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凯子(一)
推开玻璃门,一串铃铛声在风中欢快地响起。为这个寂静的日子投入了一丝丝串动。这是个寂寞的咖啡吧,之所以说它寂寞,是因为里面没有一个顾客。它坐落在杭州某个舞蹈中心的隔壁,对于一个城市而言,这里仅仅是一个小角落,毫不起眼,微不足道。小雅步入里面,偌大的咖啡吧里就只有吧台处那个戴眼镜的男孩。有顾客上门,男孩很腼腆的朝她一笑,白净的棉衬衫领口微微抖动,露出他略显苍白的肌肤。小雅没有多看他一眼,她径直走到了最里面靠窗的一个位置坐下。阳光穿过玻璃,在她跟前的桌子上欢快的舞蹈着。窗外是枯黄的叶子,风儿吹过,纷纷落落,牵动着关注的人内心的一丝安静。要点什么?那个男孩的声音小声的响起。苏帕摩。小雅睫毛一阵寂动,淡淡道。男孩呆了一呆,随即微笑道。稍等。很少有人喝这种来自哥伦比亚的咖啡,男孩离去的时候小心的瞅了她一眼。女孩修长的身子紧紧包裹在一套秋衣里,展露着她绝好的身材,一只洁白的手穿过黑色的长发,托在下巴上,眼睛望着窗外。眼神中却如此黯淡。窗外是路过的一对母女。小姑娘在前面欢快的奔跑着,年轻的母亲含笑看着自己的孩子,嘴唇蠕动,仿佛在让她小心点,满脸的幸福。作为一个服务生,他明白这样打量一个顾客是不礼貌的,特别当对方是个女孩的时候。所以他很快便收起眼光,快步走向吧台。 10分钟后,一杯热腾腾的咖啡摆到了小雅跟前。谢谢。小雅轻轻道。然后轻嘴抿了一口。淡淡苦味中夹杂着隐约的甘甜,很地道的味道。她的嘴角终于露出一丝微笑。男孩看到她露出了笑容,紧张的脸才舒展开来。对他而言,顾客的满意就是最大的追求。然后,他又在吧台口坐下,拿起了那本看了一半的书。在这个有点寂寞的秋日午后,他们两个相隔着几个桌子,各自享受着属于自己的时光。相互交错。那个时候,他们并不清楚,从这杯咖啡开始,他们这辈子将在交错中度过,也许,尽头并没有尽头。就象窗外那飘落的枯叶,你并不知道它会落到谁的头上。或是,仅仅被风吹走。 当阳光逐渐将小雅那略显瘦小的身影拉长时,她站了起来。多少钱?25元,谢谢。男孩脑袋从书上抬了起来,微笑说。她修长的手指从皮夹里找着钱,染红的指甲反射着突兀的光芒,很是鲜艳。男孩苍白的手接过那张50,然后很仔细的把角边折平,找了她25元。随着零钱过来的,还有一个本子和一支笔。小雅望着笔和本子,眼神中流露的是迷茫和不解。男孩知道她在想什么,忙解释道。来我咖啡吧消费的每一位顾客,我都会让他们留下自己的名字。或许,这算是我这里的特色吧。他的嘴角边荡漾的是一片真诚。小雅不知道为什么,心一颤,然后抓起笔,签名前,她忽然问。就算签了名,这又代表着什么呢?男孩微笑说。过去。代表着某个过去。或许有一天这些签名的人还会再次光临,或许某一次,他们忽然想看看自己的过去。我会给他们看这些签名。每一个签名都代表着一个故事,虽然是一个过去的故事。但我们还是留下了印痕,不是吗?小雅拿笔的手微微一阵颤动,她没有说什么,而是认真的在本子上签了三个字。宋丽雅。很高兴认识你,可以叫你小雅吗?男孩看到她签了名,开心道。那你呢?你的名字呢?小雅忽然莫名调皮问。男孩愣了一下,既而笑了。原本略显寒冷的咖啡吧仿佛充满了温暖。他把她的一只手抓了过来,那只小手抖了一下,但还是很乖巧的呆在了大手中间。他用他的指尖很快速的在她手心里写了两个字。然后合上。很郑重的说。可不能忘记哦。