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四道河,前面是一片洋槐树林,密密码码,阴森森的,要不是有一把手电,都不知道往哪里走。进了路口,狭窄的道路更像走进了一条死胡同,两边全是茂密的槐树,槐树的树枝上长着刺,不小心会把衣服剐破。在我们的记忆中,这条洋槐树路是最可怕的,白天一个人走路都会感害怕。每次走到半路上,会担心从两侧的密林中窜出人来。这些人多是去林子中捡蘑菇拾草的,也可能是看林子的人。不要说窜出个人来,就是窜出一条狗或一只野兔来,都让人心惊胆颤。
酋长在最前头带路,他的后面是木匠,木匠的身边是二皮和他的妹妹跟屁妞,我在跟屁妞的后头,我的后头分别是大小子、二小子和南洋,最后一个是大眼。这个队伍的排列,从开始走进狭窄的玉米地,基本上没有变过。我看见跟屁妞自从走进槐树林的小道,就开始下意识地拉住了她哥哥的手臂。二小子一路上都在催促大小子,“哥,你快点,别掉了队伍。”大小子大口喘着粗气,“呼哧,呼哧”,像在拉风箱,“放心吧……我怎么会掉队……”说完,继续拉风箱。大小子在我们这些人中,数他身体最胖,走起路来也不紧不慢,小跑起来就听见他在身后喘粗气。别看大小子这么胖,二小子却精瘦。有人见了他哥俩,经常会开他们的玩笑,问道,你们是不是一个娘养的?大小子回答是肯定的,二小子会有力地回击对方,你和你哥才不是一个娘养的。
刚走进槐树林几十米远,不知道是谁惨叫了一声,接着跟屁妞发出了一声更尖利的叫声,吓得她转身就往回跑。我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被她撞了一个趔趄,例退了两步,后背正撞在了身后的大小子,我倒在他身上的同时,他身后几个人如同倒下去的多米诺骨牌,人仰马翻,倒在一起。这还不算,二皮和跟屁妞也一起扑倒在我们的身上。
“有鬼啊,快跑啦!”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句。
我看见酋长和木匠从我们身边越了过去。我刚推起跟屁妞和二皮,二皮就拉着他妹妹的手往回跑。我们几个从地上爬起来,谁都不管不顾,也跟着往回跑。冲出了槐树林子,又在河滩的沙地上跑了二三十米。酋长和二皮见后边的人没有赶上来,才收住脚,也不再往前跑。我离他们俩还有十几米的距离,已经跑不动了,两腿发颤,口干舌燥,一屁股坐在沙地上。接着是大眼、二小子、南洋,鱼贯而出,上气不接下气,嘻嘻哈哈,坐在一起,笑成一团。我们开始相互埋怨,查找是谁最先发出的怪声,但谁都不承认。跟屁妞忽然大声说:“大小子呢?大小子怎么还没有出来?”我们环顾了一下四周,唉,还真没有找到大小子。我们一下子紧张起来,赶紧往槐树林的道路口望去,还是不见大小子的身影。
“哥——哥——你在哪里?”二小子喊着。
“大小子——大小子——你——在——哪——里——”我们放声一起喊。
过了好一会,只见从槐树林的路口处,走出一个矮胖的身影,一摇一晃,手里好像还拎着什么东西。
“是他。”
大家兴奋起来,一起喊他的名子。
大小子走到跟前,说:“你们这是干什么,没命地往回跑,难道真的遇见鬼了?”
“到底是谁怪叫了一声?我好像听见是二皮的声音。”酋长问。
“不对,我听见声音是从后边传出来的。”跟屁妞为哥哥辩护。
“那是眼睛?”
“绝对不是我。”我也赶紧辩护。
“那会是谁?唉,大小子,你手里拿着什么东西?”酋长问他。
“你们猜猜,这是什么?”大小子把一个圆圆的东西扔在了沙地上。
大家围过来,借着微暗的月光看不太清楚。酋长拿手电一照,大家一起叫起来。
“啊,是刺猬!”
