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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前位置:首页   小说分类 >> 言情小说 >> 鲜花盛开的新房
  • 鲜花盛开的新房
  • 来源:原创 作者: 伍一凡 日期:2013/5/9 2 阅读:1429 次 【 】 A级授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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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鲜花盛开的新房

    伍一凡

      奚明田把头埋在膝盖上,两手揉着眼。过了一会儿,他抬起头来,眼睛已经红肿了。

      许桁把变压器的总闸拉下来的时候,到处还黑咕隆咚的,整个槐树庄依然沉睡在它的梦乡里。

      变压器在村子西南角,离那棵遮天蔽日的老槐树不远。那里竖着一间小瓦房,没有围墙,有些僻静,也有些孤零。这间屋子原先是配变室,后来把变压器架到半空去,架到了两根高压线杆子的当腰上,屋子就腾出来了。许桁把它当成了小仓库,平时在里头放一些角铁呀电线呀等等的电业物料。他还贴着墙根安放了一张小铁床,赶上不爱动了就在这里躺一会儿,睡上一小觉,像是自己的小别墅。

      停了电,许桁看看天色还早,就身子一歪,躺到了那张小床上。许桁身架发实胖大,一躺上去,小床被压得“吱嘎”响。他点着一根烟,长长地吐了一口,把眼睛合上了。他肚子里装着心事呢。许桁知道,天亮以后,柳文昌就要打电夯了。一想到这个,他脸上的肉就堆了起来,露出了得意的冷笑:柳文昌啊柳文昌,你不是要打夯吗?哼哼,娘的,没了电,你还打个屁!

      许桁在小床上打了一个时辰的盹,天就大亮了。眼下已是初春的季节,阳光暖暖的,像水一样在大街上流淌着。他一边哼着“当初是你要分开,分开就分开”的爱情小曲儿,一边趟着暖洋洋的河流,悠悠搭搭地往家走。走到柳文昌的胡同头时,他碰到了柳永。

      柳永是柳文昌的儿子。他正要去找许桁,不料在这儿巧遇了。

      柳永问他:大哥,咋没电了呢?

      许桁收住脚步,一对厚厚的眼皮耷拉下去,又慢慢抬起来,斜眼看着他,颠搭着一根腿,“吱”的一声嘬了下牙花子,说:我停了。

      柳永一愣,有些着急:为什么?我家要打夯呢!

      许桁说:我知道你家要打夯,你也别问为什么。这是电工的事,想检修还得请示你吗?你是谁?

      柳永一听许桁像吃了枪药,说话这么噎人,就和他理论。三说两说,他俩吵起来了。吵嚷声把宁静的空气搅得跟头骨碌,很快引来了不少围观的人。

      柳永面对众人据理力争:俺家就要打夯了,他老先生倒好,把电给停了。大伙说说,他这不是祸害人吗?

      许桁也毫不示弱:停不停电不是你说了算!我听农电站的,你算哪路神仙?凭啥叫我听你的?

      回去!你回去!你给我回去!听到吵闹声赶来的柳文昌急得用拐棒戳着地,呵斥儿子不要再吵了。一场唇枪舌战就此熄火。

      回到家里,柳文昌哭丧着脸,心里很不痛快。他十分清楚,什么检修?纯粹是扯淡,这根本就不是个节骨眼。许桁这突如其来的一招,绝对是冲着他来的。他在报复他!

      柳文昌当然还记得,村里上电的那年,他正在村支书的任上干得大刀阔斧。就在一个晚上,许桁找到了柳文昌的家里,还给他提了两瓶好酒来。许桁想干电工。理由是,他上边有人,好办事。可柳文昌不这么想,他太了解许桁了。许桁平时特别贪酒,喝了酒爱闹事,群众基础不怎么好。电工虽不是什么领导职务,但要和家家户户打交道,手里也握着一定的实权,所以柳文昌觉得,许桁这么不着调,他干电工不合适。柳文昌对许桁婉言推辞了,东西当然也没要他的。其实,柳文昌已经在考虑让谁来干电工的事了,对全村的小青年过了筛子过箩子,暗地里一遍遍地物色着人选。可许桁一找,却让他改变了主意。最后电工是村民投票选举的,许桁没有达到目的。可是事情往往拐着弯走,许桁后来还真干上了电工。这让柳文昌哭笑不得。许桁有个表叔,在县电力公司工作,不久又调到乡农电站当了站长。那时候正赶上全县统一招聘农村电工,许桁有这么个靠山,终于如愿以偿。本来农电站招电工是易村使用的,可许桁就是要面子,想争口气,非要留在本村干不可。他表叔一点头,许桁又心想事成了。从此,许桁就风光起来。人们经常看到他全副武装,身穿电工服,外扎牛皮腰带,上头别着扳子钳子电笔螺丝刀,肩背一双爬杆的长铁鞋,在大街上走来走去,派头比柳文昌还神气。如今,柳文昌的村支书已经不干了,可许桁的村电工依然干得春风得意……

