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驴买回来,放在孙家口一户姓万的家养着,巩俐去看场地。那姓万的农民,拿一块蛇皮化肥袋子搭在驴背上让巩俐骑上去,驴很听话地走,张艺谋一拍驴腚:“结了!”他很满意。姜文闲着没事儿,也骑着玩儿,他个子大,骑上去压得驴不大会走。这样前前后后折腾了一个多月,那头驴看上去小,其实是头老驴了,体质很弱。戏拍完了,有人建议杀了它。但道具师坚持不让杀,最后180块钱又让尹老汉买回去了(收没收钱,就不清楚了)。那头驴见了尹老汉咴咴地叫。
记者:《红高粱》的轿子是怎么来的呢?
王玉清:高密东北乡过去抬新娘的叫轿,抬去世的人叫罩,其实轿和罩是同一种东西。红事白事都是用一帮子喇叭匠。办红事时,喇叭匠就吹《娶媳妇》《娃娃调》《喜洋洋》;办白事,就奏《光棍哭妻》《孟姜女哭长城》。现在,娶媳妇不用轿,用轿车了,而送葬的还用罩。巩俐坐的轿,是从大栏乡杨家丘村红白理事会里弄的,其实是办丧事的东西。按照道具师的要求重新装潢,一直到用完。大家抬着轿练,颠来颠去。有一回,是个晚上,我看到姜文穿着个裤衩子,一手掐着个啤酒瓶子,然后招呼:“颠起来……”看来他喝了不少酒。
电影开拍前,莫言把剧组的成员请到家里去。巩俐那天穿着一条粗布裤子、趿拉着鞋,腿上扎着绑腿,莫言母亲说:“这么个好闺女给打扮成什么样子了,你们这些鳖蛋,净胡闹!”
记者:在农村拍电影,那是稀罕事儿。
莫言:快开拍的时候,我想把剧组的全体成员请到家里去。当时不叫《红高粱》剧组,叫《九九青杀口》剧组,当我把消息告诉家里人时,他们都很兴奋。我父亲则不声不响地扛着锄头下了地。父亲一直劝我谨慎,不要张狂,否则必遭祸患,我也尽量这样做。一大早,我母亲、我婶婶就忙着擀饼,我媳妇则忙着上集采购。大约十点多,一辆涂着若干大字的面包车停在我家打麦场上,从车上下来了张艺谋、副导演杨凤良、“爷爷”姜文、“奶奶”巩俐、摄影师顾长卫等。
管贻范(莫言的父亲):这些演员都穿着老土布衣裳,男的还剃着光头,光着脊梁。他们在俺家吃了一顿饭,这些人都好伺候,什么也能吃,在炕上学着盘腿坐。
莫言:巩俐当时是中央戏剧学院二年级学生,说实话,我一开始对巩俐印象一般。她当时在高密县招待所的大院里挑着两只木桶来回转圈,身上穿着不伦不类的服装,脸上凝着忧虑重重的表情。我感觉她离我心目中的“奶奶”形象相差很大。在我心目中,“奶奶”是一株鲜艳夺目、水分充足的带刺的玫瑰,而那时的巩俐更像一个初谙世事的女学生,我怀疑张艺谋看走了眼,担心这部戏将砸在她手里。事实证明,我的判断错了。
张世家(莫言的朋友、企业家):当时莫言家真是贵客盈门啊,那低矮的小屋里,哪见过这阵势!正如莫言大哥在《老屋》中说的“老屋本来就不高,小时候几个小伙伴站在屋后比赛谁尿尿尿得高时,不是都尿到屋檐高吗?”但小屋迎来了它的辉煌。当时,跑娱乐的记者干什么去了?如果娱记一炒,莫言的老屋也炒出名了。这里就是莫言文学王国的“首都”。
莫言:巩俐在我家吃饭的时候,有些愁眉苦脸,她说拤饼头上没有鸡蛋不好吃。那天她穿着一条粗布裤子、趿拉着鞋,腿上扎着绑腿,我母亲说:“这么个好闺女给打扮成什么样子了,你们这些鳖蛋,净胡闹!”
姜文这家伙能吃,还端着大盆子喝辣椒汤。他吃完要回屋。一脚把一只装满开水的热水瓶给踢了。只听到响亮的爆炸,瓶胆炸裂,玻璃碎屑沾在姜文身上。我安慰姜文:“此大吉兆也,这说明我们的片子要爆炸啊!”
张世家:有人说,莫言创作要走出高粱地,我说不对,应该是莫言要走进高粱地,在高粱地里建起自己的文学王国,把世界都搬到自己的王国里来。所以说,《红高粱》在高密拍是非常对的,这样才能拍出神韵来。
莫言:在我家,我跟“我爷爷”“我奶奶”合了一张影。因“我爷爷”赤膊,我也赤膊。姜文和巩俐每人拉住我一只胳膊。后来照片出来了,摄制组的人讥笑我:“原以为‘钢铁长城’坚不可摧呢!”他说的意思是,照片上的我半边身子倾向巩俐,且呲牙咧嘴一副怪相。那时我还是军人,解放军是钢铁长城嘛。我当时说:“巩俐捏住了我胳膊肘上的麻筋!罪不在我。”
管贻范:那年8月中旬,演员开始忙活,庄里有些人都去看。我没去,地里的活还等着我呢!有人回来说,大热天,穿着棉袄棉裤钻高粱地,跟耍猴似的。
莫言说,《红高粱》中的王文义,是以我的邻居为模特写的,用的真名。后来电影在我们村子里放映了,王文义看到我把他写死了,很是愤怒,拄着一根棍子到我家找我父亲。说我还活得好好的,你家三儿子就把我给写死了。我父亲说,他小说里的第一句话就是“我父亲这个土匪种”,难道我是土匪种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