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雨的云八十年感怀短文800篇》
第271篇 老娘心有余悸
妈已年近古稀,我和妹妹都叫她老娘;既表亲切与敬重又叹岁月急促。
三、四岁那年爸爸下放农村,妹妹去了爷爷奶奶那里,我随妈在煤矿。常去办公室玩,叔叔伯伯们都很喜欢我,常讲故事给我听,还和我“打仗”。我擎着破扫把把当冲锋枪:“冲呀,啪啪啪”,从这边冲到那边,我喜欢看叔叔们则举着脸盆当盾牌,听脸盆发出“叮叮当”的声音。
我喜欢墙上的那张五颜六色的图;妈告诉我是地图,指给我看“这里是北京,毛主席住的地方;那里是我们现在的地方”。还告诉我爷爷奶奶和妹妹在哪儿,爸爸在哪儿,伯伯伯母和哥哥姐姐在哪儿。
我指着一个个地方问妈妈,后来又问右下角那一小块是什么地方,妈告诉说:是台湾,我又问妈妈台湾是什么地方……
我和妈住在家属楼的一间单身宿舍。大楼里住了许多工人,每夜幕降临时侯,“炭古佬”一个个乌黑的眼圈,像演完戏没卸干净妆,他们三五成群回来,然后各家各户的门口便炊烟升起。
矿山的的住房都建在山坡和山洼,高高低低。“我”家是“地下室”,要下近十级台阶;常年阴暗潮湿,墙上有许多斑斑驳驳的水渍,有像卧虎的,有如云层的,有似人头攒动的……
房里除床还有小木桌、竹椅子、脸盆、装衣服的木板箱、大纸盒,和我洗澡的大木盆……原先妈妈是带“我”去女澡堂,“我”爱问东问西便不带我去了,从此一直在这木盆里洗澡。
妈妈上班时常把我一人留在家。玩烦了我把东西往地下抛,妈下班回来看到屋子里的一片狼藉便骂我,有时还小揍一顿。我耿耿于怀。
后来知道我一岁多在上海伯父家也常把凳子推倒,伯父骂了我,便用眼睛“横”伯父。后来妹妹也去了伯父伯母家,来信说她很听话,从来不把东西往地下抛,从来不会用眼睛“横”他们。
有一次妈要打我。忽然想起地图上那个很远的地方,便对妈嚷嚷:“你再打我就逃去台湾!”我很得意,妈可被吓坏了:“你……你……怎么这样说!”妈又害怕又着急。“就要去,去那很远的地方你打不着我!”我很犟,偏嚷嚷着冲出房门往山坡跑。
矿山的夜晚小火车呜呜低声呜咽,昏暗的路灯闪烁,烟囱上浓烟滚滚,矿山笼罩在一片烟雾中。妈妈追到“广场”时天空已经昏黑,妈妈和邻居阿姨一起呼叫。“我”躲在角落里不吭声……
那晚我家的房门关得紧紧的,邻居的阿姨全来了,一个个神情紧张。没有平日的欢笑,没有人逗“我”玩,也没有叔叔阿姨要我唱歌跳舞。
我挨着墙根跪在地下,她们一个劲的逼我承认错误,你一言她一语,告诉问题如何严重,如果传出去人家就会说是妈妈教的,把妈妈揪出来就连饭也没有吃,也没有人带我睡觉。她们要我保证以后不再乱说。我不服气,照样说打了我我就要去。
那个年代常有因孩子乱说话父母被关进“牛棚”的。
岁月如流,不知不觉三十多年过去。我终于真的跑了,跑得很远很远,是儿时说的那地方,不过不是因为妈妈要打我。
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忽然想起妈妈那天拖着疲惫步伐在山坡上追我,和后来对我“批斗”
夜深了阿姨们第二天还要上班,才渐渐散去。后来妈妈在叨叨不休中哭了,又骂我又求我。我也哭了,保证以后不再乱说。
常常做梦,梦里妈妈还是当年演出完后抱我回家的年轻时候的样子。
离开老娘好多年了,常常想念。灯光下泪光婆娑、迷离,一丝丝光芒闪烁。往事如同梦幻,如在遥远的天边,渐行渐远……想念老娘,心里说不出的内疚,也许老娘现在还是心有余悸。
矿山给我的幼年时光印象不可磨灭;和小伙伴一起去河里抓鱼,溜进漆黑的巷道玩耍,爬上高高的煤矸石山上,在球场看球赛……
印象最深的是球场的批斗大会,和戴着高帽子的“五类分子”游街示众。两旁声嘶力竭的呼着口号,孩子和老人站在街边看热闹,有人指指点点,也有人跟着一起挥拳头呼口号……
一次,我还模仿“五类分子、牛鬼蛇神”可怜兮兮的样子,低头弯腰驼背的跟在他们背后走……看见我的阿姨又告诉了妈妈,于是妈妈又骂我。
爸爸下放农村时,有一年随爸爸在文工团,台上正演出,叔叔们跳着“革命无罪、造反有理”的“劲舞”,我觉得很好玩,就跟在叔叔们身后比比划划,害得爸爸挨了批评,只好把我又送去妈妈那里。
还一次上级领导来省剧团审察剧目,我看见舞台上的转轮好玩,就用力摇那把手,演出中间竟然把大幕关上了,又害得爸爸挨了批评。
小时候我确实乖戾,一次不小心把馒头掉脏就挨了骂,嘿嘿,我偏偏有意把馒头粘上沙粒气爸爸。
也有时候犟不过爸爸。在爸爸下放农村时候,一次贪玩不好好吃饭,爸爸就不许我吃饭,饿得好难受,邻居阿姨偷偷把剩下的饭给我吃。
爸爸现在已经老态龙钟,妈妈也有了白发。想起老是让爸爸妈妈提心吊胆,常常深感歉意,现在他们都老了,我却跑得远远的。
妈妈曾想劝导我、改变我,爸爸更是想强制“改造”我。他们是风风雨雨中的过来人,怕我适应不了社会潮流,常常为我担惊受怕。前些年,老娘说起当年的事仍然心有余悸;他们都老了,我只能深深表示内疚。
有一年他们打算送我去“解放军的大学校”,让严格的军纪改变我。
啊,因为没有路子去不成,一个邻居笑我妈妈说:“火到猪头烂,钱到公事办”,就请招兵的老乡吃了一顿饭,哪有那么便宜的事。
他们既然没有办法帮我,便不得不由我自己东西南北闯荡,因为我单独过,经常离开好久他们也不知道,后来知道我去了很远的地方,正是儿时说的地方,着急啊。回想起四十年年前的往事,思绪万千。
我不是宿命论者,命运就如此巧合,更是格外的一番感慨。不知道是不是命运。 (2008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