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者:听说《红高粱》拍成电影后,故乡有的人看了不愿意。
莫言:也不是不愿意。我故乡的人能担待我。比如我的小说《红高粱》里有一个叫王文义的,这个人物实际上是以我的一个邻居为模特的。后来电影在我们村子里放映了,王文义看到我把他写死了,很是愤怒,拄着一根棍子到我家找我父亲。说我还活得好好的,你家三儿子就把我给写死了。我对你们家不错,咱们几辈子的邻居了,怎么能这样子糟蹋人呢?我父亲说,他小说里第一句话就是“我父亲这个土匪种”,难道我是土匪种吗?王文义说,你家的事我不管,但我还活着啊。
管贻范(莫言的父亲):王文义当过几天兵,他胆小,鬼子打枪,可能是搡着他的耳朵了,他一摸有血,就吵吵:“我的头没了”,他把枪扔到水沟里。连长气得骂他:“没有头,你还会说话啊!”有这个事儿。他是个很老实的人。三儿(莫言)回家,我也说他,别用人家的真名。他写的东西,我都不屑看。我看着俺孙女笑笑写的《一条反刍的狗》比他写得好。
莫言:用真名我知道不妥。但在写作时,感到使用了真名下笔才有神,本来想写完后就改一个名字,但觉得改成什么都不合适。我探家时,买了两瓶酒给王文义送去。我说,大叔,我是把你往好里写,把您塑造成一个大英雄了。他说什么大英雄?有听到枪声就捂着耳朵大喊“司令司令我的头没了”的大英雄吗?我后来说您不是很英勇地牺牲了吗?大叔很宽容地说:反正人已经被你写死了,咱爷儿俩就不计较了。这样吧,你再去给我买两瓶酒吧。
莫言说,自己的爷爷奶奶是本分人,手都很巧,爷爷是木匠,有一肚子故事;奶奶会接生孩子,村里五十岁左右的人有一半是她老人家接到这个世界上来的。
记者:电影中的“爷爷”、“奶奶”跟现实中自己的爷爷、奶奶有没有相似的地方?
莫言:完全两码事。我爷爷奶奶一点没有电影中“爷爷”“奶奶”的英雄豪气和壮举,更没有那些风流韵事,爷爷会木匠手艺,一生乐善好施,亲友借钱、粮、柴草,他有求必应,而且从不登门讨账。
管谟贤(莫言大哥):小时候,我有个印象,似乎那些找我爷爷借东西的,压根就不想还。加上还要抚养我三爷爷三奶奶死后留下的三个孤儿,又经常接济穷亲戚朋友,日子总是富裕不起来,土改时被定为上中农。爷爷是文盲,却很聪明。从三皇五帝到明清民国的历史变迁,改朝换代的名人轶事,他都能说的头头是道。更令人奇怪的是,他虽不识字,却可以对照药方从大爷爷(爷爷的哥哥,是中医)的药橱里为病人抓药。
莫言:爷爷是我的第一个老师。爷爷要是有文化,没准也会当作家。我作品中的许多故事传说都是从爷爷那儿听来的。如《球状闪电》中举子赶考救蚂蚁,《爆炸》里狐狸炼丹,《草鞋窨子》里两个姑娘乘凉,笤帚疙瘩成精等等。
管谟贤:《红高粱》里的奶奶姓戴,我奶奶也姓戴,但我们的奶奶远没有九儿那么泼辣。她是一个非常普通的农村妇女。奶奶的手极巧,我不止一次听我的大爷爷、外祖父夸她做的饭好吃,针线活做得漂亮。村里人家结婚,窗花、馒头花常找她剪;丧事也找她去帮着办。奶奶还会接生,解放后虽说新式接生已经推行,但找她接生的仍然很多。可以说,我们村五十岁左右的人有一半是她老人家接到这个世界上来的。
记者:莫言先生,最近你有没有新作?还有没有要改编电影的小说?
莫言:我正在写一部长篇,还是乡村传奇。至于小说要改编电影,我觉得,不用着急。我的《白狗秋千架》发表20年后,不是改成《暖》了吗?
张世家(莫言好朋友、企业家):如果我是导演,我就改编莫言的《父亲在民夫连里》,那篇小说故事性太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