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乐山 郝津俐长篇小说《雪儿日记》浅析
我与郝津俐同志只见过两次面。第一次是在五年前,我到《运河》编辑部领完杂志和稿费刚要出大门时遇到她。当我知道她是郝津俐时着实让我大吃一惊,只是因为她朴素的衣着和已过“而立”的年龄,尤其当时她还领着一个六七岁的小男孩,这与我想象中的她极不一致。在郝津俐的诗歌和散文中,她给人的印象应该是颇具时尚的大龄少女,而其作品所反映的也多属于这个年龄段的情感地带。但是我似乎发现了造成这种落差的一只背后推手,那就是她创作时的丰富想象力和敏锐的观察力。第二次见面是三年前我去她所供职的单位通州区图书馆查阅一些有关《运河》的最原始资料,由于我当时只顾匆忙翻阅材料,也未来得及同她详谈。
之所以说这些,是因为我对她的作品和为人有着一种好奇和感动。
据通州作家协会主席刘祥老师说,郝津俐对文学非常执著,她在公务之余总是在电脑前忙碌着,也很少与外界来往,即使是区文联举办的一年一度的新春团拜会请到她,她也只是到宾馆大堂签个字就走,餐桌上人们从来未见到过她的身影。
同事们有人称她是古之侠肠(也有人说是“五四热血”)与现代激情兼具的女性。据说在2008年5月的某日,当其得知汶川地震的噩耗后,只跟单位领导打了声招呼,便只身奔往四川地震灾区,但因火车快到那里时道路严重受阻,她只得再乘火车从原路返回,可她抵达通州后未事休息就径直走向街头采血车去为灾区献血。
郝津俐的散文和诗歌以情感丰富和婉约见长,但我以为她的小说写得似乎更好一些。她的中篇小说《忘川》(即《柳絮》)在2010年已被北京作协刊物《北京作家》转载。
长篇小说《雪儿日记》是她的又一次突破,这次突破需要在她个人生活阅历上做一次较大跨度的飞跃。因为这篇小说中的故事除了男女主人公的爱情纠葛外,其余如命悬一线的血肉交锋、商战和福尔摩斯式的惊险破密都是作者从未亲身体验过的,而且这些故事产生的背景又发生在世纪之交的上海。
《雪儿日记》写的是女主人公雪儿一段爱情经历。这个出身于高知家庭又从长春老家来到上海读大学的女孩,在她于上海复旦读书期间和踏入社会以后,就始终有三个男生苦苦追求过她,他们分别是逄亮、程夏和司徒。其中程夏对雪儿爱得最为炽烈,然而雪儿内心所爱的却是此时尚不知他就在上海的司徒,而对程只是喜欢却不能达到爱的境界,她对逄亮也是如此。
雪儿与司徒终于邂逅纯属一种偶然,那是雪儿在上海一家歌厅听歌遇到了他。此时的司徒已是上海“司徒王朝”的年轻总裁,此前他的父亲司徒昌奇就已经在哥伦比亚拥有了铂金矿业。
雪儿与司徒相遇之后,便走进了浦东民生路上环宇大厦27层的一间办公室,她已成为“司徒王朝”上海总部的法律顾问。
然而没过多久,黑社会头子李驭妄想颠覆“司徒王朝”的阴谋(李同时是曾经杀死程夏之父,但警方又找不到证据的凶手)突然捣毁了司徒与雪儿刚刚建起的温柔乡。而且在上海警方的策划下,司徒与程夏这两个情敌便不得不联手抗黑(程夏是从北京中国国防大学毕业后调到上海公安系统的),而雪儿也加入了这场极其恐怖和危险的特殊战斗。
最后结局是以李驭在军警合围中引爆身上的炸药死去,于是司徒也夺回被李诈骗去的巨额财产。然而接下来是司徒因雪儿与程夏同匪徒激战中雪儿曾以身体掩护了程夏而对其渐渐疏远……
雪儿走了,她毅然离开上海,回到了她和程夏共同的老家长春。于是小说中舞台缓缓落幕。
这部集爱情、命运与纷繁的世事嬗变为一体的小说,有以下几个值得读者思考的亮点。