      眼下要打夯,却没了电,柳文昌只能自认倒霉,吃这个哑巴亏了。他埋怨柳永烧饼糊了不看火色,万不该跟人家吵架,当前咱家里最重要的事情是盖房子,吵架会耽误事的。

      柳永说:许桁太缺德了,他给停了电,夯没法打了,房子怎么盖?

      吵了……电就来啦?这种人,他和你讲理吗?

      柳永不吭声了。

      柳文昌说:去问人吧。电夯打不成,咱用人,打石夯!

      柳永说:爹,现在那玩意都淘汰了,谁还出这笨力气呀?再说了,以前咱又没给谁家帮过工,人能好问吗?

      只能这样了,去试试吧。柳文昌撩撩手催他快去。

      打发走了柳永,柳文昌按时喝上药,拄着拐棒也往外走。

      他家里的正在门口择菜,问他:你不在家里歇着,又干啥去?

      柳文昌头也不回,说:到外头看看,我不放心。

      自打老房子扒了之后,柳文昌就在自家斜对过的一块空地上搭起了一个帐篷,当成了他们暂时的家。柳文昌拄着拐棒走出帐篷,蹒跚着来到他的宅基上。他还不到六十,模样已是非常的苍老和虚弱。他摸着码在一旁的一摞摞红砖,打量着百废待兴的院落,眉头又一次拧结了起来。房子一天盖不好,他心里就一天不能安生。老院子已经成了废墟,前些日子,旧房基上又添了些新土,长高了一截。就在昨天,儿子又雇来一台“小挖子”,把起墙的“碱脚壕子”挖了出来,眼下就只等着打夯筑房基了。活一个跟着一个,没有拖延的余地,因为建筑队明天下午就要来施工了。在这节骨眼上停了电,真是急死人哪!柳文昌有些懊恼,那个村支书不干倒也罢了,可自己风风雨雨也二三十年了,没有功劳还有苦劳呢,为什么我要盖房子了偏偏就横在面前一道坎呢?难道,这就是墙倒众人推吗?

      是的,柳文昌现在不行了。他老了。他有病了,而且还很厉害。可是,回想当年,他柳文昌也曾一度风光过啊!以前的时候,他干着槐树庄的村支书,统领着这个上千口人的村子,一干就是二十多年哪。再往前数,也就是在他还年轻的时候,他当过兵,而且真正地扛过枪,打过仗。在那个英雄的一九七九年,他随部队奔赴了云南前线,然后就把自己的热血青春挥洒在了那片热带丛林的枪林弹雨里……退伍回乡后,正赶上实行生产责任制,群众好像没了主心骨,分地、分家乱作一团,争得不可开交,就连一个碌碡,也非要砸碎了分开不可。情急之下,组织上找到了柳文昌,决定压给他副担子。火线入党的柳文昌二话没说,当即表了态:我是一名退伍军人,更是一名共产党员,困难面前,我不担当谁担当!于是,他走马上任村党支部书记,义无反顾地带领乡亲们沿着农村改革的大道一步步走来……然而后来,柳文昌猝不及防,却重重地栽了跟头。那大概是五年前吧,乡里号召搞农业产业结构调整,推广冬暖式蔬菜大棚,为了树立榜样,引领全乡工作发展,乡里决定选一个领导班子战斗力强的村建立蔬菜大棚示范基地,考虑来考虑去,就选在了槐树庄。柳文昌认为这是个带领群众打翻身仗的难得机遇,就愉快地接受了这个任务。建基地就得有规模,有规模就得调整土地。可是,村民们连在土地上的那根神经太敏感了,一调地就调出了大乱子。以许桁为首的部分村民集体上访,在乡里县里上蹿下跳,前前后后折腾了一年多,最终把柳文昌赶下了台。

      柳文昌心里好憋屈啊!

