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文江和江太太离婚的事轰动了柳林镇。人们有的震惊,有的叹息,更多的是幸灾乐祸。说李文江,他妈的,这小子纯粹是“嘬”的。江太太其实不姓江,姓白,叫白小新吧,是李文江的老婆。李文江长得丑且窝囊,江太太呢,聪明、漂亮,鬼狐狐的眼睛,一笑咯咯咯咯咯……脆。奶子像大白兔一样,一跳一跳的。嗬!那眉眼……那脸蛋……难怪小伙子们鸣不平,咳!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了。江太太到不以为然,一畦萝卜一畦菜,谁的爷们儿谁不爱。久而久之,人们就戏称她江太太了。江太太给人的印象是她闹工分的事。因为在我的印象中都是队长给多少人们就要多少,好象谁也没提过工分。江太太闹工分确实是拔了头份儿,开了先河。要说江太太的活儿干得确实地道,一般人——无论是大姑娘小伙子还是老庄稼把式还真比不了她。可好像她从来没挣过满分——十分。这让她愤愤不平嘟嘟囔囔。那天,是间中茬玉米吧,生产队男女劳力在一起干活儿。江太太的苗定的整齐,草除的干净,真可以说是刀刀见血。而且活儿做得也快,把我们这帮大老爷们儿落得一楞一楞的。晚上,记工分。大老爷们儿和江太太都在记工室里,麻队长(我们队长是个麻子)坐在旁边监工。记工员一边记一边嚷:花猪,十分,李文化十分,嘎蛋十分,侃爷十分,翠花八分,江太太八分……江太太说话了,队长,这不合适吧?麻队长说咋啦?有问题呀?有问题!今天我干的比您少吗?不少。质量差吗?不差。那怎么我八分您十分呀?麻队长笑了,笑得脸上的麻坑儿金光闪闪,灿灿烂烂,说他二婶,还不明白?我们是老爷们儿呀!老爷们儿就十分呀?当然。那我们文江呢,他怎么八分?哈哈,你们李文江还算个爷们儿?哈哈,哈哈……他怎么不算?他干不了爷们儿活……我干的了爷们儿活儿。可你是个娘们儿……江太太气坏了,脸由白变粉,由粉变白——他妈的,这是什么逻辑?欺负人啊!不行,我告诉你,我干的了爷们儿活儿,今天不给我十分就是不行。队长不悦了,说他二婶,这就是你的不对了,这不是捣乱吗?十分可不是拔苗薅草,得是全活?全活?对啊!你行吗?你说吧。抹房脱坯拔麦子打堤?随便。拉墒赶砘子趟青耙地,您瞧着办。筛簸扬拿煞,提量下种豁?没问题。队长脸都紫了,像一个长了斑点的茄子。说好吧,明天咱俩比。扛麻袋上囤梯。您要是赢了我,甭说十分,一百分我也给您。您要是不行,对不起,八分您也别挣了……嘿嘿……他妈的,这麻子真不是东西,这不是刁难人吗?上囤梯扛粮食甭说一个娘们,就是大老爷们不也够戗吗?再说,从古至今,你听说过女人扛麻袋吗?一百七、八十斤的麻袋,没劲行吗?您扛的起来吗?干这活还得有巧劲呀,您不能硬挺。伤着,努着呢?尤其是上囤梯扛粮食的一刹那,要借劲使劲,把口袋嘴打开,往囤里一倒一提溜,刷地一下,不等麻袋着囤,粮食就得倒出来,如果口袋要是拽在囤底里,麻烦了,就像一堆死肉,死沉死沉的。多少棒郎子也过不了这个关啊!屋子里静极了,人们或盯着麻队长或看着江太太,几个小伙子嘻嘻笑起来。麻队长觉得不大对劲儿,尴尬起来,您啊,想挣十分,下辈子吧!散了,散了,说着麻脸队长就要下地。等等,江太太微微笑了,说这可是您说的,我扛得了麻袋您就给十分。是啊!那好!我就和您比,如果我被您比下去了,我一分不要,如果我要是赢了,那咱村的章程得改改了,怎么样?……麻子队长有些蒙了,本来,刚才他说的只是一句气话,玩笑话。(您不是想挣十分吗?扛麻袋吧!您扛的了吗?扛不了,扛不了您就知难而退了。)没想到江太太叫真了,和自己叫上了。真扛?好男不和女斗,这是自古的理儿,一个大老爷们,赢了又能怎样呢?嘿嘿,赢了个娘们,光彩啊?!再说,一村老街坊,抬头不见低头见,这叫什么事呀?可话说出去了,不应又显得自己太那个了。