一,给爱情的模糊属性以精准定位,并为追求真爱者开一条崎岖的“朝圣”之路。
《雪儿日记》虽是以爱情为主线的小说,但却凸显出某些理性思辨。譬如作者刻意通过小说中的人物说出爱的自私性和爱情的非理性审美,从而使一向模糊的爱情属性一下变得清晰而透明。这是作者通过雪儿、程夏、馥茗之间的爱情冲突向读者展露的。当程夏多次表示愿与雪儿成为情侣时,雪儿只能喜欢他,而一颗心却永远留给了司徒。雪儿说,感情这个东西是自私的,我无法相信那种绝对无私的伟大爱情的存在。而就在雪儿的好友馥茗苦苦追求程夏,但程夏也同样将一颗心留给雪儿,程也像雪儿一样道出了爱的机密,那就是雪儿问他众多女性中你为什么偏偏爱我?程说,为什么,这个问题我也曾问过自己,可我始终没有找到答案,所以我感到爱是无条件的,因为爱没有边界,爱一个人就应该爱她的一切,包括缺点,如果我能说出爱你的原因,爱在哪里,我想那就不是爱了。
这充分说明作者具有一种文学责任感,她敢于正面揭示爱情真相,即爱情不同于爱祖国、爱人民、爱父母,它天生受着自然规律支配——爱情是依从体内荷尔蒙而派生的。明于此便不会去强求爱情、去过度干预子女的爱或自寻苦恼地去患单相思。笔者还以为,《雪儿日记》中有了这些小小的“探幽发微”,似乎让我更加了解了托尔斯泰那句名言——没有爱情的婚姻是不道德的。
当然仅仅这些还不是作者想要解密爱情之惑的全部。作者更想表白一个人要想获得一种真爱是怎么地不易,于是《雪儿日记》几乎从开篇伊始,就为双双堕入各自爱河的雪儿和程夏开辟一条艰苦卓绝的跋涉之路。
二,情节曲折,充满离奇和精彩的悬念。
自从雪儿与司徒相遇并走进“司徒王朝”以后,小说便呈现出比影视剧《暗算》、《谍影重重》还要惊险的场面。如李驭的律师忽然拿出司徒之父司徒昌奇的遗嘱(此前司徒昌奇在哥伦比亚突遭车祸),证明李驭是他的生子,并有权继承“司徒王朝”的全部财产。又如陶哲持刀剁其情妇朱颜尸体……最让读者屏住呼吸睁亮眼球的,是司徒入狱,“司徒王朝”易主的情况下,雪儿与程夏月黑风高双双潜入李驭的办公室打开电脑去搜索哥伦比亚金矿系统的场景。笔者读到这里,特别对李驭那串πBIRTHDAY密码的冒险破译,便很快联想起旧上海吉司非尔路76号(汪伪情报机关)和《永不消失的电波》中所呈现的那种令人紧张的氛围。
三,突出了大上海的地域特色和时代特点。我不知作者在写这部长篇时,是否想过自己要面临一次挑战,那就是凡以上海为背景的长篇小说其作者几乎都是上海人或长期在沪上生活过的人,如张爱玲、周而复、茅盾、王安忆、韩寒和郭敬明。因为上海是一个国际大都市,若写以它为背景的长篇,必定要反映出它的与众不同的一些特色。这对于一直生活在北方的郝津俐来说应该是个考验。然而当我浏览过这部小说之后发现这种担心是多余的。因为它确实反映出世纪之交的上海的独特风貌,譬如小至上海街头的“碰碰凉”、冠生园的椒盐点心,大到金茂大厦、汤臣国际和复旦的燕园都写得情景逼真,细腻详实。
另外,这部长篇写的是以雪儿为中心的一群80后的生活与爱情的种种境况,但它却摆脱了以“小资+爱情”去填充全过程的模式,而是在适当的场合还穿插进某些大事件,如作者通过“1999年5月18日日记”写了几千名复旦大学师生为抗议美国轰炸中国驻南斯拉夫大使馆,而聚集于美国领事馆门前进行抗议的场面。再有就是关注了复旦某些同学因误信法轮功而做出了某些异端行为的悲剧和尴尬。
四,对某些婚外恋的悲情与堕落进行了深层“探伤”。