那只刺猬见到了亮光和周围一圈大大小的各式各样的脚和鞋,立刻把头缩进了身子,整个儿成了一个带刺的圆球。
“大小子,这么半天你在林子里抓刺猬去了。”
“什么啊,眼镜把我撞倒的时候,我一屁股坐在了这家伙身上了。到现在我的屁股还痛得要命。我想起来了,是二小子发出的怪叫。”
众人把目光一起转到二小子身上。
“我,我也是不由自主,走着走着,就感觉脚面子上碰着一个肉呼呼的东西。还好,这家伙当时正从我跟前过。”二小子指了指刺猬,辩解道。
“好了,别说了,既然知道是怎么回事,我们还是赶路吧,再晚去一会,第一场电影就放完了。”酋长又要往槐树林的道路走,大家都有点怯,不肯往槐树林里走。
“我想起来了,顺着河滩往前走,也可以到朱盘村,我以前和妹妹赶集的时候走过条路。”二皮说。
“真的吗?我怎么不知道?”酋长说。
“当然是真的,不信,你问我妹妹。”
“我可记不清楚了。”跟屁妞赶紧解释。
“跟我走吧,肯定没有错。”二皮肯定地说。
“这只刺猬怎么办?”大小子说。
“放了它吧。我们赶路要紧。”跟屁妞说。
“它好像受伤了。”我用脚碰了碰刺猬,刺猬发出了轻微的惨叫声,把身子缩得更紧,刺也立得更尖。
“有办法了。大小子你把上衣脱下来,包着它不就行了。”大眼想了一个注意。
“对,这倒是个办法。”大小子把外衣脱了下来。把刺猬包在衣服里,将两只伸子系在一起,提着就走。
我们在二皮的带领下,沿着宽广的河滩往前走。河滩并不好走,上面有大大小小的鹅卵石,又没有光亮,深一脚,浅一脚,有好几次,我差点被脚下的鹅卵石绊倒。走了大约半个小时,我们终于看见几间房子。爬上一个土坡,进入了村子。顺着电影传出来的声音,寻找放电影的场地。原以为会在赶集的空场上放,到了那里之后,空无一人。又顺着电影传来的声音,继续寻找,终于在村子南边的河滩上找到了放电影的场地。因为在河道另一侧,所以我们顺着河滩走的时候,并没有发现。
那是河道拐弯的地方,有一大片平整的满是鹅卵石的河滩上,竖立着两根十几米高的木头竿子,每根竿子上系两根绳子,分别支起了电影银幕的四角,使银幕像一面白帆。放影机就在人群中央的桌子上,两个轮子一样的电影胶片盒均匀地转动着。放影机的镜头发出一束锥子形的亮光,直直地照在银幕上,雪白的银幕上显动电影里的人和情景,银幕上的人在流动。在我们小的时候,电影就是这么神奇,它几乎充满了整个童年,成了那个时候人们对文化热爱的最好体现。放电影的场地上,黑呀呀一片,全是人的脑袋,连幕布的背面都站满了人。幸好对着放地方比较宽敞,捋过一片人的脑袋,只能看见一个显得很小银幕,人物和情景是如此的模糊。
“我们到前面去。”酋长带着我们绕了很大一个圈子,才来到前头,其实已经到了银幕底下了,前边已经坐满了人。我们坐在最前头,只能仰着脸看,一会儿脖子就开始发酸。
“走,去银幕后边。”
来到银幕后头,同样也聚集了不少人,而且只能看到相反的电影。我感觉很不习惯,而且也没有前面的银幕清楚。最后只好找了一个很偏的地方,翘着脚,站着看。没看多久,第一部电影已经放完了。这部电影我们都没有看过,也不知道放的是什么影片,总之是战争题材的影片。只记得电影的上的解放军战土喊声振天,“同志们,为了新中国,冲啊!”接着是人民解放军以排山倒海之势,全歼顽敌,把胜利的红旗插到了敌人的阵地上。
第二部电影开始了。不是酋长说的《渡江侦察记》和《小兵张嘎》,而是一部国产动画片,叫《三毛流浪记》。看来,酋长的信息有时候也不完全正确。三毛的故事对我们并不陌生,在学校里,我们就看过一套小人书,是南洋的爸爸从上海带来的,但只是其中的一部分内容,看过电影之后,让我一生都记了那个脑袋大大的,上边只有三根稀稀拉拉的头发的三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