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然看到一本书,看了里面几篇文章,便想说几句什么。说什么呢,想说说文字怎样能够更长久,怎样能够成为“文学”或者说“艺术”。
我们常常以为,讲个男婚女嫁婚外锻炼的故事就是小说,写写出门旅游姥姥家的柴火垛就是散文,排列几行词句画几个感叹号就是诗歌,揭露鸡鸣狗盗玩女秘书包二奶就是针砭时弊了,我也相信,许多从事写作的人也一定有这样的想法,一定认为只要把生活里发生的现象复写出几段,搜罗几个数字对比下,把流行的话语用上几句,再弄点情况充做情节,讲述得细蜜冗长,有杂志报刊愿意发表,就是成功的标志,就是文学的现实主义了。
看了约翰·伯格的作品,立刻觉得这样的想法不仅浅显而且可怜。凭了如此想法去摆弄文字,真的与瓦匠鼓捣X光机、小商贩操纵航天器一样的荒谬和无药可救。
英国人约翰·伯格是位画家,当然也是作家,要不他就与文字或者说文学没有关系了。他从一幅画[英国矿工]中引申出的文字,让我震惊,让我羞愧,我以为,这才是文字或文学的艺术境界。
我们先看看他的文字。
约翰·伯格说:当正义的事业被击败;当勇毅之士遭羞辱;当作业在井底和井架上的工人像垃圾一样被踩在脚下;当高尚被嗤之以鼻,法庭上的法官听信了谎言,而造谣中伤者却为他的造谣中伤换得酬劳,这酬劳足以养活一打罢工的家庭;当警棍沾满鲜血的暴力,警察发现自己并未站在被告席上,反而上了荣誉榜;当我们的往事被玷污,希望和奉献在愚昧而邪恶的微笑中被置之不理;当举家惶惑,以为当路者瞽于理性,一切请求皆视而不见,以致于我们欲诉无门;当你逐渐意识到,不管字典里面有什么,不管女王说了什么,不管议会记者怎样报道,不管这个体制如何冠冕堂皇地掩饰其无耻和自私;当你逐渐意识到,他们的目的就是欺压民众、鱼肉百姓,他们企图破坏你的财产、你的技能、你的社区、你的诗歌、你的团体、你的家庭,只要可能,他们还要打断你的骨头;当人们终于意识到这一点,他们或者还会听到暗杀的时刻,法律允许的报复时刻,在脑子里回响。
多么真实的现实,多么朴实的文字,区区数语,约翰·伯格把多少丑陋邪恶和谎言揭示出来,他又把多少卑鄙无耻贪婪下贱的灵魂押上了审判台。
我们再来看看约翰·伯格的艺术境界。
他说:我无法告诉你艺术何为,或者艺术怎样完成自己的使命,但我知道,很多时候,艺术审判那审判之人,为无辜之人申冤,向未来展示过去的苦难,因此它永远不会被人遗忘。我还知道,有权势者害怕艺术——只要做到一点,不管是什么形式的艺术——而且,在民众中间,这些艺术有时就像谣言和传奇那样发生作用,因为它赋予了生命之残酷以它自身所不能拥有的意义,正是这种意义把我们联合在一起,因为它最终与正义密不可分。艺术,一旦具有此等功能,就成为那不可见者、不可约者、持久之物、勇气和荣誉的交汇之地。
我还在读约翰·伯格,或许他的文字能够更长久。
2010年4月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