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站军姿时,赵铁花不时地看表,但他从不告诉我们已经站了多久或何时结束。直到他下完“稍息”口令后,才会告诉我们这一次训练的时间。每次当赵铁花下达“稍息”口令时,我的身体还僵在那里——我好像不会控制自己的关节了。新任团小组长白建生的两条腿虽然抖个不停,却还站在一边鼓动我们:同志们,打起精神,咱们唱首歌振奋一下士气好不好! 好个屁!我连眨眼的劲都没了。要唱你唱,我们听着好解解乏。汪奇坐在地上,有气无力地说。 士气是鼓出来的,还是唱一个吧。白建生很执着。 你到底唱不唱,不唱滚!汪奇没好气地说,疯了你。 白建生也不生气,跑去对赵铁花说,班长,我有个建议……咱们搞个训练标兵评比怎么样?可以促进一下大家的训练积极性。 赵铁花正在看信。那几天一休息他就从裤兜里掏出一封信来看,我觉得那个牛皮纸信封里装着的一定是封情书。赵铁花的目光一直盯在信上,对白建生的提议有些心不在焉。 噢,行,你看着办好了。 午饭前,有二十分钟幸福的休息时间。肖明沉默地抠着被子;彭子君在背单词;穆欣在看条令;白建生和任小俊不知去了哪里;我则坐在小凳上靠着内务柜闭目养神。 佳节,汪奇问我,你知道我现在最大的理想是啥吗? 知道。红烧肉两盘,美女一名。 错!我想大病一场,然后住院睡大觉,醒来就吃病号饭,看女护士,最重要的是可以不用参加阅兵了。 我虽然说汪奇的那不叫理想只叫白日梦,可我也很想像汪奇说的那样,好好睡一觉,因为我觉得自己有点撑不住了。大家应该都差不多,既然别人能做到,我又有什么理由做不到呢?这是支撑我坚持的基本理由。如果大家突然都趴下了,我想我也会跟着倒下。我们已在不觉间确立了共同的行为参照系。 我闭着眼,突然觉得有些伤感。据说人受到压力和过度劳累的时候会变得悲观,我大概就是这种症状。我想起中学时与我关系暧昧的一位女同学,她总来向我请教作业题,那时我觉得她长得不够好看,现在突然觉得她其实挺漂亮的,至少皮肤很好,从屁股到腿的线条过渡得十分优美。遗憾的是我只摸过她的手,如果那时我胆子大一点的话,或许还可以摸摸她别的那些让我向往的部位。 正想着,有人拍我的肩。我睁开眼,白建生的脸正杵在我眼前。 韦佳节,能请你出来一下吗?跟你说点事。 在这儿说不行吗? 还是出来一下吧。他坚持着。我只好跟着他到了走廊里。 什么事? 是这样,我不是刚担任团小组长吗?昨天晚上教导员召集我们这些骨干开了个会,让我们认真履行职责,搞个思想摸底。所以我得跟你们每个人谈一遍心。 现在? 对啊。 我有点烦,但不好直接说我烦。于是说,那谈呗,你要谈什么? 入校以来,你思想上有没有什么波动? 没有。 那不可能,每个人总会有点想法的,思想这东西是最活跃的,你说呢? 我不知道。我靠墙站着还总想往下出溜,不知道白建生为什么那么有精神,你说有就有吧。 那主要是什么原因造成的呢? 什么是什么原因造成的? 波动啊,你的思想波动。 我没说我有思想波动啊。 可是你刚才说有。 我说了吗?我累死了,我想不起我刚才说什么了。 我的意思是,每个人都会有思想波动,这是不可避免的,我想了解一下造成你思想波动的原因是什么。白建生又解释一遍。 那你先说你有什么思想波动,我听听看有没有跟我一样的。 我?我思想一直很稳定,上军校是我的理想,我怎么会有波动。 你不是说每个人都会有吗?那你为什么没有? 我那是泛指,凡事总有例外,你说对不对? 你说对就对。马上集合了,我现在得去拉泡屎,改时间再说行不? 我扔下白建生走了。我听说一个人相当于一个世界。而白建生试图在一天内了解七个世界。他可能误以为自己是上帝。 我从厕所转了一圈回来,汪奇正拿着张纸四处找我。 我写了一首诗,你看看如何? 我又不懂。 不懂才好,再说了,谁让咱俩关系好,我当然让你先睹为快。 我拿过那张纸,看汪奇写的这首名叫《这夜》的诗: 这夜 曼哈顿正午的日光 我的梦中 时空的变幻与冲动 将思维凝固 月光如水 玻璃窗前 有自由女神的影子 这夜 微凉 温热的烟雾 将目光掩藏 从此便不能 在山后的枝头 眺望你如瀑的长发 这夜 空洞如月 可以观赏 无法获得 北极的浮冰 载着我去年的梦 在阳春三月的星期五 沉入灞河 这夜 一只酸软的手臂 散发汗腥的枕巾 狭小的世界 在躁热中浮动 紧闭的门窗 表达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