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作华 儿时逸事
近些日子闲暇时,总爱回忆一些往事。
记不清是哪位哲人曾经说过:青年人思未来,老年人怀旧岁。一个人当他(她)开始喜欢追思过去岁月的时候,说明他(她)已经进入了老龄时期。
根据这条哲理,来年才步入花甲之龄的我,莫不成已提前进入了老年人的范畴?想至此,让在外一贯标榜自己尚还年轻的我不由生出了一丝惆怅,脑海中不期然地闪过了一句文言:汝将老矣!
上个月回了一趟生我养我的农村老家,回来后更加深了我怀旧的心情。尤其是到了夜晚,躺在床上翻来覆去不能入睡,任凭月光透过窗户照在脸上,那情景正应了大诗人苏东坡老先生的一句名词:“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过去的岁月,尤其是少年时代的一些趣事,像放电影一样纷纷呈现在眼前。虽然有些已经过去了将近半个世纪,可给我的感觉仿佛就在昨天。
摸 鱼
老家前东仪,一个不大的小村庄,坐落在通州区,也可以说是北京市的最东端。潮白河在村后几百米处流过,一河之隔的东岸就是河北省。
潮白河自古以来就像是一条桀骜不驯的野马,据说在密云水库未修建之前,每年都要发一两次洪水。沿河两岸的村庄饱受涝灾之苦,早已成了家常便饭。但能给我留下记忆的却只有一次,当时才六岁的我至今还记忆犹新。
那是一九五七年的麦收时节,夜里我被一阵隆隆的巨响声惊醒,我一骨碌从炕上爬起来,看见爷爷和奶奶坐在煤油灯旁正在说话。见我醒来,奶奶连忙过来哄我躺下,跟我说道:“好孩子不怕,是后边小河子涨水呢,碍不着你小孩子的事。”
早晨起床后,跟奶奶来到房后观看。那年代由于年年发水,所以沿河的村庄都筑有护村的堤坝。我家在村子的最后边,堤坝离我家的房子只有几丈远,只见大堤上许多大人们光着脚扛着铁锨在来回走动。往堤外看去,吓了我一跳!一夜之隔,原来满眼碧绿色的庄稼踪迹皆无,取而代之的是浑浊翻滚一眼望不到边的大水。在一片白茫茫之中,远处稀稀拉拉的能看到一些黑点。
后来我才知道那些个黑点是坟头。文革之前,每个家族都有自己的坟地,有些祖坟已经存在了一二百年。由于每年清明节后人都要上坟添新土,久而久之,那些个祖坟都特别高大,有的竟然高达两三丈。所以洪水虽然不小,还是有不少坟堆没被完全淹没。
等到太阳升起来老高怕是有九点来钟的时候,村里几个水性好年轻力壮的小伙子在我爹(时任村长)带领下上了一条大木船向村外驶去。两个多小时他们回来了,离着老远就见他们向早已站在堤上翘首企盼的人们挥着手。船靠岸后,只见船舱里堆着好多的野兔子,怕是得有几十只!
长大后我才从爸爸嘴里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原来每次发大水时最倒霉的就得说是那些野生动物了,除了被洪水卷走丧命的,很多侥幸活下来的动物纷纷往高处跑,露出水面的坟头自然成了它们的避难所。这些动物当中有田鼠、野兔、耗子等,最多的就得说是蛇了,几乎每个坟头上都爬满了蛇,最多的一个坟头上有将近百十条。那些田鼠(也称大眼贼)、野兔和耗子们就趴在这些蛇身上,它们之间早已没有了往日的敌意,为了保命而相互依偎在一起。好在洪水来得快去得也快,最多一两天就会退去。而人们正是抓住了这样的时机来捕获它们。在滔滔洪水中,面对挥舞大棒而来的人类,野免们的下场也就只有束手待毙了。最让人津津乐道的是那次的猎物中竟然还有一只三十多斤重的野獾,这种动物如今在咱北京平原地区早已绝迹了。
一天之后洪水退去,此时是村民们最忙碌的时刻,全村男女老少会全员出动到野外去逮鱼。那时候的鱼真是太多了,道沟里草棵中等凡是低洼处尚存一点水的地方,几乎都有各种没能随水流一起退去的鱼在拼命挣扎。记得那天爷爷、父亲和哥哥姐姐们用大盆筛子等工具一趟趟地往家里运鱼,奶奶和母亲则在家中根据不同品种分类进行处理。那些鱼中,有草包、鲤鱼、鲇鱼、黑鱼和鲫鱼等,另外还有不少的青虾和螃蟹。
