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型70后:施袁喜 离诗歌远一点,离现实近一点
2008年7月21日,星期一。云南大理晴间多云,无风。
刚过而立之年的施袁喜,早上睡到自然醒,接到的第一个电话来自北京。“朋友告诉我,昆明公交车发生连环爆炸,让我和家人注意安全,不要到人多的地方去,不要和陌生人说话……我感佩于互联网的伟大,使消息瞬间得以流布。”起床后,施袁喜没洗脸,就蹲在桌边抽烟,“想,是什么使我们生活在恐惧中?”后来他告诉我,“烟雾太大,想不明白。”
时光逆转到1977年3月22日,中国文革最后一年的春天,施袁喜出生在云南南涧乡村一个彝族家庭。“像安徒生的童年那样,我童年的沙乐河边,也有一座小磨坊,父亲一度是那里的主人,一个人孤独地守着哗哗转动的水轮。”初中时期,施袁喜开始写作。
最早是写诗,“一部分诗歌发表在南涧周围的杂志报刊上,日积月累,剪下来贴成的本子渐渐厚实起来,然后莫名其妙地丢失……”18岁那年,他带着一大群年龄相仿的孩子读一些难懂的诗歌,创办学社,编辑校刊。高中时,他参加了某校园文学大赛,同台竞技的均为大学生,出人意料的是,这个不起眼的高中生一路过关斩将,最后力压群雄,拔得头筹。
1997年,云南大学对这个出过诗集、获过文学奖的“少年天才”网开一面,将他录进了人文学院。进大学后,“我煞有其事地把自己关在宿舍里,整日读书,装得像个知识分子,替世纪末的文学状况担忧,叹我身才华空负……”当然,和所有的大学生一样,他也时常迷惑无绪,“有时整日拎着酒瓶,在校园转来转去。”
从1993年开始,施袁喜以《黑哀牢》为总题写了一大批诗歌,“一记闪电/扑在窗台上/雷声是你爹/吼着敲门”“牛羊在坡上吃草/你吃什么/五谷杂粮/和往事”,这些电闪雷鸣般的作品最开始在朋友内部传播,后来被发到网上。
一次,“中间代”代表诗人安琪无意中在审视诗歌论坛上读到这些诗歌,激动不已,“一种按捺不住的发现优秀诗歌的狂喜抓住了我,我的眼眶湿润,心跳加速,后背发麻,前胸紧堵……”安琪说,每当自己看到好作品,“就想让更多的人看到,使之更为广泛的流传。”
大学毕业后,怀揣文学梦想的施袁喜只身打马来帝京。之后,像大部分北漂一样,不停地搬家,成摞的诗歌跟着也跟着他从甲地到乙地。“完全是一头理想主义的豹子呀!”不久,他投身在传媒界负有盛名的《经济观察报》,“在一个可有可无的职位上,一干就是三年。”
值得一提的是,在《怀尧访谈录》采访的从外地到北京的文学青年中,有近60%的人会从事与文字相关的工作,投身于报社、杂志社、图书公司、网络媒体等单位,并等待时机寻求转型,施袁喜即是其一。
2005年,一个偶然的机会,他离开报社跳到一家出版社做编辑,因为出色的编辑水准,很快升到主任编辑的职务。等到他离开这家出版社跳到中央电视台时,已经留下了一连串的成绩:先是个人诗选《白乌鸦 黑乌鸦》出版并受到诗歌界瞩目;酒后随手写下的《乌撒牧歌》被中国第一支少数民族乐队山鹰组合演绎后广为传唱;2005年责编的《富兰克林自传》获得中宣部、新闻出版署、教育部等联合主办的“知识工程推荐书目重点图书”荣誉奖项;2006年责编的李银河作品《以温柔优雅的态度生活》入围国家图书馆“文津奖”,而由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的译作《梵高自传》则入选高中语文选修课教程。
