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词中时常被描写的竹]
谢榛《四溟诗话》中有个例子:“韦苏州曰:‘窗里人将老,门前树已秋。’白乐天曰:‘树初黄叶日,人欲白头时。’司空曙曰:‘雨中黄叶树,灯下白头人。’三诗同一机杼,司空为优。”司空曙的诗句为什么优于韦应物和白居易?原文没说。评家认为,韦应物和白居易的诗说得太确定,太概念化,譬如“已秋”“将老”之类;而司空曙的诗却多了些想象,多了些形象感染力。用术语来表述,就是韦白两位诗人是实写,司空的诗是虚写。
实写,描写的是实景实境;虚写,描写的是想象内容。实表现为直接描写,即眼前所见之景之物;虚表现为间接描写和想象内容。在实景描写中,景为实,意(情)为虚。直接写为实,间接写为虚。眼前为实,想象为虚。实写虚写各有所长,并无高下之分。古人认为诗歌的艺术表现应该虚实并举,虚实相间,二者不可偏废。也许,司空曙的高明就在于不囿于眼前之景,而是通过艺术想象,把两个本不可能同时出现的画面剪接组合,创造出一种相互映衬相得益彰的特殊效果,更为深刻含蓄地表达了岁月沧桑生命易老的人生感喟。
恰当的“虚”可以自由地扩大“实”,丰富“实”,充实“实”,拓展“实”的艺术境界。
晚唐诗人李商隐有一首脍炙人口的《夜雨寄北》:“君问归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涨秋池。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前两句是实,和妻子一问一答,表现出羁旅之愁和不得归之苦,接着写眼前夜雨交织绵绵密密之景,愁苦便更加浓郁。后两句是虚,化实为虚,想象未来重逢之乐,用未来重逢之乐反衬今夜离别之苦,而今夜离别之苦又成了未来剪烛夜话的材料,增加了未来重聚时的乐。虚实相生,情景交融。
另一方面,“实”又制约着“虚”,规范着“虚”,指引着“虚”。李白的《独坐敬亭山》也是虚实结合的优秀之作:“众鸟高飞尽,孤云独去闲。相看两不厌,只有敬亭山。”前两句是实,后两句为虚。天上几只鸟儿高飞远去,一片孤云也不愿停留,越飘越远。这既是写眼前实景,其实,也包含着浓厚的孤独之感,烘托出诗人心灵的孤独和寂寞。因此,后两句写诗人和敬亭山之间相互喜欢脉脉含情,其实还是在表达自身的孤寂。山越有情,越是衬托出人世之无情,“只有”二字明明白白地告诉我们这种人生凄凉。后两句虚写内容就是由前两句的实写延伸而来相辅相成的。
诗歌创作中的虚写,如同书法绘画中的“留白”,往往给读者留下丰富的想象空间。读者能各根据其不同的生活经验、文化素养、精神财富来见仁见智地补足充实形象,来进行各自的艺术再创造,获得含蓄蕴藉意味无穷的审美效果。譬如王之涣的《登鹳雀楼》:“白日依山尽,黄河入海流。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前两句写实,后两句写虚。前两句写登楼景象,落日依依,大河滚滚,景象开阔,气势雄浑。后两句表面看起来只是平铺直叙地写出了再上一层楼的登高过程,其实含意深远,耐人寻味。你可以领悟到诗人积极进取的精神、高瞻远瞩的胸襟,也可以体会到站得高才能看得远的人生哲理。据史料记载,唐人在鹳雀楼留下的诗,还有一首畅当写的也很有名气。同样是五绝,同样题作《登鹳雀楼》:“迥临飞鸟上,高出世尘间。天势围平野,河流入断山。”仔细比较即可发现,畅当的诗虽然诗境也很开阔,气势也很雄浑,但只是停留在对登高所见的实景描写上,四句只表现了王之涣前两句的内容,缺少了王诗虚实相生情景交融的意境,也难以唤起读者神驰千里心骛八极的艺术想象,因此,最终诗史留名独步千古的就只能是王之涣而不是畅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