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到网络恶搞事件冲击,饱受争议的赵丽华,客观地说是一位相当出色的诗人,近些年来也写过不少质量上层的作品,在网络上被“恶搞”的那些诗歌都不能算赵丽华的代表之作。她的《风沙吹过……》《廊坊不可能独自春暖花开》《大雨倾盆而下》等都是产生了广泛影响、受到诗界认可的篇章。读这首《风沙吹过……》,你会感觉一个战胜艰难险阻的异常强大的主体的存在:
风沙吹过草原
风沙吹过草原的时候几乎没有阻挡
所有的草都太低了
它们一一伏下身子
用草根抓住沙地
风沙吹过城市
风沙终于吹过城市
在城市的街道上
它们飞奔
步伐比行人还快
它们遇到混凝土建筑
遇到玻璃幕帘
它们一路地往上吹
带着情绪往上吹
在最高的楼层
呜咽的最厉害
风沙吹过我居住的城市
向南一路吹去
风沙还将吹过我
吹过我时
就渐渐弱了下来
诗中以铺陈的形式,写到了自然的风沙吹过许多的地带,包括草原、城市街道、高楼等,最后吹向了人,在不同的吹拂对象上,风沙体现的情态是有差别的。风沙在不同的吹拂对象中呈现的不同状态,对应着诗人对这些事物的体验和感知,也在某种程度上折射诗人心境的各种变化,更象征着人类主体具有战胜自然的意志品格。
论实力,中间代是新世纪诗歌中最有发言权的写作队伍,他们大都有着80年代的诗歌阅读经验,有着90年代漫长的诗艺探索历程,他们在新世纪才表现出令人惊讶的艺术创作活力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70后、80后:成长中的两代
毫无疑问,正在迅速崛起的70后与80后两代诗人,其创作队伍数量上的庞大和阵容的整齐都远甚于他们的前辈诗人们。这一方面得益于中国高等教育在最近几年来的迅猛发展,另一方面也得益于互联网空间的铺设和网络文化时代的莅临,在网络文化语境下,大量的青年人通过这个极为便捷的发表与传播媒介,很快与诗歌结下了不解之缘。再加上大众媒体对70后、80后作家的关注与炒作,这个群体的文学表达欲望被不断煽动起来,创作水平也在不倦的追求中迅速进益与提高。
70后诗人这一命名的出现其实比中间代要早,某种程度上这体现了这一代人早熟的文学心理与诗学自觉,在这个术语出笼之后,这一代人从潜在写作状态中被提拔出来,走进了中国新诗的话语场中。在这一代诗人中,沈浩波、尹丽川、胡续冬、黄礼孩、姜涛、江非等都有着不俗的诗歌悟性和较大的上升空间。
在70后诗人群中,沈浩波应该算是最富有锐气和冲击力的,这种锐气和冲击力往往达到了强行逾越旧有诗学戒律与界限的程度。他好比一个刺眼的钉子,不时有力地扎入中国新诗孱弱并充满惰性的躯体,让它疼痛并思变。其代表作《词语的变迁》这样写道:“从前我喜欢‘少女’这个词/每当我说出这个词/就好像从心中吐出清晨的光亮似的/纯洁无比//后来我更喜欢‘姑娘’这个词/喜欢它里面包藏着的/足以使这个词本身膨胀酥化起来的/种迷人热量//而现在,我又开始喜欢‘妇人’这个词/刚刚在纸上写下这个词/仿佛已经闻到这个词所散发出的/诱人乳香//我呀,我现在特别想/我那已经从少女变成姑娘的女友/一举变成一个妇人/让她用她的亲身体验跟我一起完成/这人生审美道路上的三级跳//可是,当我将这美好的愿望向她提起/却遭到了无情的拒绝/这我就想不通了/亲眼看着她高高兴兴地/从一个少女变成了姑娘/怎么如今到了人生路上最关键的时刻/她倒反而失去了追求进步的精神了呢”,这首诗以个体生命经验为基准,巧妙地对女性生命中重要的三个阶段进行了男性视点上的考察,也交代了男人与女人在对女性角色定位上的差异性特征。他在2004年创作的组诗《文楼村纪事》,通过对艾滋病村的真实写照,将博大的人文关怀和悲天悯人的道德责任注入诗行之中,体现了诗人思想视界上的扩大与审美境界上的跃升。
山东诗人江非可以说是70后诗人中的一个特例,他是作为一个农民写作者进入中国诗歌界的。当70后其他诗人凭着深厚的高等教育背景和大学文学社团基础,而纷纷登上诗坛时,没有什么过硬学历的江非,其诗歌的成功完全凭靠自身的天分与过人的勤勉。他的诗歌《边界》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我在想,这片草地,肯定有它的边界
