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装纸
像歌剧的序曲,车行一路都是山,小规模的,你感到一段隐约的主旋律就要出现了。
忽然,摩托车经过,有人在后座载满了野芋叶子,一张密叠着一张,横的叠了五尺,高的约四尺,远看是巍巍然一块大绿玉。想起余光中的诗——那就折一张阔些的荷叶
包一片月光回去
回去夹在唐诗里扁扁的,像压过的相思
台湾荷叶不多,但满山都是阔大的野芋叶,心形,绿得叫人喘不过气来,真是一种奇怪的叶子,曾经,我们在市场上芭蕉叶可以包一方豆腐,野芋叶可以包一片猪肉——那种包装纸真豪华。
一路上居然陆续看见许多载运野芋叶子的摩托车,明天市场上会出现多少美丽的包装纸啊!
肃然
山色愈来愈矜持,秋色愈来愈透明,我开始正襟危坐,如果米颠为一块石头而兔冠下拜,那么,我该如何面对叠石万千的山呢?
车于往上升,太阳往下掉,金碧的夕辉在大片山坡上徘徊顾却,不知该留下来依属山,还是追上去殉落日。
和黄昏一起,我到了复兴。
它在那里绿着
小径的尽头,在芦苇的缺口处,可以俯看大汉溪。
溪极绿。
暮色渐渐深了,奇怪的是溪水的绿色顽强的裂开暮色,坚持地维护着自己的色调。
天全黑了,我惊讶地发现那道绿,仍然虎虎有力地在流,在黑暗里我闭了眼都能看得见。
或见或不见,我知道它在那里绿着。
赏梅,于梅花未着时
庭中有梅,大约一百本。
“花期还有三、四十天。”山庄里的人这样告诉我,虽然已是已凉未寒的天气。
梅叶已凋尽,梅花尚未剪裁,我只能仁立细赏梅树清奇磊落的骨格。
梅骨是极深的土褐色,和岩石同色。更像岩石的是,梅骨上也布满苍苔的斑点,它甚至有岩石的粗糙风霜、岩石的裂痕、岩石的苍老嶙刚、梅的枝枝柯柯交抱成一把,竟是抽成线状的岩石。
不可想象的是,这样寂然不动的岩石里,怎能迸出花来呢?
如何那枯瘠的皴枝中竟锁有那样多莹光四射的花瓣?以及那么多日后绿得透明的小叶子,它们此刻在哪里?为什么独有怀孕的花树如此清癯苍古?那万千花胎怎会藏得如此秘密?
我几乎想剖开枝子掘开地,看看那来日要在月下浮动的暗香在哪里?看看来日可以欺霜傲雪的洁白在哪里?他们必然正在斋戒沐浴,等候神圣的召唤,在某一个北风凄紧的夜里,他们会忽然一起白给天下看。
隔着千里,王维能回首看见故乡绮窗下记忆中的那株寒梅。隔着三四十天的花期,我在枯皴的树臂中预见想象中的璀璨。
于无声处听惊雷,于无色处见繁花,原来并不是不可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