在所有的鱼当中,最让人讨厌的是一种大人们称之为嘎鱼的,其个头不大,长像颇似鲇鱼,发黄色的鱼体又光又滑,脊背和两侧长有几根又尖又硬的刺,谁要是不小心被它扎上一下,保管你会疼上几天,我就曾经领教过它的厉害。
那天爷爷在一条不到半尺深的小水沟里抓鱼,一丝不挂的我跟在爷爷身边跑来跑去玩耍,谁知脚下突然一滑,我一屁股坐在了水里,当时就觉得像坐在了烙铁上一样,疼得我哇的一声哭了起来,等爷爷把我从水里抱起来后才发现,一条三寸来长的嘎鱼还挂在我的小屁股上不停地摇晃呢。回到家后,奶奶在我扎破的地方用力挤了又挤,说是鱼刺上有毒,然后又从灶坑里抓来一把草木灰抹在了伤处,那一次害得我一连几天都不能坐着,为此爷爷还挨了奶奶好一通埋怨。
当然,有让人讨厌的,自然就会有让人喜欢的。在所有的鱼当中,那种一拃多长,白净刺少且数量最多的黄瓜鱼就是人们的最爱。记得当时奶奶和母亲把逮来的黄瓜鱼先去掉头和内脏,之后放在大柴锅里煲干,再撒上一层盐后放到背阴处的大缸里储存起来,在以后的饭桌上,不管是吃贴饼子还是喝粥,它们都成了必不可少的咸菜。正是由于那时上顿下顿的总有鱼,使我吃倒了胃口,所以时至今日凡是水里带腥味的食物我是一概忌口。
河边长大的男孩子鲜有不会水的。用大们们粗俗的话说,带鸡巴的不会水,长那玩意儿都多余。男孩子六、七岁开始就要跟着大人们到河里练习凫水,也有个别胆小不敢下水的,大人们就会抓住他的胳膊腿提溜起来,像抛砖头似的扔到河里,任你哭喊都没有用,不把你淹个半死不会把你拽上来,逼着你直到练会为止。
天性加上锤炼,我们这帮十岁左右的半大小子,到了河里就像变成了一群光滑的小泥鳅。有句老话说淹死的都是会水的,我就不赞同这种说法,那么多年来,村子里从来就没发生过溺水身亡的事件。
每到夏天,吃罢午饭后,河边就成了我们这帮半大小子的聚集地。我们会先到河流深处畅游一通,互相比试看谁扎猛子远,看谁踩水上身露出水面高,等到游累了。就该下一个节目——摸鱼了。
河边有几条河汊子,这里水深只有一二尺,水里长满了各种杂草,正是鱼儿喜欢呆的地方。像什么鲤鱼拐子、鲫瓜子、草包、青条子和大头鲇鱼等,都会来到这儿在草丛中寻找自己的食物。
说实际的,在众多的小伙伴中,论水性我不是最好的,论摸鱼我却是最棒的。虽然我不爱吃鱼,却最喜欢摸鱼。摸鱼讲究手式,摸什么鱼两只手在水里都有不同的姿态。摸鱼时我们每个人嘴里叼着一根长长的柳条,每摸上一条鱼,就把它穿过鳃部挂在柳条上,估摸着该到上学时间了,我们才意犹未尽地往回赶,每次洗澡归来总能带上三、五斤鱼回家。
给我印象最深的就得说是那次捉“鱼王”了。那天我们正在摸鱼,忽然间四黑子扑通一声倒在了水里,只听他喊道:“快点过来呀,这有大鱼,劲儿真大,把我撞了个跟头!”为了不让这条大鱼跑掉,我们十几个人排成一行,从河汊口处起人挨人匍匐往前推进,剩下的两个人在前边的水里来回快速地奔跑,搅得河水一片浑黄。这是我们平时摸鱼前惯用的伎俩,一是让鱼儿受到惊吓后不知所措,二来正像俗话所说的:浑水才好摸鱼嘛。受到惊吓后的那条大鱼,几次想突围而出都被我们的人墙给挡了回去,最后在无奈之下,它竟然自己蹦到了岸上,我们扑上前去七手八脚地将它按住。好大的一条鱼呀!按说这么大的鱼本该在河流深处存身才是,不知什么原因它却鬼使神差地游进了这小河汊里,正好又碰上我们这帮小煞星,想来也是它命该如此吧。
当时四黑子的大嫂生小孩子正在坐月子,所以我们大伙一致同意把那条鱼让他拿回家去。过后四黑他娘给我们几个买了一大包水果糖算是表示谢意吧。那条鱼四黑拿回家后过了一下秤,竟然重达十九斤!
