捡垃圾的老太、穿睡衣的女人和狗
不知从哪天起,捡垃圾的老太发现了这个秘密。
捡垃圾的老太并不老,还不到五十,但看上去像六十多岁的样子,背也驼了,腿也弯了,头发也是灰白的,每天背着一个破麻袋,胳肢窝儿夹着一把刀垃圾的小耙子,还经常围着一块灰头巾。
捡垃圾的老太发现的是垃圾道的秘密。
这个垃圾道不是一般的垃圾道,它总是令老太发现一些惊奇的东西。
第一次是一双鞋,挺新的皮鞋,正好给大闺女穿。后来又发现两件上衣和一件小棉袄,自己能穿,当然,这只是毛毛雨。让老太差点晕倒的一次是……老太捡到两条大鲤鱼,滚圆溜肥的,一摸,有点儿粘,可能要坏,老太不嫌,平时连坏的鱼都吃不上。回到家,老太剖腹挖心,准备改善一顿;谁知掏膛一看,老太的眼睛差点没瞪出来,那条大鱼的膛里有五千块钱,放在一个信封里。老太开始不信,便把钱放在灯底下一张一张看,又一张一张揉,都嘎嘎作响,都是真的。老太放在鼻子底下嗅––––腥。老太忽然听见脚步声,是大闺女卖烤红薯回来了,老太迅速把钱收在被窝里,她不敢让大闺女知道。这个搁不住隔夜屁的东西,嘴不把牢,要是让同屋一起租房的两个人知道了就麻烦了。老太抱着钱一夜没合眼,第二天便存上了,还弄了密码。
这几天,老太像灌了迷魂汤,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天是那样蓝,树是那样绿,她觉得好像是冥冥中谁在帮她。大小子的学费有了,丈夫治病的钱暂时也有了,她觉得那个垃圾道是个聚宝盆,她像王成守阵地一样守着这个垃圾道,甚至为了争这个垃圾道和另外一个捡垃圾的老太大打出手,差点用小耙子把她的肠子刀出来。当然,她也有怕的人,她怕清理垃圾的老太,那个老太是本地人,就住在这个小区。那个老太好像也发现了这个垃圾道有油水,看见她来就骂她,老太惹不起她就躲着她,她摸着她清垃圾道的规律,早晨五点半、下午四点半,老太就早晨四点半和中午来,又碰不见她又抢在她的前面。老太很得意,这就叫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一天中午,老太正要翻垃圾,忽然听见有人嘿了一声,她不知叫谁,也没理会,反正没人理她,那人又喊:“捡垃圾的,叫你哪!”她这才仰起头,三楼阳台上探出一张肥脸,在刺眼的阳光下,更肥的璀璨夺目。
“上来一趟。”没有主语。
老太便上来,不敢敲门,直眼等着。
门开了,肥脸说:“有垃圾,你拿走。”
老太刚要迈步,肥脸低吼一声:“等着,谁让你进。”
老太吓得一激灵,腿缩了回去。
“嘭!”一盒子垃圾扔了出来,又“嘭”的一声,门关上了。
看着这一盒子垃圾,老太很激动,里面有汽水瓶、酒瓶、各种饮料瓶和没喝完的饮料。“又能卖好几块。”老太想。她不在乎什么人、什么脸、什么眼神、什么声音,她只在乎垃圾,有人给她一箱子垃圾叫她跪着叫大爷,她也会对他感激涕零。
不过,这间房也叫老太很惊奇,里面挂着窗帘却开着灯,好像还有一个女人,穿着白色的睡衣睡裤,后来那个女人也叫她拿过垃圾;那个女人很年轻很美就是脸色太白,不健康的白,使她想起大闺女的脸;上学时也很白,白里透红,一烤上红薯,脸就没有了白光剩下红,变成了红薯皮的颜色。这个女人其实她见过,白天也穿着睡衣睡裤在街上走,还牵着一条白色的小狗。女人出去从不与人说话,低着头匆匆地走,回来买点吃的,小狗倒欢蹦乱跳的很快活,忙着和别的狗亲热,却被那狗的主人一脚踢在肚子上,“婊子养的狗都这么不要脸。”小狗一声惨叫,跑回主人的身边,女人抱着狗更匆匆地走了。