可以这样说,无论古今中外婚外恋是没有出路的,即使是性观念异常开放的美国,对于上世纪那位病死在情妇家中的纽约市长,也是有无数人在他背后戳脊梁骨。美国电影《廊桥遗梦》也没给那对一见钟情的婚外恋夫妇以好脸色(最终他们只好分开)。要知道搞婚外恋的结局比离婚要糟糕得多。婚外恋无异于以一种超高温去撞击一个铀(或者是氢)原子核,一旦那个可怕的中子窜了出来,一串锁链反应造成的冲击波和光辐射是谁也抵抗不了的。
《雪儿日记》的作者没直接去谴责婚外恋,但是她对一位时尚艳女“触雷”以后之悲惨下场的倾力描写更是起到警钟长鸣之效。
小说中的shining(中国名字叫名薇)是北京师范大学毕业后来到上海谋职成功的一位白领丽人(她是雪儿一位同学的表姐),她有才有貌,有车子和房子,但她感到无比的孤独,于是她吸烟、吸毒、搞一夜情,甚至搞同性恋而且曾经割腕自杀未遂。悲剧是在前7年开始的,那时她已经从北京师范大学毕业,在北京华润商务会馆当文书,她的丈夫田洪飞是名警察,他们的生活过得很美满。然而就在这时,一个远在北师大上大四的名叫姜沐的男孩闯入了shining的视野,姜沐早在shining还在北师大读书时就暗恋着她。Shining同姜发生了双方都抵抗不住的恋情以后,姜不想破坏她的家庭,shining也没打算同田洪飞离婚,但命运的操盘手却总在捉弄人们的爱情股市。
那是一幕发生在北京西单的悲剧,那天shining和姜沐正坐在一辆小车里,而一辆正在疾速追赶要犯的警车绝非故意地撞上了他们的车,而驾驶警车的恰是田洪飞。
Shining没死也没受伤,危险的瞬间中姜沐一把将她推下车去,而他自己死于非命。
于是一种让shining永远抹不掉的记忆使她难以自拔地堕落下去(田跟她离婚是因姜死后发现他又跟别的男人发生了多次苟且之事)。
以上四点是笔者对于《雪儿日记》精彩之处的粗浅归纳,总起来说这是一本值得一读的小说。若美玉挑瑕,不足之处也无须回避,那就是小说主人公雪儿的某些气质与她的既定身份有着不完全的吻合之处。说穿了,就是雪儿有时不太像名校毕业的大学生。雪儿虽很纯洁,也懂时尚,但从她口中似乎太少地流露过什么法律专业术语,也从未见她跟同学讨论过哪些民事或刑事案例。这样就给读者审美留下些许遗憾,即虽然这个人物形象刻画得也很丰满,但又在一些不易说清的地方暴露出一种薄弱。
注意典型环境与典型人物的刻画是非常必要的。王安忆《长恨歌》中的女主人公王琦瑶,作者始终让她保持一种身份与性格的统一。王琦瑶是上海解放前的高中生,出身于小资家庭,解放后自由职业、独身。而她的性格发展也很与上面这些条件相符:年轻时她享有了华丽与风光,解放后和改革开放后一些上海的“老腊克”(怀旧者)和赶时髦的青年男女,又成了她的粉丝,总之,她一生都坐稳了“沪上淑女”的宝座,可谓出尽风头。但假如她初始之身份有一项改动,那么她后来的情况可能就不会是原来那样了。譬如她若是个大学生,解放后就没准去了前苏联;她如果是个小学毕业生,新中国成立后进基层去工厂的机会就比较多,那么也就没有时间将自己“滋养”成跨时代的“上海小姐”了。
当然,作为《雪儿日记》中的雪儿无需向王琦瑶那样给人以独特性格的界定,因为雪儿是代表一些小资群体在命运与爱情漩流中寻觅、挣扎或回游的一种形象。但既然也给其定为出身高知家庭和名牌大学毕业身份,那么还是让她在气质神韵上有所反馈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