“再干下去,搞个国家图书奖、五个一什么奖的也未尝不可。” 已经离开出版社两年多的施袁喜笑笑说,“这些迟到的荣誉,说明我稍微不小心,工作稍微认真点,就可以获得他们的奖项。”随后他笑声更大,“遗憾啊,我这个一直在写作,而且和出版打过多年交道的人,没有跻身中国作家富豪榜。”对于那些通过写作致富的人,他希望增加得更猛烈些,“作家成富豪的背后,更多地沉积着辛酸的血泪,以及艰苦卓绝的劳动。”
刚来北京的时候,施袁喜没想过自己会在北京停留到30岁,也没想过会做电视。“现在,我也不知道自己的心态,能否以3年为时间段:3年报纸,3年出版,3年电视……如此下去,在一个又一个浩大的单位里,卑微地耗尽余生。”他若有所思,“人生没有几个3年。”
2008年4月期间,施袁喜离开北京,回到阔别已久的云南。“专事陪老婆,因为快要当爸爸了。”4月22日,他在个人的网络空间呐喊:“如有朋友来云南,请在昆明刹一脚。”
现在,这个一直在转型的写作者,是香港某传媒集团的杂志执行主编,该刊的部分编辑工作,可以在云南完成。“孩子就要来到世上,惊喜又慌张。”施袁喜如此形容自己的心情。
在昆明,连云朵都慢腾腾的,不想干事,他说,在昆明,“下雨就冷,很容易就开始想念那些在北京的人。”就在本文截稿前不久,我收到施袁喜的短信,他已经是一位父亲了。“千金难得,是个公主,小家伙刚生下来时,重六斤六量。”短信结尾处,是个笑脸图形。
四十多岁60后:杨黎,骂骂咧咧怀揣梦想
2008年10月27日。成都,细雨纷飞湿人衣。
头天晚上,杨黎和李亚伟、颜歌等一帮朋友喝酒直至深夜,等到聚会结束他晃回家时,已是凌晨两点。睡了大概八个小时,手机响起,杨黎被吵醒,等接完电话,睡意已经全无。
是日下午,在位于宽窄巷子的白夜酒吧,杨黎接受了《怀尧访谈录》的专访,这是一次长达五个小时的对话。
1962年生于成都的杨黎,成名于上世纪八十年代中期。诗人韩东曾说:“如果天上掉一块石头要砸中一个天才,那被砸的人一定是杨黎。”然而,在部分公众和媒体人眼里,这个“天才”声名欠佳,甚至是一个与文学无关的人。究其原因,这和他的几次策划有关。
2006年赵丽华诗歌事件之后,杨黎为其打抱不平,在北京组织了一场名为“保卫诗歌”的朗诵会。会上,他的朋友、诗人苏菲舒出其不意的裸体而诵,一时间引来众多讨伐之声,事后有人指责杨黎是该事件的幕后主使;2007年1月23日,杨黎又把自己关进一个“与世隔绝”的房子,声称在整整一年时间内,他不上网、不打电话、不发短消息、不与人接触、不看书报,除了吃喝拉撒就只有写作。但是正好如同质疑他的媒体所料,杨黎很快丢盔弃甲——在那所冰冷的水泥房子里,他只待了十一天。
对于这些广受诟病的事件,杨黎不愿过多解释,只是笑着说:“我不再相信‘是金子就会发光’这句话,因为地太深了,很多金子都会变成古董,所以还是需要折腾。”他更愿意聊的,是关于写作的话题。
“在我的阅读生涯中,大部分书是20岁之前看的,20岁之后,我就看得很少了。”最初,他看的是中国古典小说,后来开始涉猎外国文学名著,“找不到书看就满世界找人借。”
初中二年级起,杨黎开始有意识的创作,而且上手就是长篇小说。具体写了多少字,现在已记不清,“反正写了很久很久,厚厚的一摞纸。”到了高考前夕,他满脑子想的是“赶紧毕业吧”,在他看来,学校生活是不自由的,“毕业后就可以自由的支配时间,开始专业写作。”更重要的是,读过不少文学作品的杨黎,“觉得自己已经是一个大学问家了,认为念大学是浪费时间。”真是皇天不负有心人,高考揭榜之后,杨黎名落孙山。
从学校出来后,十七岁的杨黎就直接去了银行工作,并且一工作就是四年。期间,他继续小说创作,同时开始诗歌写作。但小说字数偏多,“我嫌麻烦,写了还要抄,所以更喜欢诗歌创作。”此后,他还认真阅读一些西方哲学专著,“比如梯利的《西方哲学史》之类。”
