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太阳推开了云雾,把火热与光辉送给了大地。
冯母起了床,忙叫春兰:“春兰!春兰!嗯?人呢?”
她发现隔房里没有春兰的影,房屋的门还关得很紧时,这才知道春兰一夜未归。
“大力!春兰一夜没有回来,你还不起来到外头去看看!”
冯母又摇醒了在隔房的儿子。
冯大力听说春兰昨夜没回来,一轱辘从坑上爬起,喊到:“什么?春兰夜里没有回来?”
冯大力发急又发呆,因为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连忙穿上鞋子,系着腰带,窜出屋子。
冯大力走街串巷,绕着村转了一圈,连春兰的影子也没有见到。顺着朦胧的鱼池眺望,只有浓浓的雾迎面扑来。冯大力正在纳闷,心想:“这死妮子是钻进土里去了?”忽然, 他发现顺着池塘的堤岸上走来两个人。他连忙睁大眼睛看。近了,更近了。果然是一男一女 ,那男的正是杜小山,那女的就是冯春兰。冯大力恨得直咬牙,在窄窄的池岸路上,站得像墩铁塔,等待着他们的到来。
杜小山和春兰没有在意,只是谈笑自如。当三人在池塘尽头相遇,俩人的心同时一颤。
“好呀!杜小山,你好大的胆!你说,欺侮我妹子没有?”冯大力火上眉头,先冲着杜小山大嚷。
杜小山静了一下神,说:“大力哥,这话从何说起?”
“从何说起?少她娘装蒜!你说,昨晚上干什么去了?”冯大力大骂出口,冷笑着斜了一眼春兰。
“你……你不要恶语伤人,我昨晚上干什么也用不着你管。”
“什么?告诉你,今天不把事说清楚,就别想从这里过去!说!快说!”
杜小山冷笑一声说:“哼!我对你没有什么好说的!”
冯大力说一声“好”,一把拉过春兰,一记耳光打在她脸上,春兰应声倒在地上。
“你……你敢打人……”杜小山发现春兰被打,心痛的很,可很快自己的脸上也挨了重重的 一巴掌。 杜小山感到脸上火辣辣的,忙用手捂着,但血还是顺着嘴角流了下来。
“姓何的,你欺人太甚!我杜小山也豁出去了。”他擦了一下嘴角的血,张开胳膊冲着冯大 力打去。“住手!都住手!”忽然一个严厉的声音把杜小山吆喝住了,他抬头看见冯支书飞快 跑来。
冯支书四十来岁,四方脸,灰白色上衣,黑色裤子,头上戴着一顶压舌帽,上衣口袋里总是 插支钢笔,一看就有点官样。冯支书和冯大力本来是一家,而且还很近,但这一切对他来说 不能不管,身为支书,一村之主,村里的大事小情到了他这里总得有个说法。而今天的事闹 大了对谁也不好。
他向前分开两人,又从地上拉起春兰。春兰见到冯支书,哭啼不止,有满肚子的话要说,却 又说不出来。
“春兰,没事吧!”冯支书安慰春兰,春兰哭着点点头。
“没事就好,过会儿到大叔家去,我有话对你说。”春兰还是点点头。
他看了一眼冯大力说:“大力,你这小子真是无法无天了,什么事情就动起手来了?嗯?你不 知打人犯法吗?这还要天天给你讲?”
“犯法?杜小山欺侮我妹子不犯法?你先去问他俩昨夜里干什么去了。”
“这事我知道,他们俩没事,就你打人不对!”
这时村里的人围上来不少,见此情景莫名其妙,七嘴八舌谈论起来。冯支书怕把事闹大,就 拉着春兰和小山回村,对乡亲们说:“大家都回去吧!没有什么事。”
村里人散去,依旧谈论不休。
冯大力站着不动,狠狠地指着杜小山的背影说:“好!咱们走着瞧!”
