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大港寻梦
生在水乡,一条波光粼粼的大清河,无数个日夜,从心头流过,经年记忆里,如诗如画的水天泽国,浸湿了所有的梦。
而如今,经济繁荣,阡陌纵横的家乡,在我心里,却总有一种失落的愁绪萦绕,这是因为,十几年前,河水断流,坑塘干涸,缺了水的灵动,家乡变得俗常而呆板,气象不再鲜活,如端丽女子,虽美,却少了流光溢彩的妩媚。夏日,尘灰漫舞,垃圾遍地,再难与蓝天碧水的影像叠合,水乡的概念愈去愈远,成为心中永远的痛。每当天南地北的朋友相聚,因为引以自豪的水乡风物已日渐模糊,以致描述起来磕磕绊绊。
今年端午,受沧州作家张华北先生邀约,去了趟南大港湿地。南大港湿地紧临渤海,是著名的退海河流淤积型滨海湿地,总面积20多万亩,由草甸、沼泽、水体、野生动植物等原生态资源组成,一脚踏进这片广袤的湿地,立时淹没在了绿色的海洋中,无边无际,密密匝匝的芦苇,青翠挺拔,映绿了双眸,映绿了心田。航道里,淀水清澈澄碧,时有鱼儿跃出水面,搅起微澜;堤堰上,偶有狐獾野兔窜起,箭一般射进苇丛深处,令人既惊且喜;间或有鹰隼之类的猛禽从树上腾起,盘旋于蓝天碧野之上,惊起鸟鸣声声,蛙鼓一片,时值初夏,天气晴好,温度颇高,但置身湿地,沐浴在浓绿之中,湿润的、凉爽的清风吹拂在身上,令人心旷神怡,竟无半点燥热之感。此情此景,使我对家乡已然模糊地印象一下清晰起来,这里几乎就是20多年前文安大洼的翻版,水天草色,犹似诗画漫卷,如梦如幻,一时间亦喜亦失落,可谓喜忧杂陈。华北先生激情洋溢地介绍;“保护区内有植物47科、140多种,那片紫梗、绿叶、粉红花朵的植物,叫做罗布麻,是制作防治高血压药物的优良原料。这里是鸟儿的天堂,各种候鸟南北迁徙的一个交汇点,考察发现的白天鹅、丹顶鹤、中华秋沙鸭等珍惜鸟类有259种——你看咱头顶翱翔的那只大鸟,叫白肩雕,是国家一级保护鸟类。这里是鱼儿的乐园,有鲤鱼、鲢鱼、黑鱼、鲶鱼等30多种,一年出产400多万斤,它们吃苇叶、吃水草,吃浮游生物,处在纯天然的野生环境,水质又无半点污染,既健康又味道鲜美,每年捕捞前,鱼贩商户早已预订好了。”据我了解和观察,华北先生是个特别沉静和含蓄内敛之人,也不善言辞,但来到湿地,介绍起这里的风物,却手舞之、足蹈之,如数家珍,神采飞扬,像是完全换了一个人。我由衷地感叹:“守着这样一块风水宝地,对搞文学创作的人来说,怡情冶性,真是一种幸福呵!”华北先生老实地回答:“那是,那是。”他那种从心底里流露出的热爱、自豪和幸福,几乎使我心生嫉妒了。
最近几年,为追寻那份失落的水乡梦,我逐水而寻,到过许多地貌近似我家乡的洼淀湖泊,衡水湖、易水湖、翠屏湖、白洋淀……欣慰之余,又不无忧虑,从功利目的出发开发的旅游业,我不知道,能否盈利与保护兼得,设若以湿地的很快消亡换来短暂的经济繁荣,那是多么得不偿失的事情呵。
这样边看边想的时候,几只粉红蓝绿的蜻蜓,围绕着我们的车辆,轻盈环绕,不多时,一群白翅绿头的硕大草蜢,“嗡嗡”叫着,毫不避人地扑打着汽车探稀奇。这时我才注意到莽莽苍苍的湿地,只有我们几位访客。看到我探寻的目光,华北先生解释说,这几年,围绕南大港湿地是否开发旅游业,管区群众曾展开激烈的辩论,最后统一了意见,摒弃了急功近利的短浅行为,决定不惜一切代价,对这片湿地进行全方位封闭式保护。
我由衷敬佩这片土地上人民的远见卓识,也为这片湿地和这里的花草鸟鱼庆幸。试想,旅游业开发之后,这里必是一片繁华景象,游人如织,车船轰鸣、喧嚣吵闹,用不了多久,天不再蓝、水不再清、草不再绿,鸟虫避之不及,芦苇不再丰茸;再往后,淀水枯竭,灵气不再,一片暮气沉沉的盐碱滩涂,空留下无边的追思和遗恨。
神思游移之中,华北先生说,秋天再来吧!那时更美,秋声秋色,芦花飞扬,正是一幅萧萧瑟瑟、凄美无比的风景画哩。
没敢让汽车驶往洼地深处,生怕碾痛路旁的草苇,惊扰了动物的天堂;静静站在湿地边上,极目水天草国,重温家园旧梦,已是平生之幸。
秋天,我一定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