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溪芜 《读石笔记》自序

余半生曲折大事无成，近面壁而思，甚以为非天命所使也。察数十寒暑所撰文字，虽洋洋数百万言，却大都一文不值。惟知命前后所著小说，计一部长篇又三五短作，尚可一阅。考其缘由，或许与癸未春夏流行之“萨斯”相关矣。其时官民皆恐病毒传播蔓延，故刻意疏离甚或隔离之。余乃凡夫俗子，必亦贪恋俗尘，遂逍遥于鸟稀人寡之山野。或烈日炎炎，或大雨倾盆，余皆未避。终日游走于山川河流之间，屡见有奇异之石裸于地面，甚为惊喜，赏玩一番即欣然藏入行囊。后集百余枚运至寒舍，由赏入读，不禁豁然也。再置于书架之上，凝神审视，顿觉以往所读书卷，多属谎言或诡语；其至理真言，如凤毛麟角，远不及读石所得启示之多也。自此余之思想融入天地造化，跃至某种高度。为念知命之秋非同小可之觉悟，余将零散笔记略作整理，草成一册，以图与藏友及文友坦诚切磋之。

思余之半生，不幸之中有万幸也。一岁偶患白喉，奄奄一息，恰行将就木之时，有街坊来访并荐神医。父于夜色之中驱马车数十里，请来一飘髯老翁，果然一针回春；故一生不忘“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之古训也。十七岁即被村革委会剥夺升学之资格，遂于乡土之上“革命”或劳作十三载整，故亲身感受了草根族群生存之艰辛也。三十一岁误入仕途，虚度六载，愚在先辞后归，终遭奸佞暗算。幸愤然离开污浊之地，方略有作为。本念天日昭昭，料奸人之信口雌黄岂能久掩属地政要之耳目耶？然事隔已近二十春秋，未闻歉语，故深切认识了农业文明积习之根深蒂固也。四十岁后似已春风得意，却因难容属下欺诈之举而致反目，险遭小报恶炒。时在世纪之末，诚聘两名外埠漂泊之文学青年，见其生计无着便倾力相助之，不料竟重蹈东郭先生之覆辙；故彻悟精神贫穷较之物质贫穷更可惧也。现积伴生之体验借天然奇石一叙，可谓用心良苦也。

清代郑板桥曾书一联：“山随画活，云为诗留”；此后包世臣又书一联：“诗思竹间得，道心尘外逢”。同为传世名联，亦皆源于天地自然。古天然之石所凝聚宇宙造化之神韵，必为文人墨客之师也。古人米芾拜石，留下了千古不朽之墨迹；而今余人读石，写下的或许是速朽之言。其实朽与不朽，皆无须作者多言也。好在“有情天不老，无事日斯长”，余虽已为闲云野鹤，却仍仰天俯地，苦读山水，无一日清闲。值此踏青赏春之际，谨以百枚奇石为汝之视野平添一景；其百余短文，权当拂耳微风。然“冰雪林中著此身，不同桃李混芳尘”，当是一种境界也。

2007年4月2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