说到大鱼,倒让我想起了小时候听爷爷讲过的一个故事。那还是清末民初爷爷年轻的时候,有一年刚发过大水,爷爷到地里去补栽红豆,干活时镐头松动掉了,爷爷把它重新安好后又怕不结实,想起来时不远处似是有一块黑石头,于是就走到近前,将镐头对着那块黑石头狠狠地蹾了下去。谁知一蹾之下,那块石头竟然动了起来,把爷爷着实吓了一跳!原来是一条一米多长的大黑鱼。大概是洪水退去时未能随流而去,只好钻进这泥土里露着脊背在苟延残喘。爷爷叫人帮忙将其抬回家,刀砍斧剁之后,街坊四邻每家都分到了一块。据爷爷说,那条黑鱼足足有七八十斤呢。
那时候,潮白河里除了鱼、王八也特别多。由于村子紧靠河边,所以老人们都这样说:谁要是敢吃王八肉,发水时必坍他家的房子。受祖辈流传下来的这种说法影响,村子里家家户户从来都不杀王八吃。我们这些孩子在河里嬉戏游泳时,经常能碰到一些青盖的大王八,有时候我们会把它拿到岸边沙滩上,玩耍一阵后再把它重新放回到河里。
虽然没人吃王八肉,可王八下的蛋在村民眼里却是个好东西。夏天在河边的沙滩上,总能找到几窝王八蛋,把这些蛋拿回家后用水煮熟,捣碎后放在瓦片上用微火焙干,使其成为细末状后装在瓶子里放在背阴处,谁要是得了伤风或者咳嗽厉害,用开水冲上一杯王八蛋末喝下去,保准你立马就好。到底有没有那么灵验不得而知,反正老人们都这么说。
村里人不吃王八肉,可挡不住别人爱吃。那是我上六年级的时候,一天邻村的同学大辉子找到我说他母亲特想吃炖王八肉,约我星期天下午和几个同学一起到河里帮他扎王八。
大辉的母亲是日本人,侵华战争时来到中国,在日本人开的医院里当护士。日本投降后因种种原因未能回国,之后嫁给了大辉当医生的父亲,大辉是他们最小也是唯一的儿子。大辉的父母因都给日本鬼子干过事,刚解放时就被轰回了农村老家。
星期天午饭后,我们约好的六个同学准时来到了河边。自从密云水库建成后,河水一年比一年少,好在当时潮白河还负有供应下游天津市民饮用水的重任,所以才一直没有断流。河水浅了,水流平稳了,再加上这一段河床是细沙土托底,各种条件都非常适合王八的生存习性。
扎王八前要先选好地方,俗话说春扎弯、夏扎滩。我们选中了中间一片水流平稳且水深只有二尺的浅滩,因为水太深的地方王八很少去,不是有那么一句话嘛:庙小神灵大,河浅王八多。
我们用大辉带来的几把专门用来扎王八的河叉一下一下地往河底戳去,每听到喀嚓一声就快速地往上一提,一只王八就会被提出水面,任它拼命挣扎晃动也不会跑掉,因为叉子的尖上有两个倒钩,那是防备叉住的猎物跑掉而特意焊上的。那天我们的运气相当的好,三个多小时的功夫就扎着大小王八一共四十八只,装了满满一麻袋,足足有一百多斤!要是搁到现在,这一百多斤野生王八没有个几万元怕是都买不来。记得距那天很长一段时间后我去大辉家玩,看见他家院子中一个水泥池子里,还有几只没来得及吃的王八在里边来回爬动呢。
中日邦交正常化后,由于大辉爹已经去世,经过申请,大辉娘带着他们全家回日本定居去了。不知道他们娘俩是否还记得当年那件事,当然那得说大辉他娘还在世的话,因为算起来她已经快九十岁了。
