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大一棵树
(北风怒吼,尘沙满天,一株高大的泡桐树劲挺。)
冬天还是无所顾忌地来了。张家湾村的底滟琴一家能够熬过这寒冷与漫长的季节吗?面对一场旷日持久的磨难,背负着近二十万元的债款,这个普通的女人该拿出怎样的勇气?
远远地,一阵空咚空咚的响声;渐渐地,冰封的鱼池上一个女人的身影:底滟琴凿着冰眼......
她的走下残疾车的丈夫不忍心的劝慰。几位养鱼的同伴从远处跑来。
冰渣飞溅。扑地闷响,一柱清亮的水花涌起。
(冬日的太阳,透过明亮的玻璃,照着底滟琴的新家。)
这是村里配电室旁的小屋,底滟琴为丈夫端上热呼呼的饭菜。底滟琴劝他,只要你能治好病比什么都值得。丈夫为节约开支,舍不得妻子为他做好一点的菜,甚至多放油。
王文才患再生障碍性贫血,已整整两年了,这都起因于1995年的一次偶然--骑车时跌了一跤,不知是紫穗槐茬子还是碎玻璃瓶子扎破了左手腕,从此给这个三口之家蒙上了巨大的阴影。
王文才对记者说:我们两口子,村里人都说是活狠子,能干。1988年开始承包队里的几亩菜园,1992年改为承包鱼池。日子本来过得挺好,盖了几间大房,有了几万元存款,谁想到......底滟琴:手腕扎破后两个月,也是冬天,他感觉心跳气短,浑身没劲并且起了紫癜,就到县医院检查,医生说是再生障碍性贫血,国际难治的血液病,我一下就懵了!
王文才:我可没看出来,滟琴一直说甭管花多少钱,也要把你的病治好。你才三十几岁,年轻,能好。
底滟琴:我看他疼得那样心里难受,浑身起血缕儿,满嘴长血泡,牙床、鼻子......哪哪儿都出血。县医院治不了,住到了北京血液病研究所德胜门附属医院。押金一下子就两万!王文才:我心疼那钱呀!住了一个多月,病未见好,连眼睛都流血,我想得了,趁个星期六的日子,我偷偷跑了出来......底滟琴:那笔账后来还是结了。从德胜门医院出来,我又让他住进了县里的中医院,主要是输血。血钱贵呀1200CC就是400元,这还是沾了镇里的光--有献血证。可共输5万升的血,得多少钱啊!家里的积蓄光了,亲戚朋友也借到了,可是他的病还没好,我可真犯了难......
(村东高坡上的一座小院,有人对着那红砖红瓦指点。)
一老汉:这就是王文才家的房。上房三间,东西厢房四间,卖了一万六千元,这全是他媳妇的主意。为了治病,这女人难哪!
一妇女:不光房,还有摩托车、录像机,要不是他大老伯子拦着,说别让孩子太寒心,那个电视就也卖了。
(一片空旷的田野,影影绰绰的有一堆拆房的废弃物。)
底滟琴:那里有一间鱼池的小屋,那就是我们的第二个家。今年夏天,村里复垦粮田,鱼池填了,小屋也就拆了。我们在那里住了两年多。冬天,我们在洋灰板儿的三面墙上围上棒子秸保暖;夏天,蚊子搅成蛋,门口曲连曲连爬长虫。最难受的是阴雨天,又是黑夜,石棉瓦折了,屋里摆满大盆小罐。有一次暴风雨,瓦掀起来了,屋里也成了鱼池......
王文才:我有时真想一死了事,别再给娘儿俩添累赘了,连从床上起来都要人扶,什么事呀!可滟琴从来没泄过气,她总是说,苦过这阵就好了,老天不会总下雨把?我们还会有新家的。她也能干,伺候我,还要种三亩粮田,在鱼池边种菜、养羊、养鸡......
