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 无法对流 我一点不懂诗,就像我一点不懂女人。我觉得汪奇的这首诗基本是个狗屁,但我还是夸他写得比汪国真还好。 光荣 一天有两个人哭。彭子君哭我一点都不奇怪,他本来就长着一副随时都准备流泪的脸,我没想到那么爱笑的汪奇也会哭。 上午在操场训练的时候,彭子君遭到严厉训斥。新训二十天来,我们几乎每人每天都要遭到赵铁花的训斥,挨训最多的就是汪奇,因为即使在训练场这样严肃的场合他也一天到晚咧着个大嘴一脸的丽日蓝天五洲人民齐欢笑,而且特不长记性,一个固癖动作总得让赵铁花纠正无数次。最幸运的是彭子君,倒不是他表现多优秀,事实上该同志也属于齐步走动不动就先迈右脚的角色,可赵铁花对他比我们就要柔和得多。刚来的时候,赵铁花就因彭子君的内务没整好说过他几句。那些话对我们来说简直算不上训斥,顶多是批评罢了,可就这几句话,让彭子君一整天都面色苍白。有时候我觉得他像是玻璃做的,随时可能会碎掉。 彭子君挨训的起因是那本袖珍词典。他平时总是把它带在身上,训练间隙时就拿出来看。早在训练齐步走原地摆臂时,为了让我们进一理解“手指擦过裤缝造成的整齐声音和准确节奏”,赵铁花就要求过我们的口袋里不允许装任何东西。我们全部都落实了,除了彭子君的那本字典。我想赵铁花应当知道字典的存在,但他却从来没提起过它。今天不知道是怎么了,或许是我们的脚尖总踢不到一条线上,也许是我们分列式的口号喊得不够响,也许是下着小雨的天气让赵铁花心情烦躁,我无法猜测。反正他的脸色不大好。刚在操场上整理着装完毕,赵铁花就冲到彭子君面前,勒令他把裤兜里的东西拿出来。彭子君脸涨得像高血压病人那么红,哆哆嗦嗦地掏出那本字典。上中学时,我也曾买过一本同样的字典,也打算平时带在身上背单词,但事实是我从来也没带过它,更不用说背了。那本字典如同我诸多没有实现的宏伟愿望一样,不知去向。在这点上,我远没有彭子君那么执着。 赵铁花把词典举在彭子君的面前抖一抖,我有没有说过兜里不许装东西?! 说过。彭子君像是吓坏了,嘴唇颤抖了好几秒后回答。 你这本字典背到哪了? K。 敬礼的动作要领是什么?马上回答! 双手握拳迅速提于腰际…… 啥?双手提于腰际?你不长脑子吗?你敢再给我说一遍?那是敬礼吗?那是跑步还是敬礼?赵铁花气坏了,瞪着彭子君,你给我记住,过不了我这一关,你英语过了八级你也啥都不是!等你能算是个军人的时候,再好好当你的学生。现在不需要你背什么狗屁单词,先给我把正步踢好再说! 我知道不妙。我们是知识青年,精神的打击比肉体的摧残对我们更有效。果然,彭子君的脸由红转白,眼泪夺眶而出。午饭时彭子君一口也没吃。赵铁花命令他吃,他也只是夹了块白菜帮子在嘴里含着,最后还吐到了泔水桶里。回到宿舍,赵铁花把彭子君叫到楼下谈心。我不知道他们谈了些什么,只看见半小时以后,彭子君拿着一个面包、一根火腿肠和那本被没收的字典回来了。他进来的时候,汪奇正坐在内务柜上,摇头晃脑地朗诵着上次的那首歪诗。 汪奇,班长让你去楼下找他。彭子君看上去好些了。 找我?汪奇很奇怪,啥事? 不知道,他没说。 汪奇愣了片刻,把诗稿揣在兜里,挠挠头下楼去了。大概十分钟,汪奇又回到宿舍。过一会儿,我突然觉得安静得有点不正常,扭头一看,汪奇坐在小凳上,双肘支在床上,两手捂着脸。我过去拉开他的手,看到他一脸的泪。 怎么了你这是,我大惊,失恋了? 滚滚滚,汪奇一边推我一边擦泪,你给我滚一边去。 我还想问,汪奇拉开门跑了。我追到厕所,他不哭了,但一副失恋的造型,死活不肯说出了什么事。我只好漫无目的地瞎安慰了他一会儿,陪他回到宿舍。 下午到操场后,队长亲自排列了阅兵方队队形。之前我们都是以班为单位训练,从今天开始,要方队合练了。我们是十乘八的方队,却有八十一个新学员,唯一不能参加方队的,就是汪奇。倒不是他长得不好看,主要是他的队列动作比较次一些,动作总是比别人慢半拍,而且好几次出现过顺拐的情况。 你就站在最后一列训练吧。晚上开班务会的时候赵铁花对汪奇说,不然就在队里值班,你自己看。 我们都明白最后一列的意思。最后一列就汪奇一个人。正式阅兵那天,他并不能参加。从前我想如果把我淘汰我一定很高兴,可现在看到汪奇的样子,我明白如果真的那样,我不会高兴起来。 汪奇低头不语。我们都看着他。 我想参加训练。汪奇声音有点哑。 值班多舒服啊,不然咱俩换吧。任小俊嘿嘿笑道。 你给我闭嘴!汪奇这次没反击任小俊,倒是赵铁花训了任小俊一句。 我还是参加训练吧,我想参加训练。汪奇又说,阅兵时我不参加就行了,不要因为我拖了队里的后腿。 赵铁花看着汪奇,好一会儿。 他宣布完散会,走到汪奇面前摸摸他的脑袋,你小子,不错。 散会之后,白建生来找汪奇谈心。他讲了一大通关于“革命分工”的道理,但汪奇一言不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