捕 鸟
假如有人问我少年时代什么事情给我带来的快乐最多,我会毫不犹豫地告诉他:捕鸟。
那时候的鸟太多了,从桃红柳绿的初春到大雪纷飞的严冬,每个季节都能看见各种类型不同的飞禽。很多鸟现在的年轻人不要说看见,恐怕连听都没听过。
五十年代末,六十年代初的故乡,家家户户房前屋后都栽满了各种树木。俗话说:有得梧桐树,凤凰自然来。众多枝繁叶茂的大树给鸟儿们提供了最佳的栖息之地,在那春暖花开时节的清晨,记不清有多少次我都是在窗外众鸟们悦耳的大合唱中醒来的。
现如今国家颁布有《动物保护法》严禁捕杀各种野生动物,连当年“四害”之一的麻雀都成了保护对象。可在那个年代,谁捕的鸟多,或能捕到个头较大和稀有品种鸟的,却是一件值得自豪的事。
捕鸟的工具很多,大人们通常是用汽枪、火枪、粘网或拍笼等,而下夹子和用弹弓打则是我们这些男孩子的专利。
弹弓是我和小伙伴们的最爱。不管是到河边堤坡上去放猪放羊,还是背筐去地里挖菜割草,甚至连上学时都不忘随身带上弹弓,衣服兜里从来都不缺弹子——一种用黄胶泥揉成的如杏核大小晒干后的圆球。
用弹弓打鸟要求的是准确度,大多数的鸟都是非常机警和聪明的,一旦你第一下没能打中,它们立即就会远走高飞了。当然,有时也会碰上傻鸟。
记得有一年的六月底,正是槐花盛开的时候,在我家后院的一棵洋槐树上,飞来一群灰背红肚皮的燕雀,估计得有一两千只,因为鲜槐花花蕊是它们最爱吃的食物,所以燕雀密密麻麻地挤满了树冠。
不知是因为贪吃还是仗着鸟多势众,它们竟然对已悄悄来到树下的我视而不见。当时的我根本用不着瞄准,只需把弹子一个一个地往树上狠打就行,每一下都会有一只燕雀应声落地,简直是弹无虚发!直到被我打下二十多只后,鸟儿们才如梦方醒,纷纷展翅飞上了蓝天。
用夹子捕鸟是既省力又有趣的。夹子在我们那块儿土话称之为“巧逮”,一般都是自己做的,先用八号或十号的粗铁丝弯成半圆形的架子,然后在底部缠上钢丝簧,再拴上用竹枝修成的支棍和“狗豆子”就行了,狗豆子是用来做支点同时也是锁诱饵的一个小竹节。
用夹子捕鸟是有学问和讲究的,要根据想捕捉的对象选择不同的地点和诱饵。譬如捕“山麻子”和“黄肚囊子”(各种鸟的真正学各不得而知,这些都是我们当地的叫法),就要把夹子下在麦地的水渠边;捉“哨喜”和“长尾巴帘”就得在灌木丛中;而逮“胡伯伯”、“野鹌鹑”或“黑老婆”最佳的地点则是河边的堤坡上。诱饵分玉米钻心虫、小蚂蚱、小拉拉蛄等,诱饵用时以活的效果最好。
用夹子捕鸟留给我印象最深的是一悲一喜两件事。
先说喜的:那是六二年春末夏初的一个星期天,上午下了半天的小雨,午后云开日出,一弯彩虹挂在东方的天际。吃罢午饭的我背着竹筐到村西一块叫高家坟的地里去割猪草,离家时没忘了顺便带上几把捕鸟的夹子,因为雨后初晴正是各种鸟出来找食的良机。俗话说:枣芽发,打胡布拉(学名伯劳鸟),当时正是抓捕“胡布拉”的最佳时节,这种鸟和“高爪”“着蛇燕”等飞禽最喜欢呆的地方就是野外那些高大的坟头顶上。
我在地里的几个坟头上分别下好夹子,并在旁边插上几根树枝,为的是让鸟有落脚的地方。然后退到远处一边割猪草一边观察动静。