老太走上去,小心翼翼地问:“姑娘,有垃圾吗﹖”
女人摇摇头。
老太又讨好说:“姑娘,没事多出来走走,老在家会憋闷出病的。”
姑娘点点头,眼睛里有亮晶晶的东西。
后来,老太和姑娘有些熟,姑娘也请老太进来坐坐,老太当然不敢坐,只站着和姑娘聊几句天,不关痒痛的。
一天,老太病了,爬不起炕,她做梦居然梦到了那个姑娘,姑娘泪水涟涟。老太有些惦记,便又去了那个姑娘家,家里连防盗门都锁着,老太敲敲门,里面传来狗叫声。
“一定出去买吃的了。”老太便等,姑娘怎么也不回来,狗叫得嗓子都哑了。
老太想起那个梦,心里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她敲敲对面的门,敲出一张男人的脸。
“对门的姑娘呢。”
“跑了。”
“跑了?”老太很不理解。
那男人不怀好意地笑了:“你一个捡垃圾的还挺关心她的,告诉你,她是一个局长包的鸡,那局长贪污受贿玩女人,让人告了,说不定活不了几天了,这鸡差点让局长的老婆打死,不知跑哪去了。”
天呀!老太腿一软坐在地上,她忽然想起那张肥脸那两条鲤鱼和那带着血腥味儿的五千块钱,“哪个挨刀的把局长给告了,不得好死。”老太觉得脸有些痒,一胡噜上面爬满了泪。
棋痴的老婆
棋痴叫可玉明。
首先声明两点:一,棋痴是好人,他既不贪财,又不好色。每月发完工资,一分不少地交给老婆。一次从马路上捡到伍角钱,因为旁边没有警察叔叔,便也如数给了老婆。说他不好色,除了自己的老婆,几乎不和别的女人说话,大概七仙女下凡拦住他,他也会把七仙女扯到警察局去理论一番的。二,棋痴是怪物,这是他老婆冠以他的美称。他一不爱江山,二不爱美人,既不关心国家大事,也不关心明星的花边新闻。老婆问他:“你第一爱谁?”“棋。”棋痴老实地回答。“第二呢?”“儿子。”“第三呢?”“闺女。”“第四呢?”“你。”老婆觉得肺直冒烟,不过,棋痴是这样说的,也是这样做的。每天完成老婆交办的任务,棋痴便提着水杯,夹着象棋,蹲在大树底下痴痴地等棋友。等来了一个又一个,熬走了一拨儿又一拨儿。如果赶上休息老婆不在家的时候,棋痴再带着一斤蜜三刀儿,这是他一天的饭。他喜欢吃蜜三刀儿,仅此一样,就像所有的女人中只爱他老婆一样。但他的老婆并不领情,闺女儿子比她地位高她倒不在乎,她却真真的恨透了这棋。想想怎能不恨﹖一次好说歹说把棋痴说动了和自己挑衣服,走着走着一拉手,感觉不对劲儿,回头一看,原来拉上了别的男人。老婆便找,一至四层找遍了没有,原来他在门口看别人下棋,还指手划画脚地支着。一个下棋的对他佩服得五体投地,“大哥,以后再坐我的车甭给钱。”“给个屁!”衣服没买成,老婆惹了一肚子气回家了。“非治治他不可!”老婆一次出门,一分钱也没给他留,“叫你下棋,饿死你。”老婆走了一天,晚上十点才回来,棋痴还蹲在树底下和人下棋,旁边杯子盖上残留着吃剩下的半个馒头。“你哪来的钱买馒头?”“存钱罐里的,真不好倒,倒了一个钟头。”老婆看着他,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