一边上班一边创作的生活,杨黎感觉还是不自由,于是辞职。1983年,二十一岁的杨黎写出后来广受文学界好评的《怪客》,并结识了一帮作家朋友,开始创办地下文学刊物。
时间水一样的流走,很快十年过去了。杨黎发现,整天和文学纠缠在一起,也不是办法,“没有钱呀,但是要吃饭。”1992年,刚满而立之年的杨黎下海经商。此时,他的想法明朗而坚决:“等挣够了十万,就转身回来写作。”此后,他和几个朋友合办广告公司。再后来,他跳出来单干,而且干得不错,“三年的时间,公司成了成都市十大广告公司之一”。
但这并没有给杨黎带来成就感,相反,每当别人喊他“杨总”时,他竟会有些不知所措。“老实讲,内心深处不想成为商人,还是希望回到文学创作。”1997年底,杨黎痛下决心,关闭了公司。我问他,开公司的那几年,是不是挣了不少钱,毕竟公司都被评为十大了。杨黎摇头,“除掉各种乱七八糟的费用,实际上根本就没有什么积蓄。”
再次回到写作现场的杨黎,在感觉身心舒坦的同时,很快又遇到生存问题。情非得已,他给包括《南方周末》在内的一些媒体撰稿,“但从来不用真名,而且笔名也是不停地换。”在他看来,那些文章只是为稻粮谋,写得很矫情,“如果署自己的名字,现在肯定脸红。”
2001年,杨黎只身去了北京,期间逢年过节才回成都。“到今年为止,我在北京呆了整整七年,但上班的时间,加起来只有一年。这是我一生中真正的专业作家的时代。”只是这个“专业写作时代”,他挣钱不多,还得靠女友接济才能过活。这期间,他出版了一本诗集《小杨与马丽》和关于第三代的专著《灿烂》。
2002年底,杨黎完成个人首部完整的长篇小说《向毛主席保证》。“写这部小说的几个月,是我生命中最安静的时段。每天中午起床,喝杯凉水就开始写作。我的床和我的电脑在一间屋里,我从床上起来到电脑前坐下,移动的距离非常短,这使我在整个写作中还像没有睡醒:只有当我偶尔抬头,看见窗外明亮的阳光,才明白自己就算醒了也是在白日做梦。”
《向毛主席保证》因杰出的叙述和诗性的语言,在文学圈内快速流传。遗憾的是,小说经过几家出版社都被退了回来。“究其原因,无非就是小说的名字。”不得已,杨黎将书名改为《少年烧》,“这样一来,又没有市场——啊,市场,多么了不起的怪物啊,它把我们时代的写作压迫得喘不过气。”灯光下,杨黎眼光闪烁,表情复杂,看得出,这个人很不甘心。
2008年五月期间,曾经办过地下文学刊物的杨黎,决定自己“出版”这部小说,“算是对这些怪物的反抗。”小说限额印刷了300本,每本独家300元。“我为它们编上了号,从001到300,还为每本签上我名字,而且此书并永不再版。”截至目前为止,杨黎发出去的书有157本,买书的主要是他的朋友。收到的书款让杨黎支付了印刷费、还了一些债,“交了一年的房租和度过了千年难遇的地震”。这些书如果顺利卖完,杨黎将得到八万元的利润。
“这些钱,会帮助我过上两年平静的日子。在这两年中,我会再写一本小说,然后再把它卖给朋友们。”我问他,如何看待目前作家在生存状态方面的两极分化,他说,这本来是很正常的事情。富豪作家不等于写得好,穷作家肯定不是因为写得差,——其实各有各的命。“我有我的快乐,作家不管穷富,都不要相互攻击。”
对于自己的生活状态,杨黎总结后认为是“不自由”:“事实上,不光是我,我这一代人,实际上都很不自由,总是奔波在理想的道路上,在生活和创作中来回折腾,心中的忧虑从未消失,从未。”分别之际,雨还在下,我问了杨黎一个题外话,你喜欢什么样的人,不喜欢什么样的人。想了想,他轻声说:“我喜欢喜欢我的人,我不喜欢不喜欢我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