      自从干上村支书,他真的是舍了小家顾大家,把里里外外的家务事全都扔给了老婆孩子。他家里的有时候也和他闹情绪,抱怨他:人家过日子都是夫唱妇随,你看你,不是开会就是办事,你都成脱产干部了,家成了你的饭店、旅馆。柳文昌无奈地笑笑说:我也没有办法,理解万岁吧。后来村民们纷纷翻盖新房,柳文昌他家里的就跟他商量:趁着还年轻,咱也翻盖翻盖房子吧,不然等儿子娶媳妇用了,咱也就老了,再盖也越吃力了。

      那时候儿子柳永已经和本村的许秀自由恋爱了。他俩从小学到初中都是在同一个学校上的,上下学来回走的又都是同一条路,算是两小无猜的青梅竹马。初中毕业后,他们俩都外出打工去了,柳永在天津郊区的一个蔬菜基地种大棚,许秀则在青岛的一家服装厂上班。几年后,两人几乎是一同返乡,不再出远门了。那时候柳文昌正在村里推行冬暖式黄瓜大棚,柳永看到他爹的工作阻力不小,凭着几年来的种菜经验,带头承包了一块土地,建起了一座一百多米长的黄瓜大棚。而许秀,则在镇上的商业街租赁了两间门头,开了一家服装店,生意还不错。后来柳文昌两口子看出他们俩的关系越来越近乎,觉得许秀这闺女的人品也没得说,就睁只眼闭只眼默许了。可柳文昌心里不踏实,因为这个许秀就是许桁的妹妹。许桁那个脾气,你要惹着他,他什么都干得出来。

      许秀到柳文昌家来过几回,见到柳文昌家里的就甜甜地叫一声“婶子”。柳文昌家里的看着眼前这个端庄俊秀的闺女光是笑,乐得心里都开了花。等柳文昌一回来,她就催他,得打盖房子的谱了,儿子不小了。可柳文昌倒是沉住了气,他说村里的工作一个接着一个,我哪腾得出工夫啊,还是等等再说吧。日子一晃,盖房子的事儿就拖下来了。可谁知这一拖,儿子和许秀的关系真的就拐了弯,而且急转直下,许秀和他退了亲。订亲时押的那几个小包袱,是许桁替妹妹给柳永送到家里来的。许桁扔下包袱只说了一句话:验验东西少了没,少了找我,和我妹妹无关!说完扬长而去。

      柳文昌去乡里办事的时候听说,许秀又和乡化工厂厂长的小儿子谈上了,人家在县城里有楼房,日子过得比柳文昌舒坦。起先,柳文昌还一直担心许桁会从中作梗,没想到许秀原来也是个心比天高,喜欢攀高结贵的女孩子。他劝儿子柳永说:这样的小妮子吹了也罢,她靠不住,不能和你同甘共苦,没什么好留恋的。柳永只是沉默不语。

      可柳文昌家里的有点得理不让人,急头怪脑地埋怨柳文昌:你说得轻巧,都怪你!叫你盖房子你不盖,等啊?沉啊?拖啊?眼看煮熟的鸭子又飞了吧?

      柳文昌长叹一声,对儿子说:小永啊,是爹……对不住你!

      日子走到今天,柳文昌倒是无官一身轻了,有的是工夫了,可以一门心思铺排家里盖新房的事了,可是他又病了!

      两年前,柳文昌得了一次感冒,嗓子疼。他吃了几天的药,烧退下去了,可嗓子还是不得劲,吃饭噎得慌。柳永便陪他去省城医院检查,当医生悄悄告诉柳永“你父亲患的是食道癌”时,柳永一下子傻了。柳永陪柳文昌查完病回来,就和他娘商量,一定要对爹的病情严加保密,绝不能把实情告诉爹。柳永把药品的包装盒、说明书统统扔掉,就连药瓶上的标签也都撕光了。可柳文昌是好瞒的吗?他干了那么多年的村支书,心细起来像针鼻,能认进线去。医院给拍的CT片子他看不懂,可字认得,就想看看药盒和里头的说明书。柳永和他娘都说医院里没给。柳文昌就一言不发了。他已经预感到自己的病不是什么好病了,就对他家里的说:咱盖房子吧,不然就来不及了。他家里的吓了一跳,眼睛瞪得像个铃铛。晚上,老两口睡不着,都有些心事重重。

      柳文昌说:什么都不要瞒我了,我得的啥病我清楚。

      他家里的说:你净胡寻思乱想的,就是没病,也能叫你愁出病来。

      我不是愁,我也不害怕死,我只是想把后事安排好,走得了无牵挂……老婆孩子跟着我,只有吃苦受累的份儿,没享着什么福……

      你呀,就别再倒潮气了,咱大人孩子不都好好的嘛。

      你知道……我这病是怎么坐下的吗?

      谁还不知道你,还不是那个官儿不当了,面子上你过不去,愁得。你呀,心病!

