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家浦,地处渤海之滨,黄河口北岸,是个古老而又偏僻的渔村。
从黄河入海口登岸,绵绵几十里,除了惟一的小渔村——三家浦,几乎尽是一望无垠的荒滩 。一年四季绿草不见,说是一片废墟吧?却还住着近百户人家。渔民们除了每天出海捕鱼, 剩下的时间就是呆在家中,细听那滔滔不绝的不知是海水还是河水的怒号声。
日月轮回,时来运转,从前贫穷落后的三家浦,这几年因省里来开发这片荒滩而变得热闹起 来。在这里第一次听到了汽车的啦叭声,第一次听到了轮船的气笛声。人流如潮,不断地涌 进了三家浦,来开发这片夕日的荒滩。从前的海滩,如今成了养虾场;百丈河的芦苇荡,如 今变成了一眼望不到边的养池。这个从前无人知晓的小渔村,不久就变成了人人皆知的“ 三家港”,渔民的日子渐渐红火了,沉睡了千百年来的黄河海岸,如今终于梦醒了。
不知上帝有意安排,还是命运在作怪,近来三家浦发生了一个令人意想不到的故事。
盛夏的海边,舒畅的海风吹着,浪一个接一个涌向岸来,足以让人迷恋而神往。夕阳西坠 ,夜幕降临。残阳的余辉依旧光彩耀眼,远望去,天空和大海边连成一片,那些远泊归来的 船只,停泊在河岸;喧嚷声和鸡鸣狗叫声,似被清爽的海风吹得渐渐远去,小村静下来。
村北几里地是一片广袤的沙滩,偶然会有人影在滩上慢步走动。一对年青的恋人,相约黄昏后,沙滩是他们相见相爱的地方。
他们相依相望,却又沉默不语。许久,那姑娘开口说:“小山哥,今后还有什么新的打算吗 ?”她的头发被风吹起,海蓝色的上衣裹着浑圆的身体,洁白的纱巾绕在脖子上,红润的面 颊上带着女性的羞涩,黑黑的眼睛里闪着诚挚的光亮。
“没有。”那个叫小山的男子回答,英俊的脸上充满忧郁。
她用期待而又焦急的眼神看着他,心里忐忑不安,欲言又止,沉默如鬼影一般向他们袭来。
她轻轻拉了一下他的手,说:“怎么又不说话?咱俩的事你心里怎么想的?你家里人怎么看? ”
“家里人我不说他们也知道,一定也很喜欢你,只是你们家里人怎么看……”
“就是我哥他不同意,不过我会尽力说通他,万一他真的不同意那我也不会理他,咱们还按咱们说的定。”
“也怪我家穷,到现在还是几间破草屋……”
“小山哥,穷是大家都穷,要不是这几年咱村修码头,富的又能有几家?只要我们勤快点, 不过一两年,鱼场里的鱼长大了,卖出去,日子总比现在好,你担心什么?”
“是呀,我是真想马上把你娶回俺家,俺妈也高兴,我们也可永远在一起了,以后我跑外 ,你看家,日子总会好的。”
他说这话的时候,手紧紧攥着她的手,生怕她跑了,两只手汗淋淋的,却火一样的热。她欲 将手抽出也是不能,他的话更能让她高兴,脸上写满幸福的微笑,心里也不知说什么好。
“天色不早了,咱们回家吧!有话今后再说……明天你还要出海呢!”
他们相依很久,直到天完全黑下来,才慢慢走出沙滩,在村口的小路上分手。
杜小山回到家,杜老汉正在屋里熏蚊子,那股时浓时淡的烟气呛得小山妈直咳嗽。 杜小山没有说话,一直走进里屋,小山妈在灰暗的灯光下缝着一张破了的网。弟弟海牛躺在 床上,像是睡熟了。
“小山了,回来了。”小山妈问了一句。
“嗳!”
“回屋里好好歇着吧,明儿个听说要出海,不到虾场去了?”小山妈又问。
杜小山忙说:“不去了,队里要盖房,要钱买砖买瓦,有钱的可以交钱,没钱的就要鲜海鱼 。明天听说是个好天气,再说这阵子也该出去转转了。妈,您也歇着,明早上缝也不迟。”
“好,一会儿就缝完了。”小山妈微笑着说,又缝了起来。她的头发已花白,慈祥的脸上满 是岁月留下的皱纹。 杜小山回到西屋,闭紧屋门,躺在那张摆动的木床上,久久难以入睡。
是啊!都二十好几的人了,也该有个家了,可是,和春兰相恋三年多了,这事还没敢公布于众。不是吗?冯大力不是曾站在村头,手握着磨得发亮的菜刀,威胁村里人说:“哪个有种 的混小子,敢在我冯家门口勾引我妹子,看我不把他的头剁下来当球踢……”杜小山知道这 话是冲着自已说的。
再想一想自己,家不像个家,房子还不知是那个祖爷留下来的,黑洞洞像是地窖。要钱没钱 ,媳妇又怎么娶呢?唉!生活对他怎么这么难呢?
