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牛桥

杨殿武

    我爱阿牛桥，阿牛河的水总是伴着清明的风才唱起歌。轻幽幽的声音催着万物复苏，一夜间像醒了一大片，柳绿了，千里堤的桃花也牵着手追逐着开放，染红了阿牛河畔；不怕冷的孩子也换上了新衣，扯着风筝跑到河南边，那里有沙有草，美的像长长的画卷，这个季节阿牛桥上的人多起来。

    我和小材上小学的时候最顽皮，天天到阿牛桥上来，玩的可开心啦。阿牛桥下有一块偌大的青石，非常像一头牛，龙门一样的角，圆溜溜的大眼睛虎视眈眈，一直盯着前方。听说它盯着的地方就是它要去的地方，那里一定多灾多难。我和小材经常骑在青牛背后上吆喝着让它往前跑，也要和它一同到从灾多难的地方去。

    突然有一天，我和小材早早来到阿牛桥，发现桥栏和桥面上贴满了红红绿绿的纸，青牛石的背上写着四个大字“牛鬼蛇神”，两圆溜溜的大眼睛被墨水涂得黑黑的，蓝蓝的龙门角，红红的头，我和小材看过真是毛骨悚然。当时我就不爱看那个“鬼”字，小材也没有往日的兴致。他诡秘地拽着我的手说：“咱找老师去。”我俩一言不语地走着，预感到一场灾祸正在降临。老师的办公室很窄小，没进屋小材就喊起来：“老师，阿午桥的牛是鬼吗？”突如其来的问话闹得老师一惊。坐稳后我们才把见到的经过告诉给老师。老师听过像在微笑，又像在沉思，她亲切地攥着我和小材的手讲起了阿午桥的故事。

    阿牛桥的牛不是鬼，据说阿牛是个人，他力大无穷，替天行道。别人干不了的事他都能做，哪方有难求他，他都相助。过去有一个车夫，赶着一套四网铁瓦大车，拉着重重的货物，眼看天黑下来，走至前后无村的地方陷入泥塘。吞轴没瓦，七套骡马蹬得泥水四溅，大车一动不动。车夫看看周围，只有树林哗哗作响，再说此地又是土匪经常出没的地方，绝望中车夫嚎啕大哭。此刻忽听车后大喊一声：“走！”七个大骡子一叫劲，拉得铁瓦大车呼呼作响，一下子出了泥塘。车夫不知所措，定睛看时才恍然大悟，误车的地方卧着一头偌大的青牛：两只眼睛放着亮亮的蓝光，正朝着大车行走的方向望着。车夫惊奇地出了一身冷汗，感叹道：“真有这样的救星呀！”后来这件事被传为佳话，阿牛像天神一样在庄户家心里扎下了根。

    过去我们这个地方经常干旱无雨，黑土裂缝，池塘干枯，连个蛤蟆都不见。种子下地个把月不阴天，眼看就要绝收。庄户人家想起了阿牛，他们敲起铜盆，燃起香火，乞求阿牛呼风唤雨来救苦命的庄户人。也许这办法真灵验，不知从哪儿传出消息，说阿牛真的要从我们这里过。庄户人沸腾起来，都翘首企盼阿牛到来的那一天。

    阿牛真的来了，他牵着石龟，石龟的背上戳着一块高大的碑石，碑石上刻着醒目的大字：“替天行道”。他没有走村里的路，没惊动一个人，也没有一个人为他引路，他步履蹒跚地走上了村南的那座白石桥。阿牛哪里知道，那座桥早已失去了年轻时的功力。由于他牵着的石龟太重啦，刚走上桥头就压塌了桥面，阿牛落入水中，重重的石龟和碑石压住了它。阿牛走不动了，阿牛也没有走。当庄户人来看阿牛的时候，石龟和碑石已不见了，阿牛变成了一个巨大的青牛石卧在桥头下，两只圆溜溜的大眼睛直盯着它要去的地方。庄户人喜欢阿牛，敬仰阿牛，为了纪念他，这座白石桥才改名阿牛桥。从那以后，来阿牛桥的人多起来。人们都顺着阿牛盯着的方向往前看，议论中才惊奇地发现，那里是被冲毁的河套地，是我们未能征服的虎大滩……那里边是金是银呀！阿牛桥上的人觉醒了。老师说到这里声音加大起来，好像在课堂上，教我们这些不懂事的孩子，明白了一个深刻的道理。

    从那以后，我和小材再没去阿牛桥，但阿牛桥的故事始终在我们的心里翻腾着。

    十几年后，小材在地质学院毕业了，他回到家第一件事就是找到我和小材又一次走上了阿牛桥。阿牛桥更苍老了，剥落的桥栏歪歪斜斜，桥面上已是千疮百孔。桥头挂上了“危桥禁行”的标志，一场劫难终于过去了。小材最关心的就是那个青牛石，怕被挪走，又怕被人毁坏，当他见到青牛石的时候几乎要跳起来。青牛石的眼睛依然是那样亮啊，它看到我们，依然是那样熟悉，那样充满希望。小材看着青牛石，无声地掉着泪，他再也不想像小时候那样骑在它的背上。它太累了，像在驮着一个时代走，企盼着这个时代的人去为人类造福。小材朝着青牛石盯着的方向对我说：“我们要像阿牛的胸怀那样博大，像阿牛的追求那样执着，一定要圆阿牛这个梦。”小材又指着长长的千里堤，蜿蜒的阿牛河畔接着说，“这个地方真是无价之宝，要开发建设，就要改造阿牛桥。”小材顺手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份图纸：“你看新建阿牛桥的计划已经批下来了，一级级委托我已经绘制了新桥图纸。这次要把阿牛请上桥头，放在醒目的位置上，让更多的人来瞻仰它。工程很快就要开始了。”我听过小材的话，心头像潮水一样的涌动着。

    夜很深了，我久久不能入睡，一幅宽大的屏幕映入我的眼帘：新建的阿牛桥高大雄伟，气势磅礴，那个偌大的青牛石傲然屹立，披金戴银，五彩缤纷。阿牛两只大眼炯炯有神，依然盯着它要去的方向。孩子们捧着花篮为它献礼，庄户人摆开供品为它祭奠，外国人也操着口音不肯离去。就在这时，汽车开过来啦 ，建设大军走过来啦，轰轰隆隆的巨响惊天动地，像阿牛在指挥，在领队，在大声地呐喊。

    今又清明，人们又在倾听着阿牛河水的歌，也在讲述着阿牛桥的故事。

             2004年5月1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