      错了。柳文昌翻了个身,望着窗外的月色,自顾自地说:能得上这个病,还不是多亏了我干这些年的村支书!回想这二十多年来,我吃饭哪有正准儿,饥一顿饱一顿,冷一口热一口,还说不上啥时候又生上一肚子气,再加上连趟地喝酒,喝了酒又不吃饭,再好的肠胃它也经不住这么个折腾法呀!你说它不坐病干啥?柳文昌也早就总结过,外村的那些老支书、老主任,得这病的可不在少数,哪一年不得走上几个?柳文昌一想起他们来,心里就充满了感激。他对他家里的说:幸亏你和孩子给我看得及时,发现得早。要不然,我也早去那边儿喝茶的了……柳文昌的眼里已经珠泪滚滚,扑簌簌地打落进枕头里。

      你心里就不能清静清静啊,老寻思这些没味儿的干啥?快睡觉吧!他家里的推了他的肩膀一下,说。

      可柳文昌哪里能睡得着。那些年里,他是全村的当家人,凡事一帆风顺的太少,总免不了磕磕绊绊。可是柳文昌脾气太大了,生了气能当饭吃,结果积劳成疾……

      出乎柳文昌的预料,柳永出去不多时,家里就陆续来了帮忙的,有四爷爷、奚明来、柳文达、柳世虎等等一干人马,将近二十口子。柳文昌叫大家帐篷里坐坐,大伙说不早了,还是抓紧干活吧。他又咋呼他家里的快拿烟来。柳文昌正在分烟卷的时候,柳永用小铁车推来了一盘石夯。

      打量着一个个前来助工的兄弟爷们,柳文昌心里滚过一阵又一阵的热流。他心里当然清楚,村里助工都是义务事,相互的,只有你帮我,才能有我帮你。可这么些年来,他几乎没有给谁家助过一天的工。有人曾背地里说他架子大,可他听说后觉得很委屈,他那时候实在是抽不出身来啊。

      叫柳文昌更为吃惊的是,奚明田也来了!

      奚明田和他有过节。他们的疙瘩是怎么结下的呢?五年前,也就是村里建蔬菜示范基地那会儿,柳文昌考虑到人地不均的矛盾困扰了村里十多年,村民的意见越来越大,潜在的矛盾也越来越突出,就产生了借此统一进行土地调整的想法,也得到了绝大多数村民的拥护和支持。可是,调地的决定一公布,凭空冒出不少伸手要地的来,就连在县城的十几个下岗工人也要求参加分地。柳文昌一看烧香引出鬼来了,弄不好会出大乱子,就研究了一个硬性规定,凡是参加分地的人口,户口必须在本村。这一规定挡住了奚明田。那时候奚明田刚离了婚,又找了一个,媳妇还没娶进门,就找到柳文昌,要求给即将过门的老婆也要一份承包地。柳文昌拒绝了,原因是情况五花八门,这个口子不能开,开了就乱套了。奚明田不理解,认为柳文昌别扭他,就和他吵了起来,闹翻了脸。结果,奚明田还是没有要上那口人的地。他对柳文昌恨得咬牙切齿。后来,许桁挑头上访,奚明田冲锋陷阵成了一员得力干将,直到把柳文昌整下台才就此罢休……

      柳文昌拿着烟卷敬到奚明田跟前的时候,奚明田伸出两手一挡,说:大叔,我戒了。说完他看着柳文昌面黄肌瘦的模样,眼里有些泛潮。

      人员到齐,打夯开始了。

      石夯,是用拦腰截断的一块碌碡做成,上面用铁丝绑上一根一人多高的木杆子,底座的四周拴着七根拉绳。就这么个极简单、极粗糙的笨重玩意儿,在过去却一直是乡亲们建造家园的宝贝疙瘩。多少年来,村里人建房垒墙,就是用这石夯筑造地基的。打夯是力气活,人手要多,劳力也得挺托。所以,这不是一家一户能办得了的。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村里就有了打夯助工的风俗。你助百家工,百家帮你忙——打夯,也就成了槐树庄一道格外亮丽的风景。

      柳文昌家的老宅基上挖的底槽,有些像电影里头的战壕。底槽里的土暄腾腾的,要在上面砌墙不筑牢可不行。所以那就得打夯。打夯一般是八个人一拨。第一拨人已经进入了场地,且拉开了架势。这八个人当中,除了一个扶夯杆的,其余都是拉绳的。你看,一圈的大脚丫子围着石夯,身躯都弯成了弓,仰着脸,像一群即将搏斗的公鸡,个个精神抖擞。随着嘹亮的夯歌喊起,打夯人挺身拉绳,石夯腾空而起,“嘭——嘭——嘭——”地砸下去,掷地有声,震天动地。他们像众星拱月一样,逗弄着石夯上下起落,重重地砸在那个圆心上。打夯人的脚步,随着号子一夯一夯往前挪,恰似一台别开生面的乡村舞蹈。