从此,春兰就呆在家中,冯母从不离开她半步,死看着她不让出门。杜小山近日情绪不好, 连刚撒下的虾苗也不感兴趣。虽然挨了冯大力一记耳光,满心委屈无从诉说,但这件事也就 不了了解之了。
转眼就到了八月十五。
这些天,冯、何两家人果然忙起来,除旧添新,屋里屋外来了个大扫除,就等明天八月十五 ,给儿子操办喜事。
一大早,何比林把自己新买的拖拉机披红挂绿,装扮一新。到响午时分,一切都办脱了。帮 忙办喜事的人们吃过午饭,海芳就上了车,何比林亲自出马,和亲朋好友,慢悠悠开车来到 冯家大门口。一路上吹吹打打,鞭炮齐鸣,上百号人,浩浩荡荡,好不气派。
何家离冯家并不太远,从凹底进村,只不过一里多路,顺大街越过三排房子,一会儿的功夫 就来到了冯家门前。
冯母和儿子大力忙出门迎接,鞭炮声中,把海芳接进了洞房。再接春兰上车时,可就犯了难 。春兰大哭大闹,死活不走。最后,几个壮小伙子连推再拉,把春兰“搬”到车里,然后才离开冯家大门。
就这样,天色一晚,两家的婚事总算办完了。张灯时分,灯火通明的何家大院,来闹 洞房的人了了无几,只有南北两房客人熙熙攘攘,闹个不休。
洞房里冷冷清清,春兰还是哭个不休,谁也劝说不住。本想在闹洞房时占点小便宜的青年人 也早早离去,剩下几个孩子还是站在那里看个没完。他们都知道娶媳妇是大喜的日子,想不 到这个新娘子会在大喜的日子里哭鼻子。
恍惚一月有余。鲨鱼滩常有一个人在徘徊。九月天,寒气逼人,杜小山依然穿着那件单衬衣 ,里边穿的也是件薄薄的旧衣衫,他有时坐在沙滩上静静地望着那潮来潮往的大海发呆 ,有时盯着那飞翔在海面上的海鸥出神,有时看着那海边上片片血红的晚霞发愣,有时又像 发了狂的海,狂叫着,惊天动地。
黄昏,夕阳西下,月亮从大海上升起,如诗如画,皎洁、凄冷,海面上银光跳动。杜小山望 着月亮,唱起了心中悲伤的歌谣:
山那边有一个太阳,
海这边有一个月亮,
不知道什么时候,
山那边落下了太阳,
海这边升起了月亮。
为什么月亮一升出海面,
太阳就匆匆落下山岗?
为什么心上的人儿,
如梦难相见?
啊!问大海,问山岗,问太阳,问月亮……
为什么心上的人儿,
如梦难相见?
他把心中的歌唱给了大海,他把心中的话说给月亮,可在这凄凉的世界上,大海能告诉他什么 ?月亮能回答他什么?只有凶猛的浪一个接一个涌来。那清冷的海风和凄白月光,把这本已悲 惨的世界装饰得更加凄冷。
“小山哥——”突然,不远处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杜小山听得真切,却又似乎从梦中传来 。
“小山哥。”
“春兰!”杜小山果然听出是春兰的声音,当他顺着声音寻觅时,苦思日想的春兰已经站在 自己的面前。
“小山哥!”
杜小山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春兰已经哭着扑进他的怀里。
“春兰,你别哭,天这么晚了你怎么到这儿来了。”
“难道你不喜欢我吗?难道你已把我忘记了吗?”
“不!我每天都在想着你,我每天都向上帝祈祷你平平安安。”
“可我……”春兰再也说不下去。
“春兰,你不要说了,我什么都知道,可我怎么也不会想到今天晚上你会到这里来。”
春兰并不回答他的话,只是重复那句话:“小山哥,你还真心喜欢我吗?”
“这是什么话,喜欢又怎样?不喜欢又怎样?”
“如果你还喜欢我,这就带我远走高飞吧!我……我受不了,这世上……我心中只有你这一 个好人……”春兰的话断断续续,泪水已经打湿了杜小山的肩头。
“什么?远走高飞?”杜小山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春兰,你冷静点,你现在已是出嫁的 人了,我无能,没本事把你娶来,你恨我吗?我俩从前的事你还是把它忘掉吧!”