不一会儿,远处突然飞来一只大鸟,只见它在坟头上空盘旋了一圈后,猛地扑向了我夹子上的诱饵,随着一股尘土扬起,大鸟带着我的夹子弹起几尺高后又重重地摔到地上。我飞快地跑过去将还在换气的它按住,原来是一只花色肚皮差不多有一斤来重的“光棍好苦”!(学名布谷鸟,因其鸣叫声酷似人语“光棍好苦”而得名)那天的运气不知怎那么好,当太阳落山的时候,我总共捕到四只“光棍好苦”和十多只“胡布拉”与“着蛇燕”,第二天的午饭桌上,自然就有了一大盆看着都香的炖鸟肉了。
让我不愉快的事也发生在那一年, 上学的路上要经过生产队的菜园子,盛夏时节园子里育种的各种菜花开得五颜六色。我无意间发现,缤纷的菜花不但能够招蜂引蝶,很多鸟也都爱往菜花地里钻。我灵机一动,想出了一个以逸待劳的不费时间的好方法:上学时我把鸟夹子偷偷埋在菜地里,下学时再顺便去回收,这一着果然好使,一连两天可以说是收获颇丰,谁知到第三天出事了。
园田组有一个五十多岁姓李的老头,因其脾气暴躁且特别各性,村里人背后都叫他李大倔头。我家在村里辈份大,论起来我管他叫大哥。那天他光着脚丫给菜种浇水,碰巧正踩上我埋在畦埂土里的夹子上,也是那把夹子钢簧太紧,一下子把他的两个脚趾头都打肿了。等到下学时我去取夹子,被躲在暗处的李大倔头抓了个正着,他不但当着我的面把我所有的夹子都扔到了井里,还狠狠地打了我两个耳刮子。
我哭着跑回了家,从来不吃亏且护犊子出名的奶奶听后火冒三丈,当即拉着我找上门去,把李大倔头骂了个狗血喷头!直到他家里人说了许多好话,李大倔头承认自己打孩子不对并应诺赔偿我的夹子才算了结。
老话说能吃飞禽四两,不吃走兽半斤。捕来的鸟大多数我都是放在灶膛里烧熟了吃,如果一次打的多可个头较大的鸟,就要交给母亲来处理了,母亲会先把它们去掉皮毛和内脏,然后剁成小碎块做成炸酱,也算是给当时清贫的饭桌上多增加了一道美味。尤其是在三年自然灾害时期,糠窝头或菜饼子里能夹上点鸟肉酱,还是蛮顺口的。
玩 蛇
提起蛇大多数人都会害怕,在蛇面前百分之九十的人都会望而却步敬而远之。可蛇却是少年时期的我和小伙伴们最喜欢的玩物。
毒蛇肯定是危险可怕的,可在咱通州这平原地区有的只是那些无毒的水蛇和菜花蛇。老话说兔子急了能咬人,小鸟急了还啄人呢,可无毒的蛇却任何本事都没有,别看它有时张着连牙都没有的大嘴,吐着长长的信子,一副气势汹汹的样子,其实你就是把手指放到它的嘴里,它又能奈你何?所以,那些无毒的菜花蛇在我们眼里可以说是最安全温顺的玩物。
那时候蛇特多,像什么老宅基地的碎砖乱瓦中,坟圈子、水塘边等,都能见到蛇的踪迹,捕捉一两条蛇是极容易的事。十岁左右大的我常和小伙伴们把捉来的蛇放到一起,比试谁逮来的长,谁的那条漂亮。我最喜欢那种筷子般粗细的小蛇,把它用双手捂在掌中然后闭上眼睛,享受小蛇蠕动时那种痒痒的感觉,其舒服程度绝不亚于现在的按摩。
大概是受我言传身教或遗传的原因,儿子打小也不怕蛇,四、五岁时就敢把活蛇挂在脖子上带回家。气得奶奶直骂:“真他妈是你爹的种,愣是不知道啥叫害怕!”
