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诗歌的“承载”
应该承认,再怎样艰难和寻求突围,新世纪以来,诗歌的生态还是得到不少改善。诗歌的关注度,诗歌的覆盖面,诗歌的传播,新诗教材的全面改进,网络诗歌的写作狂欢,民间刊物的发行通畅,社团的此消彼长……凡此种种,说明了诗歌语境的相对宽松,[1] 同时诗歌也出现了新的、极强的承载功能。
单单2005年,据不完全统计,全国举办各类诗事活动高达400多项。除了名目繁多的各级诗歌节、诗歌研讨会、诗歌朗诵会,诗歌论坛,总之一切与诗能“沾边”的东东,都与诗结成“同盟”或仪式,迅速落实为诸如诗碑、诗墙、诗校、诗村、诗乡、诗义演、诗同题赛、诗救助、诗旅游、诗基金、诗漂流、诗医院、诗招贴、诗处方、诗婚礼、诗超市、诗歌万里行、诗行为艺术……[2]
它明白无误发出一个信号:诗歌,在一定程度上,已经脱逸出具体文类,正在加紧融入文化;换个说法,诗歌正在加大自身的“分化”,即诗歌的通俗部分正在被文化化、被经济化、被政绩化。
诗歌,一方面抑不住自己的天性,按照自身内部生长需要,积极寻找扩张空间。另一方面,也心甘情愿地配合、承担各种外部 “订货”。在所有文类中,诗歌与政治、文化、经济的直接接触点,拥有最大的横截面。直率的说,诗歌可利用率和被利用率是最高的;诗歌是最挡不住诱惑的,也是最容易制造诱惑的;诗歌既是文化活动的受益者,又是回收的出血者。这也是她的魅力活力之所在。
不错,行政、经济、团体、行业,正七手八脚把孤傲的诗歌抬起来,抛向天空,制造凯旋的靓丽景观,当然,也指望从她散落的体香、毛孔、分泌物中获得什么。
行政部门恍然领悟,构建和谐社会,文明社区,诗歌,不就是一部现成而明亮的前奏曲吗?因此加大投入,诗歌得到政府行为直接嘉许,几个诗歌节前所未有获得超过100万以上的专项拨款。诗歌喜笑颜开。
经济部门灵机一动:向来经济搭台,文化唱戏嘛,不妨改为诗歌突前领唱,变化一下胃口,说不定会引来意想不到的效益?于是,诗歌与观光节、与购物节、与旅游节、与贸谈会顺利签约,共获双赢。
纵身商海,爬上岸来的——前诗歌爱好者、前诗歌写作者,前诗歌追星族,为还愿挥之不去的诗歌理想、梦想,主动请缨慷慨解囊,诗歌在等待多年之后,意外接获中奖彩票和礼券。嗅觉灵敏的老总们,紧紧嗅住这富有诗意的商机,精心策划,巧妙包装,很快与广告传媒联做双簧,深度开发,花样翻新。诗歌,在与企业文化的频频传情中,理所当然领到了半杯羹。
诗人的天性,一向喜欢呼朋唤友、率性而为,聚会、海聊、纵情、游冶……天赐良机中,自然顺应邀请、接受光环,领教人情,宣泄情性,不亦乐乎。这一切,都叫近年来诗歌一改黯然脸色,转而神采飞扬起来。
很少人能顶住诱惑——评选、授奖、典礼、上镜、演说、签名……在大众文化簇拥下,诗人们在相当范围内为诗歌争得荣誉、尊严,至少也修复诗歌被误解、被挤蜕所造成的部份伤害。然而,也应该看到,与此同时,诗歌也在一浪推一浪的狂欢中,失去某些深沉、深刻的东西。诗歌成了虚荣的俘虏。
对此诗歌逐年升温的嘉年华,女诗人燕窝迅速做出反应,2006年她在《诗歌经济学:两手都要硬》中说:诗歌需要“文化含金量”来增加其商品价值。支持诗歌和钱发生关系,这叫“资源整合”、“强强联合”。人家要伸张自己发展平台,我们则借此给诗人提供交流机会,在社会上发出诗歌的声音,没有什么不好。诗歌为何不能卖?要卖得理直气壮,多卖,争取卖,大卖特卖。但,不能卖良知。[3]
不过,对这样的广场狂欢, 诗人陈东东有较大保留。他提醒以诗歌的名义进行的活动,的确是一大人生乐趣。但在这个轮廓里,却还要警惕它带给诗人的行业幻觉。行业幻觉,是很容易把原本就比较自恋的诗人导向极度膨胀的。[4]
徐敬亚说得更尖锐:“工商社会对诗歌的宠幸,可能出现一种非常可悲的结果:当善良的人们怀着巨大的牺牲精神资助或宣扬诗人的时候,他们帮助的可能不是诗歌第一流的深层艺术因素,而恰恰是诗歌汤锅中表面飘浮着的一层闪亮的油脂,即诗歌群落中最追逐功利的部分,即非诗。”[5]
徐敬亚用汤锅表层的油脂来形容,显得有些刻薄。暂时抛开那些显在或隐在的目的动机,从效果上看,你得承认,不管诗歌愿意不愿意,诗歌的通俗部份在时代语境的“裹挟”下,确实正在加快文化化、经济化,政绩化,这是一个无法改变的趋势。我们忧心诗歌那些被“利用”、被过多“承载”的部份,但也应看到她的积极表现:她的大方、外向、明朗、容易牵动人心,对于推进诗歌普及,让诗歌走向大众,营造文明环境,提升社区、企业文化质量,提倡诗意生活,都会起到促进作用。
当全社会以“各取所需”的眼光打量诗歌时,诗歌是不是应该为自己浩大的资源与能量感到欣慰?那么诗人呢?少数人诗人可能搭乘诗歌的礼车,借助诗歌的“踩街”活动,表演作派,以获取名声和其他利益,也因此无条件汇入商业文化大军,充当自鸣得意的诗歌“爆竹”。
多数诗人在骨子里还是履行自己的行规和职责,他们对诗歌本身有着坚定不移的诚恳:就是努力写好诗,不为外界诱惑所动。在参与相关的诗歌活动中,他们有自己的守则。力戒哗众取宠、消解“非分之想”,即使受到鲜花与镁光灯的包围,仍保持高度清醒,清醒诗歌的功能“分化”和角色承诺。他们知道,诗歌永无止境的追求,是唤醒心灵、唤醒语言,继续义无返顾的精神历险和语言历险。诗歌那些外在的、浅层的可利用部份,尽可以拿去用,但诗人之“心”岿然不变:尤其那些在底层、民间的写作者们,始终坚守着诗歌的独立品质。
这才是诗歌,深层次的承载。只有这样,诗歌才能赢得社会的尊敬,诗人才能捍卫自己的荣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