“不!我忘不掉的!”春兰突然推开了杜小山,“你不带我走,我就只有死路一条了。”春兰 说着哭得更伤心了。
“春兰,别说这些话,我知道你满心委屈,可事到如今,想挽回已经晚了,我们虽然不能永 远在一起,我却会永远想着你。今后,无论遇到什么事,只有坚强地活着才对,我相信你, 今后的日子会好起来……”杜小山再也说不下去。
“今后?你……想不到你也这么没良心……还是让我死了好。”春兰望了一眼杜小山,绝望 地转身向大海跑去。杜小山慌了,连忙追上前抓住她的手。
“春兰,你不能死!你听我说,我们也不能走,再说我们能到哪里去呢?又怎么去生活?” 春兰停住了脚步说:“只要你真心喜欢我,就是漂泊在风里雨里,在海上过一辈子,我也永远不离开你,永远不埋怨你,再也不回这三家浦来……”
杜小山被春兰的话深深打动了,他往日那股男子汉的气魄此时早以飞到九宵云外,大颗大颗 的泪从眼睛里流出来,他猛然把春兰拉进怀里,紧紧地拥抱着,生怕春兰此时会飞了似的。
这时,村口上传来一阵阵喧闹声,借着洁白的月光可看见几条晃动的人影和灯光。
“啊!”春兰惊叫了一声,“准是我哥他们在找我。”春兰焦急地望着杜小山。杜上山此时 顾不上多想,“快走!”他拉着春兰的手,顺着沙滩向渔场跑去。
今晚春兰怎么会突然来找杜小山呢?又怎么会苦苦哀求他远走高飞呢?这话还得从头说起。 春兰自从到了何家,饭也不吃,水也不喝,只是扑在床上哭。没几天,好端端的姑娘像变了 一个人似得,面容憔悴,两眼无神。何母左劝右劝,好歹不哭了,每天也只不过吃半勺米粥 而已。白天不出屋,一日三餐都是何母来送。晚上,从不脱衣睡觉,而且把腰带捆得死死 的,生怕何比林对自己非理。何比林自从把春兰娶到家,本以为心满意足,想不到春兰连个 边都不让他靠近。何比林好事不成,起初又不敢把春兰怎么样。过了些日子,他不是借酒发 疯就是故意找茬,把气往春兰身上撒。
那天秋风刮得紧,春兰忽然病倒,再也难起身,何比林趁机钻空,糟蹋了春兰,春兰无能为 力,难保自己清白之身。何母担心日子长了春兰的病会加重,催儿子带春兰到城里的医院去 看看,可何比林却说:“妈,她死不了!”或来句:“我没空。”全不管春兰的死活。何母 只好去药店买药,又买些能补身子的东西精心照顾春兰,春兰的病才渐渐转好。
这天晚上,春兰坐在床头,想起了杜小山,都一个月没有出屋了,连他一面也没见。看看何 比林浑头浑脑,心里好不是滋味,忍不住又流下泪来。何母叫他吃饭,她只是说不饿。何比 林今晚多喝了两杯酒,来到屋里,紧挨着春兰坐下,拉着春兰的胳膊说:“春……兰,你怎 么老……也不对我笑……啊?”春兰感到他讨厌,把脸扭到一边。
“怎么,不喜欢我?”他酒里酒气地说着,一把抱住春兰就亲嘴儿。春兰脑羞成怒,无力挣 脱,照着何比林的耳朵咬了一口。何比林痛得“哎哟”一声,放开双手捂着耳朵在地上打起 滚来。何母闻声而动,进屋来看,发现儿子倒在地上乱滚,媳妇却不见了,扶起儿子后再找 春兰已连个人影也不见了。何比林顾不上自己耳朵,连忙向冯家跑去。
“大妈,春兰不知跑到哪里去了,还咬了我半个耳朵,您老看看。”何比林一进屋就苦丧着 脸把头伸到冯母面前让她看。冯母吃了一惊,果然在灯光下看清一个血肉模糊的半个脸。
正在吃饭的冯大力一听,把筷子向桌上一拍,说道:“怎么,春兰不知跑到哪里去了?”他 从锅台上摸起一把菜刀,说:“哼!这死妮子又起了野心,准是找杜小山那小子去了。走, 看看去。这次再碰她和那姓杜的在一起,先把他的耳朵割下来再说。”说完就冲出房子。
冯母吓坏了,忙喊:“大力,你可不能和人家动刀子,千万别闹出事来……”冯大力根本不 听,叫嚷着走出胡同,何比林也跟在后头。
他们来到杜小山家中,吆喝杜小山的名字,让他出来。杜老汉在屋里,本来腿不好,是那年 冬天赤脚下水被海水冻坏,到现在还是一瘸一拐地走路的。他吃力地来到院中,见冯大力气 势汹汹,忙问:“找小山有事啊?他有时候没回来了。”
“没事能找他吗?”冯大力不容分说,进了屋左右一看,没发现杜小山和冯春兰:“没在家? 走!准是上渔场了。”说完又走出杜家院子。
他们这么一吵,把全村人都惊动了。冯何两家亲近的人马上围了一大群,问是怎么回事,冯 大力说:“杜小山这小子和春兰都不见了,准是又起了野心。”周围的人一听,都非常惊讶 :“走,找那姓杜的算帐去。”
这一伙人少说也得五六十口子,个个气势汹汹向渔场扑去。剩下的人群里有不少是杜家的人 ,杜四也在内,他先向杜老汉问了一下情况,又听说冯家人要找亲侄子算帐,气得满腮黑胡 子都立起来。从门前捡起一根碗口粗的木棍说:“好啊!上次听说冯大力打了我侄子,还没 找他算帐,想不到这次欺负到门上来了,我们老杜家也不是好惹的。”他向人群里一招手, 说,“杜家有种的跟我走,看看那些王八羔子敢动我们杜家人一指头!”
他这一喊,人群里也站出来二三十个壮年汉子,一个个满不服气,纷纷从家门口拿来家伙, 跟着杜四向鱼场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