因为玩蛇有时也会惹出是非来,有因为用活蛇吓唬女孩子而遭到对方家长打骂的,也有因上学时把蛇带进教室而被老师罚站的,这些不过是鸡毛蒜皮的小事,让我终身难忘的还得说是骚老猫惹出的那场风波。
骚老猫比我大一岁(童年时的我们相互之间都称呼乳名或外号),小学时和我是同班同学,在村里所有的孩子们中,他是最淘气的一个。
那天他从村外的水塘边抓来一条水蛇,那是条墨绿色脊背,鸡冠红脖子、擀面杖般粗细足有一米多长的大蛇。那条蛇还是真凶,只要一碰它,立马就会扬起半尺高的脖子,张开大嘴冲你吐着分叉的长信子。孰不知它这个样子只能给我们带来欢乐,根本起不到一点威吓作用。
听村里的老人说,一条蛇如果它从九十九人男孩子面前游过后还能够留得命在,它就有了道行成精了,因为它已经闯过了九十九道童子关。可惜的是在我们这帮男孩子面前还没有哪条蛇能过去一道关,被我们捉到的蛇在玩够了之后,下场都是死路一条。
那天的水蛇在我们几个玩得尽兴后,本来也要处死,可骚老猫却觉得有些可惜,他说这么漂亮好玩的蛇以后很难再找到,要是能有个地方把它养起来就好了。
说起来容易,可能把它放哪呢?拿回家扣在家盆里或缸里,我们几个谁也不敢,要是让家大人发现了,轻着是一顿训斥,弄不好准得挨一顿臭揍。最后还是骚老猫想了个主意:把蛇扔到水井里。他说水蛇淹不死,放进井里又跑不了,以后想玩了再想办法把它钩上来。我们几个也觉得这个法子不错,于是就跟着他把蛇扔进了街里的一口井里。
也是我们点背,扔蛇时恰巧被路过的黑秃妈看见。这下可坏了,黑秃妈是个爱管闲事性格泼辣的女人,天生一副大嗓门,人送外号“大草驴”,随着她缺德鬼、少家教的叫骂声,招来不少街坊四邻。之后几个大人开始商量怎么把蛇捞上来,因为这口井是整个后街几十户人家唯一的饮用水源,,如果每天打水都看见井底一条大长虫在来回游动,实在是一件令人恶心的事。
大人们用绳子吊上竹篮、耙子等工具下到一丈五、六尺深的井里开始捞蛇,可那狡猾的东西硬是不上套,有两次把它都吊到半空了,却又被它滑了出去。
正在这时,骚老猫他爹闻讯赶来了,老猫爹是个火爆脾气、膀大腰圆的汉子,在村里是出了名的愣头青。问明情况后,他一把将呆立在一旁的老猫按在了地上,不管别人怎样劝阻,用绳子把骚老连腰带腿捆了个结实,并警告他捞不上蛇来就把他淹死,随后大头朝下硬将老猫从井口放了下去,当看清骚老猫在井下将蛇抓在手里后,人们赶忙七手八脚地帮忙将他拉了出来。出井后的老猫紧闭着双眼满脸通红,人们费了好大劲才把他抓蛇的手掰开。
回家后老猫就病倒了,发高烧说胡话的他一连几天都没能上学,连假条都是我替他写好交给老师的。那几天晚上,总能看见老猫妈围着井边转圈,嘴里不知念叨着什么,妈妈告诉我,她是在给孩子招回丢失在井里的魂儿呢,毕竟老猫那年才十一岁。当然,我们几个和他一块玩的孩子,晚上谁也没能逃过老爸的巴掌。
过后老猫跟我们说,那天在井下,他看见那条蛇似乎比原来大了好几倍,冲他张着的大嘴好像能把他整个吞下去,吓得他都没敢伸手。直到上边传来他爹的吼声,他才下意识地用双手地将蛇攥住。在以后的几天里,他眼前总有那条水蛇的影子闪现。
自那次风波之后,平时胆子最大的骚老猫,竟然再也没有玩过蛇。
创 收
我常和晚辈们说起我十一岁那年才第一次知道香蕉是什么味儿,那还是由于和奶奶到城里串亲戚才有幸碰到的机遇。孩子们往往都会笑我是瞎编。他们哪里知道,在那个贫穷的年代,长在农村像我这么大的孩子,除了自家树上结的桃、杏、枣等大路货外,又有几个能吃过花钱才能买来的水果啊。
那时候村子里家家户户日子过得都是紧巴巴的,做为脸朝黄土背朝天整日土里刨食的农民,一年中哪有什么收入啊,要知道一个整劳力在生产队劳动一天的工值才有两三毛钱。邻居孙大伯经常爱说一句颇带自嘲的话:“慢走一步穷赶上,快走一步赶上穷,咱这辈子算他妈让穷给操了。”因为这句话老孙头在文革中还受了点冲击,有人说他是对新社会不满,恶毒攻击社会主义,这些都是后话了。
上小学的时候,一个学期学费和书费才两块五毛钱。可就是这两块五毛钱,我都得在父母面前哭上几次才能要到,家里实在是没钱啊。我家孩子多,父母受吃累就多,姐弟几个从小学上到初中的都要交钱,爹妈也难哪。上学的开销大都靠家里养的那二十多只老母鸡,为了让母鸡多下蛋,没事时我会到地里去逮蚂蚱,最多时一次能捉上百只,然后拿回家让鸡美餐一顿。
说到鸡蛋倒让我想起当时发生在村里的一个真实故事:村里的老光棍“史大绝户”端着一小盆鸡蛋到供销社去卖,半路上没留神被砖头绊了个跟头,在倒下去的一瞬间,他没忘了把端盆的双手高举过头顶,虽然他的鼻子和下巴都磕出了血,可盆里的二斤多鸡蛋却都完好无损。有人笑人舍命不舍财,可他却说:“肉破了还能再长上,鸡蛋要是破了,我拿啥换盐换醋呀。”
多么朴实的语言!这正是穷怕了的中国农民心理的真实写照,为了保住一块钱(当时鸡蛋收购价是四毛一斤)宁愿付出血的代价!