心事重重的杜小山,身子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眼睁睁望漆黑的房梁,心中也不知道是什么 滋味。这房间似乎不是房间,像进了蒸笼,热腾腾的不通气儿。这黑夜,像是地狱,他像是在地狱里生活着的人。海浪的冲激声,又从远处传进他的耳朵里,时间就在黑夜悄悄地溜走。
第二天,太阳离海面不到一杆子,雾还没有散尽,三家凹出口港的河岸上就聚满了人。他们 忙着,有的搬水,有的装米,有的张帆,有的抬网……叫喊声、马达声、浪涛声,连成一片 ,把一个清爽的早晨打扮的像个要下海洗澡的孩子一样快活。
“嗷——出海唠——”一个穿黑褂子的中年汉子喊着:“今天可是个好日子,天气预报说三 日内没有风暴潮,可以出海几十里,到海山岛上捡海贝,拾鸟蛋,回头还可以上小鱼岛捕只 美人鱼带回家呢!” “好嘞!”几个年轻人欢快地跳起来,踩得船板“噔噔”直响。
从前的姑娘们是不出海的,而如今的姑娘,胆子比壮小伙子还大,只要知道近几天的天气情 况,就可以独自出海几里捕鱼去。这不光是姑娘们胆大、泼辣,有的是家里缺劳力,迫不得 以才出海。 海边的姑娘无论春夏秋冬,总在头上围一条红的、绿的或是其它什么颜色的头巾。这也许是 风俗习惯,但更多的是怕海风吹黑了姑娘们的脸蛋而已。那些外地来的人们问起她们时,她们只是说:“这里风浪大,在这里生活,常常是三天两头地洗头……”
除了住在村上的人们,还有一些打鱼人家,常常半年不回家,一家人生活在船上,漂流在海 上。像蒙古的游牧民族,只不过一个在草原上,一个在海岸上。难怪好客者说:“莱州湾, 渤海湾,中间有块黄河滩,滩上独有三家姓,海河为田船为家。”如今,日子渐好,水上打 鱼的人们也少了。现在就不同过去了,与其说一家人风风颠颠漂在水上,倒不如和村上签订 一份合同书,包上一二十亩的鱼池,日子会更美好呢! 出海的人们渐渐走了,杜小山还在那里张帆。风虽然不大,但顺风而行张帆总比不张帆快得 多。俗话说:“无风三尺浪,有风浪三丈。”可见海上的风力如何。
“喂,小山哥。”一个亲切的声音响在耳边,“你装过水了吗?”是春兰来了。
杜小山抬头见是冯春兰,她今天穿着那件白色短袖上衣,黄头巾紧裹着头,拄着扁担,斜着身子向杜小山微笑。
杜小山笑着回答:“对了,要不是你提醒我,我真的会忘记呢!”
“好吧!我帮你回村挑去。”说完担起水桶就朝村口走去。
杜小山想喊住她,春兰已走出了老远。杜小山望着冯春兰的背影,心中像喝了蜜似的,甜甜的,美美的。
“出海唠——”高嗓门的小伙子喊着。
船,渐渐起行了。只有杜小山的船依然没有动。
“杜小山,我们先走了,你不要着急了,媳妇还在后头呢!”高嗓门的小伙子调皮地叫着, 嘴里哈哈地笑着。
“去你的吧!到了鲨鱼湾,别让鲨鱼把你拖走了,那时,你可再也见不到你媳妇了。”杜小 山说完,众人们都笑起来。
“嗳!出了河等着你!”说完,那几只船已远去了。杜小山向着他们摆了摆手。
杜小山眺望着村头,不一会儿,春兰就挑着水到了船边,把水倒进船柜里。
“谢谢你了,春兰。”杜小山说着送来一条白毛巾,“给,擦擦汗。”
冯春兰看了杜小山一眼,没有接毛巾,“谢谢你的好意,俺用不起这个。”说着就用头巾擦 了一把脸上的汗,“捕完鱼尽早回来,可别忘了,我还有话对你说呢?”说着脸就红了,跳 下了船。
“一定早回。”杜小山望着春兰说:“好了,回去吧!”
船开动了,离了岸,把站在岸上的春兰抛远了。她站着没动,心中却有无限忧愁,未曾表露 ,望着杜小山向这边摆手,自己也勉强地举举手。
雾散了。几只海鸥叫着,飞向了大海深处,偶尔转了个大圈,又飞到别的地方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