      那么一个货真价实的石头磙子,一次次地拽上去,摔下来,活路原始而笨重。尽管打夯是个粗活、重活和累活,但也有一定的技巧在里面。八个打夯人,他们都和自己对面的人结成双、配成对。扶夯人对面那个拉绳的,人们都叫他“拽小辫儿的”。这也是打夯当中最轻快的一个活了,只要把夯拉住,不让石夯往扶夯人的怀里跑就行。这样一来,一圈的打夯人就形成了相互牵制相互均衡的格局。打夯要用力均匀,谁都不能偷懒耍滑,不然石夯就会四歪八斜不走正道,一不犯寻思,夯就会冲着谁跑过去,弄不好会伤及人身安全。所以,只有用力齐整了,均匀了,石夯落地才会四平八稳,砸下的夯印也才会平实有力,不出马蹄形。

      打夯全凭扶夯人。四周拉力的均衡程度,基本上是在扶夯人的手里操纵着。石夯起落一旦失衡,有经验的扶夯人,就会把手里的夯杆儿变成一根划船的小桨,拨云破雾,调正方向,让石夯平稳落地。可见扶夯人的重要性了。可以打两个比方,如果把打夯比做一场集体舞会,那么扶夯人就是领舞的人;如果把打夯比做一次航行,那么扶夯人就是当之无愧的舵手。在槐树庄,四爷爷是大伙公认的扶夯老把式。那些扶夯的要领,他掌握得炉火纯青。扶起夯来,他腰板挺得直,砸下的夯印不重叠、无间隙,一个挨着一个,不偏不倚,夯夯都中要害。而且,他的打夯号子叫得也格外好,扶夯很见功夫。所以,一有打夯的活,人们总是首先想到四爷爷。四爷爷也乐于帮忙,在村里很受欢迎。

      四爷爷已是六十多岁的人了,身子骨依然硬朗。这天,他来助工的时候仍然穿着棉袄棉裤,裤脚用黑布条扎起来,看上去腿脚特别利索。这时候,他站在石夯旁,先往手心里啐口唾沫,搓一搓,右手握住了夯把。那七个拉绳的,围着夯,双腿叉开,撅着腚,弓着腰,绳头挽在手腕上。随着四爷爷一声起夯的号响,拉绳的挺身而拽,石夯一蹦老高,瞒过了头顶,继而又骤然坠落……就这么一起一落,砸下一夯又一夯。夯把在四爷爷的手掌筒里如同玩杂耍似的,哧溜溜蹿上去,又哧溜溜滑下来……一袋烟的工夫,打夯的人便是满头大汗,腰酸腿疼了。

      打夯还要唱夯歌,这与江河上拉纤的船工号子如出一辙。夯歌主要是调动情绪、活跃气氛,有统一步调、收放一致的作用。夯歌一般由扶夯人起头领唱。四爷爷的夯歌不仅唱得嘹亮,而且也生动俏皮,让人特别提神儿。关键的是,他还能即兴编歌词儿,现编现唱,而且合辙押韵琅琅上口。你比方这天打夯,四爷爷就唱了这么一段——

      老支书哟,

      建新房啊。

      停了电哟,

      咱帮忙啊。

      盖新屋哟,

      娶新娘啊……

      打着打着,四爷爷看到对面那个拽小辫的姿势不对,没个干活的样子,就改口提醒他。

     

      拽小辫的,

      你叉开裆啊。

      并着腿,

      使得慌啊……

      四爷爷每唱完一句,拉夯绳的人就拖着长长的音调“嗨哟”和上一声。这歌声,从他们这些大老爷们的粗喉硬嗓里吼出来,雄浑激昂而又婉转悠扬,有如汩汩清泉,带着淳朴的乡情,便在人们的心头荡漾漫溢开来。这土生土长的打夯号子,简直成了飘荡在槐树庄上空的乡间绝唱。

      突然,拉夯绳的奚明田就地蹲下了。大家赶忙停下来,以为他伤着了,凑上去问他怎么了。奚明田把头埋在膝盖上,两手揉着眼。过了一会儿,他抬起头来,眼睛已经红肿了。

      四爷爷逗他说:你一个大老爷们,咋还哭了呢?

      奚明田四下看了看,他看到柳文昌正拄着拐棒注视着他。

      柳永说:我去叫医生吧。

      奚明田摆摆手说:没啥,眼里蹦进个东西。

      四爷爷说:那你歇会儿。又冲等在一旁的人说:再来一个!

