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狗×下井

狗×买黄豆、买牛皮纸袋子，卖烟叶、卖麸子等等，都是鸡毛蒜皮小事，自然也是为了生存。可是为什么在周围十里八村他那么有名气呢，思来想去还是他在关键时候为集体立过功，表现突出。只是没人报道罢了。但是，一个人的生前的好与坏终归要留下些影子印迹。

生产队打大锅锥井时，曲狗×立下了汗马功劳。

那年代打井一般都在冬季。一是粮食归仓入囤地闲下来，二是冬季劳力集中。特别是打大锅锥井，四十多名劳力分成两班，人人还累得鞋踢袜蹋啦唉哟连声呢。打顺利了也得十天半个月的，要是遇到麻烦地下嘬沙再挪井眼儿，就得个来月。

选井眼时，队长派曲狗×颠颠地跟着打井队的人察看地形地貌，那可不是看风水，是为打井打个最高的地方，便于放水浇地。有的村井点选错啦，高处远处水流不过去，等于废井。狗×熟知本队地里情况，雨季时，他扛着铁锨钻棒子地进高粱地排水，知道哪块地高哪块地洼。秋季时他刨高粱茬棒子茬，哪儿土粘沾镐，哪儿土松软，哪儿土一镐下去冒烟儿，他都了如指掌，熟记在心。

选完井址，先要在井址的西北方向夹上一溜儿棒子秸挡西北风，再夹两个男女厕所，为社员方便。然后在井眼处挖个半人多深的一米宽的坑，把锅锥放进去。坑的边沿支上盒子板防止土壁倒塌，上面是能开能合的井盖，主要是锅锥能吊起放下。在井址四周支起四根八米多长的厚铁管，滑车吊链装在上面，滑车上的油丝绳斜着埋入地下，再用地下滑轮牵引油丝绳在十多米处盘入角磨（绞关）。在铁架子两米处搭个平台，上面安排个能人，主要是接联井锥。看锥管直不直，正不正，曲狗×就是干这个营生的人物。村里人都笑着说他：曲狗×上井架——鸡犬升天啦！

开始打井时，二十多名男女社员凑到一块说说笑笑热闹非凡。也难说这一年里头都在各自的组里劳动，平常早晨上班见面的机会也少，如今好不容易来了机会碰到一起，聊侃呀，捅逗呀，嬉骂呀，嘻嘻哈哈一浪高过一浪。只有狗×站在高高的井架上俨然指挥官，对着推角磨的人一挥胳膊高喊：停！他赶快用大活扳子松下井杆上端，又麻利地接上下面的井杆，拧上螺丝扣后再拧上四端井杆，放下油丝绳，看看井杆直不直正不正，然后一挥胳膊高喊：推！有时锅锥土吃多了推不动，狗×喊：回回！他晃动晃动油丝绳喊：起！赶忙拉吊链把锅锥吊出来，有人打开井盖，有人推小推车跑过来装锅锥里的泥土，清理干净后回锅锥。狗×又喊：推！就这样一锅一锅地挖，一锅一锅将泥土推走。

一天五六级西北风呼呼地刮起来，狗×在铁塔上冷得打哆嗦，他哀求队长说换个人吧，我可冷得真够劲啦，您看看我这嘴唇都紫啦。队长看看，确实冷得他浑身打战，可又一想：这大冷天换谁呀，谁也不干。就说你咬咬牙，再坚持坚持，身上多穿点儿，回头我派人把你干活这周围都围上塑料袋子挡挡风。你说说，就这天儿我找谁去呀？狗×舔舔厚嘴唇想想：也没说什么。可是喊话的声音颤抖苦涩了，人心里都清楚，他这是冷的呀！

