    后来,是他吵醒了身边的娃,娃扭动了一下身子,又嘤嘤地哭了两下,不过他又很快地睡去了。于是,陈铁桶就那么静静地躺在床上一动不动。

     

    日起日落月圆月缺,这疙瘩里镇也在这昼夜交替的大自然中明暗轮回。

    晨光轻轻撩去披在大地上的那层黑黝黝的幕纱,把那道铮亮铮亮的阳光重又撒了出来,于是,这疙瘩里镇也同大地上的万物一样在不知不觉间明亮了,因此,那些赶早市的乡下人或背或挑着经过辛勤劳作而收获的丰硕果实茄瓜小菜,脚下噼啪着响地踏着街道中那青石板街面,嘴里嘻笑着吆喝着一个劲地朝街里涌,这声音也把这刚从睡梦中醒来的疙瘩里镇嚷得又有了往日的生气。在这镇上作生意的老板小贩们也在这杂乱声中忙碌了起来,开店的开店摆摊的摆摊,炸油条的张油条把菜油倒在锅里煎得哗啦啦的响,打锅盔的李锅盔把擀面杖在案板上邦邦地敲,哈哈,这声音把空着肚子赶早市的乡下人惹得满嘴里汪着一泡清口水。同时,这声音也把这疙瘩里镇吵得一片沸沸扬扬。

    然而,此时的陈铁桶却还沉睡在睡梦中里呢,他先前是紧搂着娃才睡着的。

    在梦境里,他那只装着两千元钱的五牛香烟盒重又飘悠悠地飞了回来,并直直地落在了他搂着的娃的身上,他忙拾起来一看,里面的钱没了,却从里面飘飞出一张纸条来,上面草草地写着一行字:

    陈铁桶阿,看在你单身瘸腿的份上,去村社打张条来吧,……

    陈铁桶看到这里,他啥都明白了,于是,他欣喜若狂得一下扔掉一直不离手的拐杖,并把娃疯狂地抛向空中,当娃重又掉在他怀里时,他又疯狂地亲着娃红卜卜的小脸蛋,娃被他亲得在他怀里打着滚,嘴里也咯咯笑过不停。

    “咯咯咯咯……。”娃的笑声清脆响亮,并在屋子里应着声儿。此时的陈铁桶也是被娃这笑声惊醒的,他睁眼一看,屋子里早已亮堂堂的了。娃已从他怀里滚了出去,并光着小手小腿不住地挥动着蹬踢着,嘴里还哦哦地嚷着咯咯地笑着。

    陈铁桶这才慌忙坐起身,并给娃穿戴整齐,然后才一手搂着娃,一手拉开了店门,这时的街道上那些赶街人已川流不息,那说话声吆喝声夹杂着嬉笑声把整个疙瘩里镇吵得如群蜂朝王般嗡嗡的响。

    陈铁桶草草地收拾了一下屋子,又忙着给娃喂奶,这是这天的第一顿奶,奶仍是温在锅里的鲜奶,所以,娃吮吸得很带劲,也很有滋味。陈铁桶低头静静地看着娃这模样儿,心里顿觉暖融融甜滋滋的

    然而就在这时他眼前突然一黑,一种不祥的预感即刻映在他脑子里,他忙抬头朝外一看,但还没等他回过神来,顿时就把他给怔住了。

    原来,镇计生办的专干们又都全涌进了他这店里,又一次如一堵墙似的挡在了他面前,陈铁桶苍白着脸,嘴唇不住地翕动着,但一句话也没说出来。

    “陈铁桶,你为啥还没把这娃送走?”

    陈铁桶仍没着声,他好似没听见对面计生专干的问话一样,他两眼直愣愣地在这堵‘墙’中找寻着什么,目光里带着期盼,带着焦灼,带着惶恐,也带着深深的失望,最后他真想亮开嗓子大声问上一句:

    “胡主任,你今天到哪儿去了呀!”

    然而就在这时,那堵‘墙’中突然响起了一个计生专干手机的通话声。

    “喂,胡主任吗,陈铁桶还没把那娃送走,对,对,你看这事咋办?”

    “喂,我说呀,对这样的事原则不动摇,手也不能软,我看仍照先前订的不变,既不把娃送走,又不交钱,那只有把娃抱了。”

    手机话筒里的声音很响亮,也很果决。陈铁桶也听出来了,这是计生办胡主任的。他心里顿时一紧,眼前一花,脑子里也随即成了一片空白。

     

                                         四川省简阳市周家乡瓦窑沟村一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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