      奚明田说:你们先打着,我回趟家,马上回来。说完他就走了。

      打夯的活很麻烦,一层土要打上三遍,完了再由歇着的人往地槽里填上一层新土,然后接着再打。新土上得越薄,房基筑得就越结实。打完第二批土的时候,四爷爷仰脸看看日头,已经半头晌午了,就咋呼了一句:歇工了!

      柳文昌和柳永爷俩已在窝棚前的空地上摆上了一张小桌子,沏上了一大壶热茶,摆上几盒烟卷。大家围拢过来,抽烟的抽烟,渴了的喝茶,不少人左右开弓,连喝带抽。大家说说笑笑,你一言我一语,帮柳文昌父子铺排着活路,下一步该怎么干,哪几个人干啥,干到什么程度,都说得头头是道。四爷爷年纪大,辈分也高,最后他做总结、定盘子。总之一句话,活怎么干不怠工,咱就怎么干。

      奚明田那小子咋还不来啊?不知谁冒出一句。

      有人接话说:他呀?八成是凉锅贴饼子,溜了。这可是打夯,又不是让他来坐“两半截”酒席,他可没那么傻。

      柳文昌在一旁说:咱人手又不少,多一个少一个的没啥,只是他干了半天了……柳文昌转向儿子柳永,嘱咐他:待会儿吃饭,别忘了去叫叫你明田哥。

      四爷爷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后“嗨”了声,说道:时间不等咱们,咱们也就别等奚明田了,下手干活吧。

      于是,“嘭嘭”的打夯声伴随着夯歌又腾空而起……

      中午饭的时辰到了。柳永按照他爹的吩咐,赶紧去叫奚明田来吃饭。可是,他跑了两趟,都扑了空。他连奚明田的影子都没见着。头一趟,他家的大门锁着。第二趟,他只见到了奚明田他娘。他娘说:他从你家帮忙回来以后,就陪他媳妇回娘家去了。

      柳永先是“哦”了声,随后又嘱咐了句:大娘,明田哥回来了你可叫他去呀!说完转身就走了。

      柳文昌家里的也忙活了一上午,这时候她已经炒好了菜,还炖了鸡,炖了鱼,要厚厚地款待这些打夯助工的兄弟爷们。酒是不能不喝的,因为酒可以解乏。过去的时候是块儿八毛一斤的老散酒,可现在条件好了,村里助工也早就时兴起喝“原瓶子”来了。柳文昌备下的是几箱“趵突泉”,十来块钱一瓶的那种。

      四爷爷一看准备了这么些好酒好菜,对柳文昌说:你看看,太破费了不是?这几年你又是看病又是盖房的,都知道你不宽绰,用不着这么浪费,太见外了。这又不是生活困难的时候了,凡是来的,不图你的吃喝。

      大伙说:是啊是啊。

      柳文昌说:不成敬意不成敬意。说着就让大伙坐坐坐。

      吃席的摆设仍然按照风俗来,不上什么讲究,不摆桌子,也不拉椅子凳子,而是把几张门板对接起来,用几块砖头架在地面上,四周再支起有凳子那么宽的长木板。大家蹲坐在长木板上,围成一遭,没有上座下座之别,也没有高低贵贱之分,大家都一样的身份——助工的人。喝酒的时候也不是一人一杯,而是几人共用一个茶碗儿,倒满了酒,从一头挨下去,轮着喝。你啁上一口,再把酒碗儿递给下一个人……轮完了这一遭,打头的人就说:“来,吃菜。”于是,大家一呼百应,纷纷抄起筷子夹菜压酒。他们哧哧溜溜地吃起来,吃得满嘴流油,香甜无比。

      酒轮了约摸十来茶碗儿之后,四爷爷就发话了。

      四爷爷说:兄弟爷们都少喝点,下午活挺紧。喝多了,那是要犯错误的。

      大家嘻嘻哈哈地乐开了。

      四爷爷又说:我可不是疼人喝,晚上多喝,晚上多喝。要犯错误的话,等晚上!

      又是一阵哄然大笑。

      大伙都吃饱了饭,又沏上一壶热茶喝水。这时候,一阵“突突”的马达声拐进了胡同里来。大家扒头一看,是奚明田那小子!

      大伙走出帐篷纷纷围上来。奚明田开来了一辆三轮车,上头拉着一台电夯、一台发电机,还有一大捆电缆等等一大套,堆得车上满满的。

      噢,有人搭腔说,原来你小子捣鼓这个去来着,打哪弄来的?

      我小舅子的。奚明田用袖子擦擦脸上的汗,跳下了车。

      柳世虎看出这是干买卖的一套装备,就伸出大拇指对奚明田说:嗬,还是你小子有头脑,见劈缝就钻。人家柳永可没打算花这个愚钱啊,是不是啊柳永?