(门外一阵自行车响,他们上中学的儿子王义回来了。王义问父母好。底滟琴问他上午的学习情况,儿子回答着。底滟琴脸上露出笑容。)
记者:王义,你妈常跟你说你们家的事吗?你知道你们家欠了多少债吗?你哭过没有?
王义天真地:我妈从来不跟我说这些。我也没见我妈哭过,我也不哭。
记者:好孩子,好好学习。
(院里有小鸟的鸣啭。一只小狗汪汪叫着。正午的阳光照在屋内的石英钟上,那上面正指着12点。)
底滟琴暗示儿子到另一个屋吃饭,王义走了。
底滟琴:说实在的,七、八万元的存款进去了,又借了10万多元,搁谁身上也得掂量掂量。可你说,眼瞧着他一天一天有了好转,我能让他再反复,白治一场吗?人没了,就什么都没了,只要有人在,欠款早晚会还上的。再说,我们还有王义呢!他去桌上拿药瓶。
记者:这是什么药?
底滟琴:增血宁片,增血胶囊。她对丈夫说:该吃药了,我给你倒水。丈夫手拿着药瓶迟疑,底滟琴相劝:药再贵也得吃,你减少次数、药量,怎么能好彻底呢?
丈夫拧开药瓶,小心地数着药粒,底滟琴端着水深情地望着他。
记者:据底滟琴说,这种药很有效,是宣武区椿树医院的赵翠兰大夫研制的;药很贵,一粒就是四、五元,但赵大夫同情她家的遭遇,每次都少收很多钱。记者问底滟琴:你家遭到这么大不幸,你没向政府请求救助吗?
底滟琴:我平时没去过村委会,只是那次找村长去镇里拿献血证,才知那儿是什么模样。政府好、干部好,乡亲们也对我们好。我心里不落忍呀!你想,人家英雄烈士、先进模范,为救人抢险、流血流汗才换来的名誉待遇;咱是自己得的病,没给政府出什么力,反而拖累人,怎么好再麻烦领导呢?不过,政府却一直惦着咱,你看--她从抽屉里拿出一个小册子,是通县农村特困户定期定量救济证。
王文才:这是县政府民政局发的,每月补助30元。
底滟琴:我和他身上穿的绿大衣、蓝大衣,也是镇里给的。县、镇、村领导逢年过节都来慰问,送米送面送油送钱......学校也免了王义的学费,邻居们也几百几十地帮助我们一一。底滟琴家遭了不幸,党和人民没有忘记他们。为使他家有稳定的经济来源,今年夏天村里填平鱼池后,镇里给他家在原镇养殖场提供了十几亩水面,不收一分承包费,并且让电管站无偿架线接电源......
底滟琴忽然想起什么。尽顾跟你们说别的了,还没介绍一下我们的新家呢。她指着这问屋和院子说:鱼池小屋拆了后,我们就搬到这里。这是村里配电室的院子,支书让我们住。临街还有两间铺面房,是村里专门供我们做点小买卖用的。
底滟琴拉着记者去看铺面房,见坐东朝西面对"张牛公路"的这两间屋内放着十几袋面粉、小号蒸笼、锅碗瓢盆......正这时,村支书刘国防来了。
刘国防和底滟琴说着开小吃店的事。底滟琴感激不尽。当刘国防听说小吃店由于位置距旧镇中心远,生意不好时,面有难色。忽而又对她进行鼓励。
底滟琴说:这就够麻烦村里了,既然有了这么好的房子,总不能让它闲着。只要今年鱼池好,我们一定又能还上几万元欠款的。
村支书同情地点着头:有什么困难你们尽管说。
底滟琴和她已经能下地的丈夫受感动,小声地大动脑筋地商议着什么......
(又是一个冬日的早晨。还是那株高大的泡桐树。)远处是村镇、大街、田野、鱼池......
空咚空咚,隐隐地,凿冰眼的声音,伴有《好大一棵树》的歌声,从天际飘来:
头顶一个天,脚踏一方土,风雨中你昂起头,
冰雪压不服。
好大一棵树......
1998年1月2日于张家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