夜晚，打井处灯火闪亮，周围漆黑一片，西北风呼呼吹着，男女青年打情骂俏更加剧烈。风流的四丫突然骂了起来，你不得好报应！你天打五雷轰！一个女人悄悄问她到底怎么回事呀？四丫放低声音说，不知哪个王八蛋在推角磨时抠我屁股。风的缘故吧，声音虽小还是被人听到，引起一阵哄然大笑。后来大伙儿就说接裤子抠屁股——干布（部）。这帮人正哄闹间，狗×高喊几声：推！推！推！就是无人理睬，一个劲儿地笑。狗×急了说，真他妈的，干什么来啦！扣分！打井队队长走到角磨旁说，别笑啦，要扣你们分呢，用手指指狗×，笑声才逐渐稀落，大伙儿推起角磨上的横杠。在休息时，大家伙儿想：这狗×站在那铁塔上还人模狗样地瞎诈唬，扣分儿？好，给他编排上：接狗×裤子抠屁股——干布（部）啦！

一天竟飞飞扬扬地飘起雪花，井已经出沙子啦。懂行的人抓起一把，慢慢揉揉捻捻说这还是细沙，还得往下推。大伙儿听后心中一亮，这离出水已经不远啦，起！狗×用手一捯吊链，心中一愣，这是怎么啦？很轻松呀，他噌噌几下，吊链上来没有锅锥。他大喊一声，崴泥啦！锅锥掉井里啦！打井队的人和周边的人都跑过来，围着铁塔架瞪圆了眼睛瞧着狗×，狗×摇晃着油丝绳说，没锅锥呀！打井队队长说，你把油丝绳带下来。打井队队长握着油丝绳，顶端套儿还在，证明串在套中的卡杠断裂了。生产队长也跑过来说，这可咋办呀？咋办呀？打井队队长说，现在正是沙层，时间一长要把锅锥给嘬上可就全完啦！队长急得拍着巴掌说到底有没有办法啊，这可真真急死人啦！打井队队长说，只要能下去个灵利瘦小的人，把油丝绳上的套和锅锥上的鼻子，用钢筋棍一串就行啦。队长急着说，这人哪儿找去，这天寒地冻的。你们的人行不？您看看，我们几个都这儿站着呢，都是人高马大的彪形汉，再说这井管儿直径八十公分，不好下呀！这时，有人出主意说这井才十几米深，用长长的细铁棍儿这头拴好套儿和卡子，在井中慢慢地摸，像捞小桶一样。嘿！还真有人赞成。打井队长摇摇头说，不行啊，就算你串过去啦，那锅锥多重啊，一用劲儿那头就秃噜啦。最好人头朝下下去，串好再拧上螺扣。队长说行啦，我清楚啦。他面对众人喊，有下去的没有？我给加分。围着的人没人言语，整个打井场地静极啦。队长望着二十多名社员说，这可是最关键时刻啊，时间不等人呀，要是把锅锥让沙子给嘬住，可就半途而废全完啦，啊！有下去的没有？自报奋勇！加五十分！场地仍然静悄悄，只有雪花儿飘飘洒洒，像故意取闹。在沉默中狗×轻轻走到队长身前说，我行不？我也不用你给加分儿。队长一脸惊喜，打井队队长拍拍狗×的肩膀说，你太合格了！来，先喝几口二锅头壮壮热量。打井队的人拿出二锅头和一大包排叉。狗×吃着排叉喝着酒，打井队队长告诉他注意事项。喝完酒狗×又把手上脸上涂抹了二锅头，然后往地上一躺说，拴绳吧。人们围拢过来凭心静气地看着。用绳拴住狗×两个脚脖子，在腰上又复了一根绳。狗×来到井口往里一望黑洞洞瘆人。他眼一合头朝下一溜说，来吧。俩人慢慢攥紧刹绳，缓缓地往下松绳。过了一会儿，上面听到狗×用活扳子敲打锅锥的当当声，知道他把事情做妥当了，大伙儿这才轻松地出了口气。等狗×被提出井沿时，大家异口同声地欢呼庆祝。有人点燃了棒子秸让狗×赶紧过去驱驱寒气，暖和暖和身子。过一会儿，狗×又站在了井塔上一挥胳膊喊：推！

村里都说，曲狗×下井——那可是玩命呀！

结束语

雨仍然稀稀疏疏，我因思考过多，头有些木然，斟碗香茗……狗×生前那些事，怎么理不清呢，我浮想……一阵风儿从窗户吹进，放在三开大衣柜上的锦匣晃动晃动，是否狗×的灵魂归来……

窗外风景依然。

2010年元月26日于潮白河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