大人们身上都没钱,更甭说我们这些孩子了。说来不怕别人笑话,那年年三十奶奶给了我两毛钱压岁钱,我一直没舍得花而把它珍藏在衣兜里。正月十五晚上我和几个小伙伴玩藏猫猫游戏时却不慎将其丢失了,那几天我疯了似的翻遍了所有我可能去过的地方,最终嚎啕大哭的我也没能找回那两毛钱。
只有饱受过贫穷的人们,才能更深知钱这个东西的美好,进而产生拥有它的渴望和向往。那时候只有十一二岁的我,也曾经为了得到它而想过不少道道,穷则思变吗。
为了换钱,夏天的早晚我会到树上去捅知了皮(蝉蜕),每天能找几十个,等到攒多了再拿到收购站去卖,可那玩意儿分量太轻,一两千只也只能卖个块八毛的。我也曾利用星期天到镇上几家工厂旁边的垃圾堆里捡上一些碎铜烂铁去卖。最多的时候是去卖草,外镇上(那时称公社)有一家养殖场,以二斤一分钱的价格常年收购鲜草,当时瘦小不足四十斤的我,往往会背着超过自己体重的草捆前去出售,每次累得都是大汗淋漓,要知道畜牧场离村子有二里多地呢。可当看着攥在手里那湿漉漉的两三毛钱时,一场劳顿也就抛到脑后去了。
印象中赚钱最多的是那次卖生地,生地是一种中草药。那天我到河边去放羊,无意间发现河坡拐弯处一块不太惹人注意的地方长着一大片生地秧。我猛然想起上次在收购站卖废铁时,曾看见墙上贴的价目表中,有一栏写着:野生鲜生地:一角八分一斤。我不由得一阵兴奋,赶紧跑回家扛来大镐,挖了起来,每一镐下去都能刨出两三根拇指粗细、金黄色的生地。我刨啊刨啊,花了两个多小时才将那一大片地刨完,我呼天抢地呼哧带喘地用大筐背到收购站,好家伙,竟然卖五块八毛钱!当时的心情说句实在话,比我娶媳妇那天都激动。
那一次我不但自力更生交齐了一个学期的学杂费,还用剩余的钱满足了自己好长时间以来的一个心愿——在镇上的新华书店买回了一套《岳飞全传》连环画(那时的小人书定价每本都在五分钱左右)。那几天,村里的小伙伴和同学纷纷找我借阅,着实站我自豪了几天。
每个人都有童年,都有过少年时代,但经历肯定是不尽相同的。我的童年和少年时代则充满了酸甜苦辣,有着太多的故事。固然是苦比甜多,但每件事都能给我带来无穷的回味。
我曾经产生过这样一个想法:找个机会把儿时的伙伴们聚到一起,大家共忆往事,抒发离别之情,然后举杯畅饮,那该是一件何等惬意之事!上次回老家与一位儿时的同伴一起聊天,他也颇有同感。是啊,望着相互间满头的华发,又怎能不让人生出诸多的感慨呢。上一辈的老人们大都已经作古,这其中也包括了我亲爱的父亲母亲。而当年我们这帮穿屁帘用尿活泥的孩子们,时下也都爬升到了祖父外祖父的“领导”岗位,岁月不饶人呢。
站在故乡的河边,回首生我养我的小村落,映入眼帘的是一排排高大的瓦房和楼房。时过境迁,物是人非,再也难找到当年的任何踪迹了。
望着眼前的一切,一股无名的惆怅感悄然爬上了我的心头,耳边仿佛又听到了著名相声演员郭德纲演唱的那首《十不亲》牌子曲:“说天亲,天也不算亲,天有日月和星辰。蹉跎岁月催人老,世上新人赶旧人……”
庚寅年腊八草于陋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