就像春天,一直活到了这个秋天的傍晚
这个世界的动,肯定要停止
就像这个奔跑的男孩,停在了母亲的跟前。
当草地到达傍晚的时候,瞎子一样的树木
只能和根交谈。
春天越走越远,就这么碰上了高压的地平线。
一张薄薄的纸!它的容量
是多么的有限。
多少人写着写着,就这样触到了尘土的边缘。
这首诗牵涉到了有关季节的变换、生命的流逝以及写作的宿命等很多有意义的话语领域,给我们带来了一些启示与教益。当然,江非的《英雄帖》等诗更大气和丰厚,更能代表他的创作水准。
在70后诗人中,黄礼孩的能力在多方面体现出来。自1999年以来,黄礼孩投入大量精力仔细经营民刊《诗歌与人》,先后推出了“70后”“中间代”等若干个有影响的当代诗歌流派,也举荐了不少有影响的中外诗人,为当代新诗的发展做出了突出的贡献。在诗歌创作中,他善于从日常细节中撷取生存的意味,在平凡事物间发掘不平凡的情思。也许是因为从小在海边长大,大海无止息的潮浪将诗人心空的芜杂与烦乱尽数涤荡而去,惟留下宁谧、安详与和谐的意念与感怀。黄礼孩诗歌常用“阳光”“雨露”“梦”“光亮”“闪耀”“气息”等温馨的词汇,表露出对世界和生命个体的善待、温情和关爱。我们阅读他的《飞鸟与昆虫》:
我在大地上
等到一只鸟回归树林
它鸣叫的时候
我知道飞得再高的鸟
也要回到低矮的树枝上
我一直生活在生活的低处
偶尔碰到小小的昆虫
当它把梦编织在我的头顶上
我知道再小的昆虫
也有高高在上的快乐
犹如飞翔的翅膀要停栖在树枝上
在诗歌中,飞鸟与昆虫两种生命状态的鲜明比照,折射出诗人对处于不同层次的两类人生活意义的深刻理解。不同的人有属于自己的不同的成就感与快乐感,正因为此,不同的人也就找到了人生的意义和生活的价值,每一个体的存在也就具有了一定的合法性。除这首诗外,黄礼孩的《谁跑得比闪电还快》《花影》《窗下》等诗作也是为人称道的佳作。
与时代的奔跑步伐相一致,诗坛的代际更换速度也是很快的,当中间代逐渐获得认可,当70后不断成熟起来,80后诗人的身影又纷纷出现在中国诗歌的天空之中。春树、阿斐、唐不遇、丁成、、郑小琼、巫小茶、熊盛荣、嘎代才让等80后诗人,在最近几年来创作势头很猛,已引起人们的普遍关注。春树的《我是一个女孩子》较能反映80后一代人的心理现实:
我只是一个女孩子
在听音乐和看电影时会哭
喜欢虚荣
还有一切虚幻的感觉
天天都涂香水
轻陷在柔软如天鹅绒的床单上
颤抖
写诗也许是在滥写感觉
咬紧牙关以至出血
我的血出得越多越好
还有什么事能让我兴奋
我的眼睛开始变长
脸色发黄
变得像一个从来不认识我的我
也许这才是真正的我
我想和命运做斗争
那就是我真正的什么也不做
我倒要看看我能变成什么样子
我能不能接受我变成的样子
诗歌用漫不经心的笔调写漫不经心的岁月,诗行中隐现着80后一代人对未来既憧憬又担心的复杂情感。80后应该算是中国现代社会最为幸福的一代人,他们有很好的学习条件和较自由的生存环境,他们有理由比前辈们走得更远,同时,他们也是最有压力的一代人,在这个竞争无处不在的语境下,为了赢得属于自己的生存空间,他们需要比他们的前辈懂得更多更多。某种程度上,春树的这首诗是对这一代人特殊命运的一个侧面交代。
可以说,70后和80后诗人的写作基础都是相当扎实的,发展的前景极为可观。不过目前来看,这两代诗人的诗作还显得有些轻和浮,缺乏有深入楔入时代肌体的沉厚和雄劲。不必担心,不足只是暂时的,缺陷也会被时间所补救,未来的诗歌天地毕竟是属于他们的。(文/张德明 本文刊登于《中西诗歌》2008年第3期)
张德明,1967年9月出生,湖北天门人,现居广东湛江。2004年在四川大学文学与新闻学院毕业,获文学博士学位。有专著《网络诗歌研究》《现代性及其不满》等。在《外国文学研究》《人文杂志》《四川大学学报》《华中师范大学学报》《广东社会科学》《名作欣赏》以及《文艺报》《星星诗刊》《敦煌诗刊》等刊物上发表学术论文和评论文字数十篇。有文章被人大复印资料和《中国社会科学文摘》转载。现为广东湛江师范学院人文学院副教授。北京师范大学博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