      柳永的脸有些涨红了,没好意思接他的话。

      奚明田说:柳永,你甭听他那些胡啰啰,他这是栽赃陷害我,根本不是那回事。我是看到大家打夯太累,也太慢,就想到了我小舅子的电夯,我去了正好在家里闲着。柳永,你用和我用一样,免费的。

      人们大眼瞪小眼,都有些摸蒙。

      奚明田又对柳永说:你要是实在过意不去,给机器加点柴油就行。你用不用?

      柳世虎当即替柳文昌和柳永表了态:用用用!有了这玩意儿,省力又出活,傻瓜才不用呢。

      大家都“哈哈哈”笑了。

      柳文昌对奚明田说:快先吃饭吧。

      奚明田说他吃过了。还说:小舅子伺候得我不赖,扒鸡一盘,清炖小鲫瓜一碗,趵突泉啤酒两瓶。他拍拍鼓鼓的肚子:你看他把我撑的,都像怀上七八个月的了。

      大家又是一阵嘻嘻哈哈。

      人们七手八脚从车上抬下了电夯,拉上了电缆,一根烟的工夫就布置停当了。奚明田给发电机挂上三角带,抄起摇把子,“噌噌噌”摇了几圈,发动机“突突突”欢叫起来。

      柳文昌家的宅基上,这会儿又响起了电夯打地基的“嘭嘭”声。

      电夯那个硬邦邦的铁家伙,让奚明田收拾得服服帖帖。它就像一个人,匍匐跪地,磕着头往前爬,从东头磕到西头,又从南头磕到北头,一刻也不停歇……

      电夯也是生产力啊。柳文昌本打算一天半的打夯任务,到了天擦黑的时候就全干完了。

      黑灯瞎火的晚上,柳文昌家也打完夯了,电不声不响地又来了。柳文昌家的帐篷里灯火通明,助工的兄弟爷们济济一堂围坐一起,还是按照乡俗的老规程,尽情地喝着、吃着、聊着……

      两盘热气腾腾的葱油鱼端上来了,长方形的席面上一头摆了一盘。按照风俗习惯,上了鱼,主人要让席敬酒的。这时候,柳文昌一手拄着拐棒,一手端着一只茶碗,手有些哆嗦,里头的酒不时晃出来。他来到酒席跟前,话还没开口,大伙就礼貌地站了起来。

      柳文昌说:坐,坐,都坐下。

      但是大家都没有坐。

      柳文昌叫儿子柳永给大伙每人满上了一杯酒,大家齐刷刷地站在那儿,端着酒。

      柳文昌动情地说:兄弟爷们受累了,我很感激大家在百忙当中来帮我的忙。这些年来,大伙修房子盖屋,我也没帮老少爷们搬过一块砖头。现在倒是有空了,可身体又垮了。眼下,修房盖屋轮到了我的头上,老少爷们不小看我,都来帮我的忙,我心里实在过意不去……

      嗨,官身不自由!那时候你想帮,可得有那个空啊。大伙都理解,别说这个了。四爷爷说:都过去了,往往事情走得越远,大伙看得才越清。现在看,当年你搞的那一百多个黄瓜大棚,对了!一筐筐的黄瓜一拉到镇上的蔬菜市场,那还叫黄瓜吗?那是绿金条啊!也就是你吧,给咱村里办成了这么一件大好事。

      奚明来接话说:可不是咋的,好几年了我想种个大棚,可就是种不成,人家干部不管,可我自己又没法把南北地横过来种!他妈的,黄鼬狼子将老鼠,一窝不如一窝了!

      大家都笑起来。

      四爷爷说:喂,爷们,啧啧啧,扯远了!他转头又对柳文昌说:大侄子,你也别见外了,远亲不如近邻,哪有关煞大门朝天过的?为人一辈子,这个事上你不求人,到那个事上你也得求。大家说是不是啊?