小雅笑了,手握成拳头,在空中比划了一下,说。我会记住的。我可以直接叫你来年吗?无所谓。来年笑了。小雅转身离开。玻璃门关上的那一刻,她没有回头,手伸高了挥了几下,高声道,我是一个跳舞的女孩。那一声,仿佛是问候,也仿佛是告别。远处,是空空荡荡的马路。落叶缤纷。把那个背影吞噬在了落寞中。那年那个秋天,他们第一次相遇。 (二)这是一片陈旧的房子,有点破落。在这个四周矗立着高楼大厦的城市里,似乎象大海中的一叶枯舟,没有明天,却不得不飘零着。微微发暗的走廊,几盏旧灯泡在微微跳动着光芒,偶尔会有几声门转动所发出的咯吱声,也会有隔壁邻居依稀的说话声。小雅低着头,脚步有些快的穿过走廊,在尽头那扇生满铁锈的防盗门前停下来,钥匙声在她手上响起。小雅,回来了啊。一张爬满皱纹的脸从隔壁门口探出来。是啊,张大妈,您晚饭吃过了啊?小雅边开门边说。你快进去看看吧,你爸爸好象又喝醉了,先前还在屋里砸东西呢,我老了,经不起吓了,你要好好劝劝他,别再喝酒了。老人一边摇头一边叹息道。恩,我知道了,真不好意思啊,下回我带点蛋糕来给你吃,大妈。小雅说着,加快了开门的速度。锈迹斑斑的门打开,一股浓浓的酒味冲了出来。小雅皱了皱眉头,脚一勾,把门关上。我回来了。她提高了声音,冲着里屋道。声音中带着一丝不安。一个背微驼的身影出现在里屋门口,有点歪歪扭扭的靠在墙上。那只手上,还提着一个酒瓶。小雅看了一地狼迹的地面,没有说什么,将衣袖稍微挽了几下,就开始收拾整理起来。里屋那个身影抬起了头,他眯着眼,望着眼前这个模糊却又晃动的熟悉身影,他内心忽然莫名生出股怒意。小雅正蹲在地上,捡着破玻璃瓶,猛然感觉头皮一疼,不由啊的叫了一声。男人使劲拉着她的头发,一直拖到里屋,边拖还边狠狠道。臭女人,我让你叫!我让你叫!小雅双手紧紧抓着那只大手,脚乱踹着地,做着毫无作用的反抗。男人没有听她说什么,手一使劲,把她扔在了里屋的地上,然后拿起墙角一根暗红的木棍,劈头盖脑的朝她打去。你跳舞啊!你怎么不跳啊?!你不是爱跳舞吗?男人一边叫一边打着。小雅双手抱着头,咬着牙,努力闪躲着那根棍棒。疼痛在身上传染开去,浑身火辣辣的,但她硬是没吭一声,仿佛已经习惯了这一切。逐渐的,她眼前开始发黑,麻木的身躯默默的承受着那越来越沉重的木棍,手脚下意识的做着一些无力的抵抗…… 那是一条通往远处的小路。一个女人带着一个小女孩,她们一直在走着,脚上的鞋子已经磨穿,可她们没有停下来。一眼望去,小路没有尽头,风从小女孩脸畔吹过,轻拂起她的长发。周围田野里的野花盛开,可在她们的脚步下,逐渐枯萎。小女孩眼睛中流露出惊恐。妈妈。她叫着想抓住身边女人的手,却发现抓了个空。她忙抬头看去,那个女人忽然离她慢慢远去。妈妈,等我。小女孩哭了。她小脚蹒跚朝女人跑去,可却永远只差那么一点点。天突然变色,狂风大作,暴雨象石头般砸到她弱小的身上,四周一片黑暗。那个女人的身影早已消失。小女孩愣愣的站在风雨中,她看不到前面的路,甚至连那些枯萎的野花也看不到了。为什么?她喃喃自语,忽然大声喊着,为什么你要离开我?从噩梦中惊醒,身上的痛楚让小雅倒吸了口冷气,她咬着牙,硬撑着沉重的身躯,缓缓睁开眼,屋内的黑暗让她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她的手揉在几个最疼的地方,稍稍休息了一下后,慢慢扶着墙壁站了起来。