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  炕

纯北方的郊区农村，最近几年的时间家家户户不可或缺，缺了无法生活的土炕，如今以少得可怜寿终正寝就要绝迹。它几千年的丰功伟绩不是任何伟大人物可与比拟的，它是中华民族自治至终的英雄，它就中沦落成原形泥土被人们当成不经意的肥料。没有表彰没有记载没有碑文。它已被木床铁床铜床席梦思所以代。成了火暖电暖电褥子的笑料，村村家家花秸、树叶、玉米秸、干草、棉花柴、木柴通通无影无踪不知去向了。

我愿为土炕立传，为它扬名显姓，因为土炕不可能成为受到保护的文物古迹。尤其民间土炕不能与故宫的火炕相比。

不管大三间、四破五还是正房大五间，在农村和过去的城市，中间屋都有一个或两个灶台；或方式圆七层砖高用土坯或蓝砖红砖砌成；灶台上面安一口七仞八仞的大铁锅，人口太多的大家庭也有用九仞的。灶塘口通向东西房间的土炕、早中晚三遍火，熬粥炒菜蒸窝头贴饼子烧的都是塘口的干柴，因气和剩任热量通过大炕传向烟筒散入天空，每到吃饭钟点那就是所谓的炊烟，女人招唤男人和孩子的无声语言。

搭炕搂烟筒很有讲究，盖新房时烟道要由娘家舅爷亲手用花秸泥或麦鱼泥抹平抹厚下贵上窄，据说娘家人搂的烟筒好烧，其实怕婆家人给媳妇使坏，烧火做饭时倒烟，也算对妇女劳动权益的一种保护吧。一般来说搭炕都在春天无雨季节，宽敞地方最好是在场院，一堆黄土掺上花秸麦鱼之类，一遍一遍地翻腾，最少要放水闷一夜或两天。脱胚那天男人赫脚露膀双脚在泥中践踏，使泥彻底粘合，这样脱出的胚不易折断，不易裂缝儿走形儿。这可是个累活儿至少两个人干，用木制长方形模子脱立坯，再用正方形模子脱方坯，比在坯厚些，因为主坯就是屋中的炕面儿。坯干以后要立起来晒透再运到列家中搭炕。立坯做柱支撑方坯，中间留有烟道；方坯摆平所有面积，再抹上花秸泥用大火烧干，一年四季就有了睡卧之地。炕帮根据各家条件喜好，有砖砌白灰挑缝儿的、有砖镶外帮炕沿用五公分或三公分厚木板做的，冬天没有冰凉之感。糟糖之家纯土坯抹点花秸泥涮点白灰水也将就了。总之不一而足目的一样。

那年月靠生产队分的柴禾几乎每家都不够用，孩子大人农闲早晚背着筐拿筢子镰刀搂树叶、割干草堆在院里或村边准备一冬的热量。女人尽量节省着用：早晨无非热剩粥窝头那么点东西，用树叶干草软柴；中午饭多且急，用玉米秸一类不软不硬的柴竹；晚上要把第二天的早饭一并做熟，加之漫漫长夜就要用树枝棉花柴一类的硬柴。十冬腊月早早铺开被褥，免得热气跑掉，吃完了饭一家大小立即钻进被窝，女人便高喊灭灯。

男人是个例外，往往吃过饭不约而同凑到光棍人家里，闲聊胡侃追闷子，光棍家里最随便，一人吃饱全世界打饱嗝，烧柴到场院就抱，谁也不取惹，时不时烦了往队长支书家一躺，连吃带睡，那可也不是什么小麻烦，要不怎么说历朝历代都变不了光棍怎样那。最得意的是离场院较的人家，有幸我家就住在场院后面与库房、会计室前后院。队里饲养员住的屋子黑天白日烧炕，冬天夜里拦牲口料要用温热的水，白天用那口大厚铁锅炒玉米高梁等饲料，粮食有香味牲口爱吃，要知道那时的牲口可是生产队的命根子。我爷爷是生产队几十年的饲养员又最疼我，于是凡到饲养员屋侃天儿的人都很自然地给我留一个炕上的位置，而且我可以住在那里。

炕不算大，睡五六个人的样子，反正生产队多得是柴，每天晚上烧得滚热。坐在炕靠着爷爷卷起的被褥睁着两眼听大人们说古，有时屋里热得身体好的汉子脱了膀子喝水拌嘴。最诱人的是香场人巡夜人，在场院马棚设套逮狗、野兔、黄鼠狼，在爷爷土炕边的大锅里炖，如果碰戈队里粉房夜班、揉一个粉团在火上烤熟上狗肉，那滋味儿……至今想来口水不止。

夜里十二点男人要回家时，女人给孩子掩好被子，放下鞋底儿，到灶边把准备好的柴末草末儿推进尚有火星的灶塘，此时男人的脚步声正好传进院子，如果不算太困，乘鸡不叫狗不咬时男女就可干该干的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