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漱玉词》今人已有新辑本《李清照集》。四印斋旧本只收清照词五十阕,后附录安徽黔县俞正燮(理初)所撰《易安居士事辑》。此文原见于俞正燮原著《癸巳类稿》。事辑的主要作用在于辨明李清照在赵明诚死后并没有改嫁的历史真实。这是很重要的一篇文章。
李清照(1084—1151?)号易安居士,山东济南人。其父李格非是当时著名学者,元祐党人。清照从小受家庭良好的教育,十八岁嫁太学生赵明诚,夫妇唱和,恩爱异常。靖康元年(1126),金兵攻陷京师,康王赵构南渡,李清照夫妇也向南迁,过着颠沛流离的生活。建炎三年(1129年)明诚不幸病死,清照精神上受到极其沉重的打击,此后在孤寂中渡过了晚年。他宝藏了古代铜器和碑刻、书籍,著录者共三十卷,前十卷是目录,后二十卷是赵明诚和李清照给这些器物碑刻所作的考证、题跋,是金石学上的一部名著。
《金石录后序》,是李清照纪念赵明诚和她共同经营的业迹.是有关文物历史的重要文献之一。
文中提到的张飞卿,据清陆心源《仪顾堂题跋》认为是妄传李清照改嫁之说的张汝舟,并认为就是张飞卿为争执古玩的事而捏造的。李慈铭《越缦堂乙集》认为汝舟之名与飞卿之字不相应;并非一人。我们今日在电视中看到的张汝舟的形象是非常恶劣的。
改嫁张汝舟之说,系恶人谤伤。清照高傲,目空一切,胡仔《苕溪渔隐丛话后集》卷第三十三,有清照评唐五代宋词人之词。多摘疵病。胡仔评云:“易安历评诸公歌词,皆摘其短,无一免者,此公未公,吾不凭也。”可见清照自视甚高,品评词人自不免于苛刻。
论词论人既严,便难免遭忌,改嫁之说,是小人的中伤。俞正燮《易安居士事辑》解决了众人关心的问题。
赵明诚和李清照在济南有遗迹可寻。我没有去过济南,据说今已有纪念李清照的馆舍了。
登州(今山东蓬莱县),汉东莱郡地,唐置登州,在今山东牟平县,后徙治于蓬莱,更为东牟郡,寻复曰登州。清代诗人赵执信《登州杂诗》之一云:“朱榜雕墙拥达官,篇章虽在姓名残。有人齿冷君知否?静治堂中李易安。”作者自注云: “静治堂为易安与其夫赵明诚在东莱所营之藏书处。”
清照所缮《金石录后序》中有云:“……今日忽开此书,如见故人。因忆侯在东莱静治堂,装卷初就,芸签缥带,束十卷作一帙,每日晚吏散,辄校勘二卷,题跋一卷,此二千卷有题跋者五百二卷耳。今手泽如新,而墓木已拱,悲夫!”
赵明诚和李清照夫妇唱和之乐是人世间少有的。清照记载她和明诚赌茶竞赛记忆力的轶事是令人啧啧称羡的。《金石录后序》中有云:
“余性偶强记,每饭罢,坐归来堂,烹茶,指堆积书史,言某事在某书某卷第几页第几行,以中否角胜负,为饮茶先后。中即举杯大笑,至茶倾覆怀中,反不得饮而起,甘心老是乡矣!故虽处忧患困穷,而志不屈。”
这种共同的爱好,是世间所谓伉俪中少有的。不幸生当金兵侵略中原,使得赵李受颠沛流离之苦,历尽人生所不堪忍受的困境,千载而下,使读者欷歔叹息不能自已。
关于李清照的《漱玉词》。沈去矜云:“男中李后主,女中李易安,极是当行本色,前此李白,故称词家三李。”《四库提要》云:“清照以一妇人,而词格乃抗轶周、柳,虽篇幅无多,固不能不宝而存之,为词家一大宗矣。”
最为传诵的佳作《《醉花阴一一重九》云:
“薄暮浓云愁永昼,瑞脑销金兽。佳节又重阳,玉枕纱厨,半夜凉初透。
东篱把酒黄昏后,有暗香盈袖。莫道不销魂,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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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徐釚《词苑丛谈》的记载:
“李易安作重阳醉花阴词,函致赵明诚云云;明诚自愧弗如,乃忘寝食,三日夜得十五阕,杂易安作,以示陆德夫。德夫玩之再三,曰:只有‘莫道不销魂’三句绝佳。正易安作也。”
小令如《如梦令》:
“昨夜雨疏风骤,浓睡不消残酒。试问卷帘人,却道海棠依旧。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
这阕小令写闺媛和侍女的对答,情态逼真,下语尤其隽妙。“绿肥红瘦”,不说花落而用“红瘦”来映衬,这和上面“人比黄花瘦”,用自己比黄花,又是一种境界。
《凤凰台上忆吹箫》(别情):
“香冷金猊,被翻红浪,起来慵自梳头。任宝奁尘满,日上帘钩。生怕离怀别苦,多少事欲说还休。新来瘦,非干病酒,不是悲秋。 休休,这回去也,千万遍《阳关》也则难留。念武陵人远,烟锁秦楼。惟有楼前流水,应念我终日凝眸。凝眸处,从今又添一段新愁。”
这是怀念赵明诚一阕有名的作品。宛转相思,缠绵不尽之情,溢于言外。《古今词论》中有张祖望的评语云:“‘惟有楼前流水,应念我终日凝眸。’痴语也;如巧匠运斤,毫无痕迹。”流水本是无情物,作者却说它能够念到我终日凝眸,真是想入非非。
《声声慢·秋情》:
“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乍暖还寒时候,最难将息。三杯两盏淡酒,怎敌它晚来风急?雁过也,正伤心,却是旧时相识。
满地黄花堆积,憔悴损,而今有谁堪摘?守着窗儿,独自怎生得黑?梧桐更兼细雨,到黄昏点点滴滴。这次第,怎一个 ‘愁’字了得!”
这阕词一起头连叠“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七组叠字,创新出奇,向来为词家所赞美。张端义《贵耳集》称赞《秋词·声声慢》:“此乃公孙大娘舞剑手。本朝非无能词之士,未曾有一气下十四叠者。后叠又云‘到黄昏点点滴滴,’又使叠字,俱无斧凿痕。 ‘怎生得黑’,黑字不许第二人押。妇人有此奇笔,殆间气也。”
《花庵词》选李易安《念奴娇》词云:“萧条庭院,又斜风细雨,重门须闭。宠柳娇花寒食尽,种种恼人天气。险韵诗成,扶头潭醒,别是闲滋味。征鸿过尽,万千心事难寄。 楼上几日春寒,帘垂四面,玉阑干慵倚。被冷香消新梦觉,不许愁人不起。清露晨流,新桐初引,多少游春意。日高烟敛,更看明日睛未?”
这也是一阕我所爱读的易安词。词中烘托出女词人的生活环境。春寒之后迎接新春要出游的心情,跃然纸上。 “宠柳娇花”造词亦前所未有,可与前面提到的“绿肥红瘦”同属创新的隽语。
朱熹说:“本朝妇人能文者唯魏夫人及李易安二人而已。”象朱熹这样的理学老夫子,居然对李清照也表示崇敬的意见,可见她的作品的真正价值所在。端木子畴在《四印斋重刊漱玉词》序中有云:“苕华琢玉,允光淑女之名;漆室巨幽,齐下贞姬之拜。”我们读《漱玉词》,确有同感。
(原载淮阴师专编《活页文史丛刊》)
1982 12 16
按海昌查揆撰《李易安论》,其中有云:李清照再适之说,向窃疑之。宋人虽不讳再嫁,然考叙《金石录》时,年已五十有余。《云麓漫钞》所载《投綦处厚启》,殆好事者为之,盖宋人小说,往往污蔑贤者,如《四朝闻见录》之于朱子,《东轩笔录》之于欧公,比比皆是。……
叉按陈文述诗云: “谈娘善诉语何诬,卓女琴心事本无。箱有琵琶查八十,清商一曲慰罗敷。宛陵新序写乌丝,微雨清寒本事诗。一样沉冤谁解雪,断肠集里上元词”(按《去年元夜词》本为欧公所作也)。《白香词谱笺》卷四《生查子》“去年元夜时”虽作为朱淑真之作,但据四库提要仍考证是欧阳修的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