      是啊是啊。大家应声附和。

      柳文昌又说:那好,就请大家都干了这杯吧,不成敬意。

      大家仰起脖子一饮而尽。

      柳文昌有病,戒酒了。他那一杯,他叫儿子柳永替他喝了。

      柳文昌又叫儿子柳永给他倒了一杯。他端着酒来到奚明田跟前,在他面前晃了晃那杯酒,说:明田,老爷们了,来,我敬你一杯。

      奚明田说:恭敬不如从命,我先喝为敬。他“咕咚”一口干了。

      柳文昌觉得,这回他得喝了。当他把酒送到嘴边的时候,奚明田一把抓住了那杯酒。

      奚明田说:大叔,这是你让我的酒,你怎么能喝?再说我年轻力壮,也没病没灾的,该我喝!又一口把酒干了。

      奚明田连着两大杯酒下肚,没有半斤也得有四两,加上起先喝的那些,怎么着也得够斤数酒了。他的脸已经涨得通红,脖子上的几道筋“嘣嘣嘣”往外跳。奚明田有个毛病,喝了酒爱哭。和柳文昌喝完了酒,他一蹲到木板上,撩起右手冲着自己的右脸就扇了一巴掌:我他妈的不是人,我好后悔呀……他两手捂着脸“呜呜呜”地哭起来。

      在场的人都愣了。

      四爷爷说:明田,这么好的场合,你怎么能……别哭了。

      四爷爷,你说,要是我们不上访,文昌大叔还干着咱们的书记,他能病成这个样子吗?奚明田哭咧咧地说。

      柳文昌说:明田,你想哪去了?人都有自己的寿限,我的病和你扯不上关系。

      四爷爷对奚明田说:都过去了,别再提了。你也别再喝了。

      奚明田还是喝多了,最后倒了酒,饭也没吃,醉成了一拖拉,是几个人把他架回家去的。

      打好了地基,建筑队第二天就开进了柳文昌家的院子里来。他们测水平、定四角,拉上线、砸下橛,“叮叮当当”地施工了……当然,工程进展得相当顺利。一个月后,一座石头跟脚、红砖到顶的五间大瓦房,连同三间西屋和一座门楼,在柳文昌家的宅基上拔地而起了。

      新房子暂时还不能住人,因为墙皮还没有干透,天井里也高洼不平,满地都是些碎砖头、烂瓦块。这些天里,柳永一直忙着整理天井,并找人给门窗镶玻璃、刷油漆。

      那天,柳永去镇上定做门楼上的大铁门回来以后,他告诉爹娘:我碰到许秀了。

      他娘说:又不是出远门,碰见个熟人还不是正常?

      柳永说:问题是,她叫我,我没理她!

      柳文昌说:她叫你?是不是她有话要和你说?

      谁知道。反正分手了,还纠缠啥?

      嗯。分开了就别纠缠了,免得让许桁倒咬咱一口。柳文昌说。

      新房子建起来,柳文昌终于去了一块心病。每天,他不知要到新房子里去转多少次。瞅着崭新的房子,他心里感到特别踏实,也特别宽慰。他对他家里的说:就是新房子捞不着住,阎奚爷叫我走,我也没有怨言了。他家里的不乐意了,说他:我看你废得不轻,往哪走啊?咱还得好好享受享受呢。

      这天吃晚饭的时候,柳文昌家里的告诉柳文昌,听说明天是许桁他奶奶的八十大寿,问他:咱随不随份子?

      柳文昌说:你咋知道的?

      他家里的说:擦黑的时候,有人看到许秀也回来了,还用面包车拉来了不少的鲜花。听说,他们还雇了歌舞团呢。

      噢?大庆啊!

      太张倒了。一个老百姓过个破生日,弄那么些花来,当吃当喝呀?真是的,人一有了钱,着实爱烧包!

      现在不是兴这个嘛。

      柳文昌家里的又问:你说,那份子咱随不随呀?

      柳文昌想了想,说:那,咱还是随吧。

      第二天天刚刚露亮,柳文昌照例起了一个大早。这些日子,他每天早晨起来,第一件事就是去看看他的新房子。

      柳文昌拄着拐棒,戳戳答答地来到天井,迈上台阶,推开房门,一下子就愣住了。

      花!花!哪来的这么多花呀……

      柳文昌惊叫着,依然愣在那儿。

      亮亮堂堂的新房里,一束束鲜花整整齐齐地摆放在地面上,花花绿绿的,开得那个艳,开得那个欢。满屋里都是浓郁的花香。

      柳文昌忽然发现,花丛里插着一只信封。他走过去,把信封捡起来,抽出了里头的一张纸——

      柳永:你架子真大,为啥叫都不答应。我告诉你,我哥哥是我哥哥,我是我!这些花不是送给你的,是我送给柳文昌大叔的,因为他留下了一个好口碑。祝他早日康复,并早日乔迁新居!

      拜拜!

      下边没有署名。但是柳文昌已经猜出这个人是谁了,他心里也好像明白了什么。忽地,一股暖流涌遍了他的全身。他的嘴唇哆嗦起来,两颗泪珠爬出了眼角。

      他来到屋门口,脱口冲他家里的喊道:他娘,他娘,快来,你快来呀……

      喊着喊着,柳文昌已是老泪纵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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