墙上的老钟滴答滴答的重复着枯燥,她借着窗户口的一丝光芒看了一下,已经是晚上十点了。秋风从一块破碎的窗口吹进,她一头黑发夹杂着血迹和灰尘起舞。她抚摩着腿上的痛楚,看了一眼墙角的那个木棍,木棍上新鲜的血迹已经和变成黑色的旧血斑融合在一起。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奇怪的味道,那是血腥味夹杂着酒精的味道。小雅叹了口气,移动脚步到了洗手间。满是尘土的手旋转着水龙头,冰冷的自来水冲在伤口上,又是一阵刺痛。小雅对着镜子掳了掳头发,那张秀气的脸上带着已经干涸凝固的血水,显得如此诡异,她傻傻一笑,镜子中的自己仿佛一朵盛开在黑暗中的带血玫瑰,毫无灵魂可言。然后从洗手盆下拿出一瓶药水,翻开衣服,很小心的对着镜子涂抹着伤口。在她背上,新伤夹杂在一片旧伤中,或许很多天后,会象那根木棍上的鲜血和旧血一样,逐渐融合在一起,直到人分不清哪个是现在,哪个是从前。那个时候,小雅眼前忽然冒出来年那张略显苍白的脸。每个签名代表着过去。他如是说。她笑了下,但很快嘴角的伤口让她回过神来。她从口袋里翻出一支笔来,很仔细的在镜子上写着。写好后,她愣愣的望着镜子。镜子里,那个秀气的女孩也傻傻的回望着她,眼中流露的是迷茫。她扔掉笔,然后伸开了手,镜子里的女孩也伸开了手。她脸色凝重,身上的痛楚似乎无法感觉得到。镜子中,女孩很优雅的转动着身躯,左脚渐渐抬起,围绕着以右腿为中心的身躯,轻轻的,缓缓的,绕着一个个圆圈。似乎是舞者,似乎是影子,似乎是灵魂,似乎仅仅是似乎,而她,的确在舞蹈着。对着镜子中影子般的自己,她仿佛回到了那个四周都是镜子的舞蹈房,脑子里忽然冒出了一些以前从来未曾有过的动作。然后,她投入到了那些优雅的动作中去。在那个影子的舞蹈中,她忘记了痛楚,忘记了伤心,忘记了孤独。她慢慢在穿越着,在这个秋日的寂寞季节…… (三)小雅,腿再抬高一点。小雅,下巴别伸那么出。小雅,手要放低。小雅,旋转。对,很好,就这样。……一声声温暖的而熟悉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一个瘦小的女孩在房间中央欢快的舞蹈着,她满脸都是微笑,在咯咯的笑声中,尽情的转着圈。妈妈。我跳的好不好啊?女孩问着边上一个穿着舞蹈服的女人。女人含笑点着头,然后一把抱起她,高高举起,说。我的小雅啊,小小年纪跳舞就那么厉害了,长大了肯定不得了。说不定会超过妈妈呢。以后要给妈妈拿个全国舞蹈大赛第一回来。妈妈,什么是舞蹈大赛啊?女孩歪着脑袋问。女人眼睛中流露出一股神往,似乎有些激动,但更多的却是遗憾。她端详着女孩纯净的脸,轻轻说。小雅,答应妈妈,长大后,一定要拿全国舞蹈大赛的第一名哦。妈妈曾经离那个冠军奖杯如此近,但却……你一定要帮妈妈实现这个梦想!女孩有点疑惑母亲眼中的泪水,她小手帮妈妈擦着,心中早已暗暗下定决心,一定要拿到这个冠军,不为别的,就为母亲这一滴眼泪…… 妈妈,你为什么要走?你为什么不要小雅了?房间里,女孩哭着扑向那个女人。女人含泪把女孩紧紧抱在怀里,只是不停的流着泪。那个一直站立的男人却一把把小女孩从她怀里拉出来。猛地推了女人一把,大声道。滚!你给我滚!你去跟着他吧,他能给你舞蹈,他能给你冠军,你给我滚!我什么都没有,我什么都不能给你!你还在这里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