稻草人是孤单的，是寂寞的，它总是那样傻傻地站在地里，抬头仰望着天空。无论白天还是黑夜，无论刮风还是下雨，静默地守候在那里，成为了麦田的守望者。童年时我总是这样想。因此，白天经常跑到家门前不远的麦地里，去看那些身高体长的稻草人。

那是一条悠长的小路，没有尽头，伸向远方，充满了神秘。一到春天，小路两旁就开满了白色的小花，散发着淡淡的幽香。我踌躇不前，在自家那块麦地里，看着父亲亲手栽下的稻草人。它的头上戴着一个破草帽，两只胳膊上系着红布条，半岛的季风沿着海岸吹过来的时候，它的破草帽在动，红布条在舞；没有风的时候，它一动不动。我向它大喊，它沉默不语。

那些成群的麻雀再也不敢靠近这片麦田。总是唧唧喳喳地叫着，从这边飞到那边，又从那边飞到这边。偶然有一两只胆子大的麻雀飞过来，一边快速地啄食快要成熟的麦粒，一边慌乱地抬头环顾四方。稻草人轻轻舞动一下胳膊上的红布条，麻雀便快速地逃离了麦田。

稻草人会唱歌吗？不会。稻草人是什么做的？木头和稻草。我什么时候也做一个稻草人呢？就现在吧。父亲说着的时候，从麦田的尽头找来一长一短两根木棍，用稻草绑成一个十字架。我学着父亲的样子，分别在木棍上绑上了稻草，一个简单的稻草人就做成了。因为简单，所以难看。我找不到稻草人的眼睛，鼻子，耳朵和嘴巴。父亲说稻草人是麦田的守保神，没有眼睛也能看到飞鸟，没有耳朵也能听见风声，即使不吃不喝也不会饿死。然后，把小个的稻草人树在了大的稻草人旁边。父亲说，从今往后，它们就会不再孤独寂寞了。我真为稻草人感到高兴。那一高一矮的两个稻草人就这样深深地印在了我童年的记忆中。

天不下雨，地里的麦子成熟得更快。昨天还是绿绿的麦田，转眼就变成了金黄。麦子成熟的日子，布谷鸟的叫声就多了起来，不出家门也能听见它的叫声。父亲说那是布谷鸟在叫“割麦!割麦!”、“播谷!播谷!”。于是，父亲腰里别着镰刀，带着我来到麦田。

布谷鸟的叫声更近了，仿佛就在眼前。可是，当我跑过去的时候，那声音又像是在天边。我找不到布谷鸟，所以见不到它长的模样。我想它会像一只麻雀一样吧，或许比一只麻雀更大，像隔壁老汉家里养的画眉鸟儿一样的漂亮。布谷鸟奇特的声音，就像一首田原的歌，贯穿了我整个漫长的童年。每当听见它的叫声，就知道有人会在烈日下收割麦子，就知道那些站在麦田里的稻草人，会像士兵一样，日夜守护着麦田，不让它的主人们受一点损害。

父亲割麦的时候，我也跟着学。但父亲割麦的速度非常快，远远把我抛在了后头。我只能看见他的背影，被汗水湿透的衣衫，紧紧地贴在他宽厚的脊背上。

那天下午，我累了，困了，躺在离稻草人不远的麦秸上睡着了。当我醒来的时候，发现天色已晚，四周变得的模糊起来。自己躺在高高的牛车的麦垛上，往家里去。牛车在坎坷不平的小路上颠簸，一摇一晃，稻草人在空旷的麦地里忽隐忽现。少了麦子的麦地，稻草人会不会变得的更孤单？少了麦子的麦地，只剩下稻草人孤零零地立在那里。我想那天夜里它不会睡觉，会像我一样，想着一些不该想的事情。

一场暴雨过后，太阳又像往日一样炽热。我踩着泞泥，跑到那片田野，发现道路两边的稻草人有许多已经倒下了。我看到自家地里的大个稻草人依然站在那里，虽然它头上的草帽已经不知去向。我跑过去，扶起了那个倒向一边的小个稻草人，让它们重新站在一起。

稻草人没有眼睛，但我能看到它们正用深情的目光看着我。稻草人没有嘴巴，但我能看到它们脸上灿烂的微笑。临走的时候，我回头望见，稻草人在向我挥手，它手里的红布条在风中舞动，就像是一位舞者，在表演他的稻草舞。

2008-11-28 午夜于超然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