他不吭声,小伙子们嗷嗷地叫着,没办法,比吧!好在生产队有一个不成文的规定,想挣十分吗?扛麻袋去。姑娘媳妇们都替江太太捏了一把汗。李文江也在旁边拉着江太太,小声说,孩他妈,八分就八分,咱走吧!不行!这口气我咽不下去。第二天,比赛开始了,麻脸队长很潇洒的来到场院。一垛的麻袋包整齐地码放在场院的中间,这是昨天扬好的陈玉米,今天正好入库。(也是为夏粮作准备。)麻脸队长来到麻袋旁说声来吧!两个小伙子一边一个,搭起麻袋,用劲儿一悠——这叫“烧活儿”,麻脸队长低下脑袋,往前一挺,麻袋稳稳地放在他的肩膀上。他猛地起身扛起就走。稳稳地上囤梯,很潇洒地把玉米倒到了囤子里。人们把目光对准了江太太。江太太微微一笑,说这有什么呀!她轻松地走到麻袋旁,两个小伙子连忙帮忙,江太太说不用不用,只见她往下一蹲,一使劲,竟然将麻袋撅起来,放到了肩上,笑眯眯地走到囤前,很轻松地上了囤梯,刷地把粮食倒到了囤里……笑嘻嘻地看着麻队长。人们啊地张大了嘴巴,好半天才缓过劲儿来。麻脸队长也出了一身冷汗。妈吆,这娘们怎么这么大劲儿呀!以前没看出来呀!怎么回事?人们一团雾水。这时,不知是谁想起来了。哎呀,对了,这娘们的爸爸是扛大个出身,她从小就没了妈,整天和她爸爸东奔西跑的,扛个麻袋算什么?她还扛过盐包呢?一天过去了,麻脸队长挺不住了。说不行,不行。怎么?你这个大老爷们儿想反悔?哪能呢?扛麻袋算什么?咱们套车趟青吧,使大牲口,咋样?用咱们队那大青骡子趟青!江太太嘻嘻嘻地笑了,到饲养室就拉大骡子。大青骡子一见她,“咴咴”地叫着,蹶子撩起一丈多高……江太太抡起大鞭啪啪就是两鞭,大青骡子“扑通”一声倒在地上。她一把薅住了大骡子,“吁吁吁喔喔喔”地套上了车,“光光光”跑到地里,套上耠子,刷刷地趟起来。麻子队长眼都绿了,哎呀,他万万没想到今天会栽到一个娘们儿手里,丢人呀!不行,咱们比赛拔麦子!人们知道,麻子玩真的了。拔麦子是麻队长的看家本领呀!以前,他给地主大老朱家扛活,有多少拔麦子的高手败在他的手下,领不到工钱。每到拔麦时,他扇披着漂白的小褂儿,英姿勃勃。别人弄得泥猴一样,他呢,小褂儿上连个土星都不落。拔麦子不腰疼,专吃这碗饭,您有辙吗?不过,这手绝活他是轻易不外露的。干什么呀,都是一庄老乡亲,能不让人家吃饭吗?又是给生产队干活。能过去尽量过去。不过,也有例外,碰上不顺心的事了,有人跟他叫横儿了……他有时也露那么一小手,让你领教领教,让你知道土地爷的鸡巴是泥的。(就这么一小手,就)让你找不着北。一次,是给地主大老朱家拔麦吧,麻队长是打头儿。我有一个叔伯哥哥,年轻气盛,不知深浅。对麻队长不屑一顾。说拔麦子有什么呀,也值得吹牛逼,是他妈尿泡尿的活儿。麻队长不吃味了。早晨四点钟,他就带着长、短工下了地。我的叔伯哥哥也摩拳擦掌,准备大干一场,和麻队长好好比试比试。麻队长到地后并没有玩命,而是慢慢地拔着,没有什么着急的样子。到了八点钟,太阳高照,送饭的来了。据我的叔伯哥哥说,那天的饭食非常好,猪肉焖扁豆。我那叔伯哥哥平时哪见过这样的饭食呀,这通吃。吃的满嘴流油,腰都猫不下去了。吃过饭后,麻队长开始发威了。先是一推三根垄——一人拔三根儿,接着翻垄就是捯辘轳绳——一根。麻队长扇披着漂白小褂在麦浪中起伏,怀中抱月,根本不直腰,只见麦个子一个个从裤裆里颠出来,令人眼花缭乱。这下热闹了,可地都是拔麦子的人。有在地头的,有在地中间的,还有在地尾的。再看我那叔伯二哥,热闹了。就和泥猴一样,刚吃完猪肉焖扁豆,叫渴啊!他死盯着那挑水的——每到拔麦子时,都有人管专门送水,这也是多年形成的规矩。一会喊:“水……”一会又喊:“水……”咳!他抱着水桶不撒手了。那天,我的叔伯哥哥夜里三点才回家,就这样他也没拔完呀,他那点儿麦子拔了三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