老婆决定对他下最后通牒:“你说,是要棋还是要我?”“都要。”“只选一样,有它没我,有我没它。”“棋。”“好,你和你的象棋过日子吧,咱俩离婚。”“离婚我只要象棋,其余的都归你。”棋痴大义凛然地说。
老婆哭着走了,老婆想到了死。她于是走到郊区的小河边,想跳河。看着马路上来来往往的人,心想自己长得这么花容月貌,万一有个怜玉惜香的奋不顾身把自己救上来,喝一肚子臭水还死不了,弄的单位和街坊四邻都知道了多丢人,干脆等晚上没人再跳吧。老婆便靠在一棵树上等。她想一会儿,哭一会儿,骂一会儿,把棋痴的祖宗三代骂一个遍,等骂到第八遍的时候天便黑了。老婆摸到河床下边,伸手摸摸水,真凉;闻闻,真臭。老婆便觉得自己的这个死法虽然壮烈,但太痛苦。干脆换个死法吧。上吊,皮带太粗;割脉,水果刀太钝。这时,夜有些深了,而且起了夜风,老婆有些哆嗦起来,不知是冻的还是害怕。“怕什么,死都不怕了。”老婆给自己打气。正当她潜心研究怎么死时,远处急急走过来两个人。更确切的说,一个人在前边走,一个人在后边追;前边是个男的,推着车;后边是个女的。每当女人追上男人用手拉他时,便被男人一掌打开。走得更近一点了,听到了哭声和说话声。女人说:“你爱上别的女人还不算,还要离婚。”男人说:“我就离。”女人哭:“我不让你离!”男人说:“老子想干的事谁也拦不住,谁拦我就打谁。”说完飞起一脚正踹在女人的胸口上,女人倒下了,男人飞身上车,头也不回地跑了。
“你他妈的混蛋。”棋痴的老婆叉腰骂了一句,又捡起砖头狠狠地朝男人扔去,可惜谁也没听见,谁也没看见。那女人捂着胸口哭,一边哭一边朝河里爬。“看来她跳河的决心比我大。”棋痴的老婆大喊一声:“你等等。”便飞也似的朝女人跑去。女人没想到旁边有人,吓了一跳。棋痴老婆蹲在女人旁边:“你怎么那么傻?”女人看到她,眼泪便哗哗地流。“大姐,他不要我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她不要你有人要。”“谁?”“两条腿的蛤蟆找不着,两条腿的人可有的是。再说你长得这么有模有样的,这么死了这不坑谁吗?”女人不说话,仍然哭。“你爱他吗?”棋痴老婆问,女人点点头。“我看不爱。如果真爱他,只要他过得好,你就应该高兴;但你不高兴,说明你不是真爱他;如果不真爱他,为他死值得吗?”女人觉得她说的有些道理,便不再哭,瞪大眼睛听着。棋痴老婆觉得自己说的也有些道理,不算真理也应该算名言,便有些得意。“你有孩子吗?”“有个儿子七岁了。”“那你就更傻了,你死了,正称了他的意,儿子怎么办?万一落在一个恶女人手里,天天打他骂他用针扎他用皮带抽他……”“大姐别说了,我不死了。”女人又哭了。“真的?”“嗯。”女人用力点点头。“我送你回家。”“不,我家近。”女人说完站起身,“谢谢您大姐。”“走吧走吧。”老婆很潇洒地挥挥手。女人恋恋不舍地走了,一边走一边回头看,忽然,女人大声喊:“大姐,这么晚了您在这儿干嘛?”“我知道你要跳河,所以在这儿候着哪。”女人走远了,老婆的心情忽然前所未有的好,“估计连锁店没关门,买二斤蜜三刀儿去。”棋痴老婆想到这里,也大踏步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