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小说选刊》2009年第1、2期
徐勇
2009年第1期的《小说选刊》中,胡学文的中篇《像水一样柔软》(《芒种》,2008年第12期)相当不错。该小说叙述了一个叫罗盘的村民,因偶然的机会在自家屋顶看到隔壁邻居院里一幕不伦的男女恋情,遂不知不觉使自己陷入一个不能自拔的境地。男女候夏与王丫之间极不协调的对比——候夏近四十且离婚,而王丫则不过十八九岁,使得罗盘觉得必须告诉女方的父母,而这却导致女方最终和男方一起私奔。本来善意的告密却带来女方家的厄运,王小丫的母亲从此一病不起,一日重似一日,在这种情况下,罗盘从此开始了没有终结的代父寻女的旅程。这一切都导源于生活中偶然的一件小事,最终却导致两个家庭不可挽回的困境。这篇小说高明的地方就在主人公罗盘一次一次的返回和出走,正是在这返回和出走的结构中,不仅刻画了几个人物彼此不同的性格特征,也展现了广阔的斑驳陆离的社会现实和底层民众的生活困境。
这篇小说的独特在于,其既有现实主义极细密的细节刻画,同时又带有现代主义式荒诞的逻辑和主题,生活的逻辑和适度的夸张在小说中十分奇怪的融合在一起,使之成为推动主人公罗盘和王宝生的神秘的力量之所在,其在显示出脆弱的底层民众的象征性的宿命的同时,又富有日常生活的顽强的韧性,读来让人感到无所适从。在这点上,其与广西作家鬼子的小说有明显的不同之处,鬼子的小说一直关注底层民众的苦难,但似乎每一次无意中的打击都能导致主人公的死亡,而胡学文的这篇小说却能在这种走向困境的宿命中一步步发掘人物深刻而坚硬的内心以及广阔的现实,小说荒诞感十足,而又十分真实可信,既令人震撼又使人无奈,主人公的背后似乎始终潜藏着一股力量在无形中促使他一步步走向前方,而到最后竟变得只剩下逃离一途了。
其他如赵光鸣的中篇《帕米尔远山的雪》(《绿洲》,2008年第12期)和方晓的短篇《迷途》(《山西文学》,2008年第12期)都是采用第一人称限制视角叙述,这种视角叙述的优劣长短在这两篇小说中都有较为明显的体现。前者如《帕米尔远山的雪》以一个外来工作组成员 “我”的视角,叙述到南疆帕米尔附近的前前后后的经历。小说叙述的用意十分明显,是想在这种叙述中呈现或表现出“现代化进程”之外“仅存的精神财富”(赵光鸣:《浮尘后面的南疆》),这种财富在小说中主要表现在清教徒式的吟游诗人苏里坦身上上,但因为“我”的这些感受只能通过第三者铁来克的叙述呈现,因而一定意义上也就影响了对苏里坦及其内心正面的表现,因而给人的感觉也如那“帕米尔远山的雪”一样,始终若隐若现遥不可及。而后者《迷途》在表现一个令人震撼的惯于欺骗和嗜赌如命之人的形象上,显示出了很大的潜力,但其对叙述时间的刻意凸显和穿插使用却使得小说显得比较零乱,让人有摸不着头绪的感觉。
另外两部中篇《青云衣》(叶梅,《文学界》,2008年第12期)和《日子的味道》(王佩飞,《清明》,2008年第6期),都是写的一家几代的故事。两篇小说虽说以时间的流逝作为贯穿的线索,但却采取明显回避历史和时代变革的做法,前者略带传奇和诡异色彩,而后者虽然在叙述上存在于毫无节制和粗线条之间的把握不定,但其对琐碎而温馨生活的叙述和对苦难的略带感伤的理解态度,又使得小说不无令人心动的地方。而王芸的短篇《与孔雀说话》(《长江文艺》,2008年第12期),虽然也表现了老人之孤寂的真实心态,但无论从其构思——以人与动物的亲近来表反衬人与人之间的冷漠——还是动机上——存在为贪污腐化者开脱的嫌疑——都不能不让人遗憾。此外如作者谈歌,似乎有写不完的奇人轶事和历史感伤,同样在这个短篇《紫砚》(《啄木鸟》,2009年第1期)中也不例外。
而2009年第2期《小说选刊》中,杨守知的中篇《坚固的河堤》(《长城》,2009年第1期)值得一读。小说描写了一个乡镇干部为了乡民能重新喝上纯净水,而不惜牺牲自己的政治及人生生命的故事。在情节设置和矛盾安排上,小说叙事围绕如何泄洪这一十分紧迫的问题展开,其对不同官场人物的描绘也因这特定的时空而被不断强化,情和理,现实和历史,内心诉求和现实考虑,等等问题都在这生死攸关的时刻冲击着人物的内心,让主人公不得不做出抉择,是为了广大人民的财产、生命安全和长治久安,还是了保全自己的政治生命,在这两种不同的选择中,田得水和何生这两个带有象征性的形象——其象征性也在两个人物的姓名中得到体现——得到了鲜明的刻画。相比而言,反面人物何生的形象比田得水的形象要塑造得丰满而具有多面性,此外,小说也存在叙述上的缓慢滞涨及人物对话的非个性化等缺点,但其能在最后才真正揭开从开始以来就设置的若隐若现的谜团,小说叙述至此才让人恍然大悟,这多少也让沉闷的叙述增添了阅读的快慰。
其他如陈旭红的中篇《白莲浦》(《芳草》,2009年第1期)写的现时代一个桃花源式的故事,一个由非血缘关系组成的家庭,其成员之间和谐而有温情地生活在“白莲浦”这个带有象征寓意的地方,这让久居现代都市的人多少有点神往;而李辉的中篇《我想回家》(《文学界》,2009年第1期)则写出了一个从农村到城里“打工”的老太爷想回家的故事,小说叙述通过一个外来者的眼光审视着城里的形形色色,也让这个外来者欲罢不能,进退失据,小说显然弥漫着批判的味道。此外如迟子建的短篇《解冻》(《作家》,2009年第1期)虽然写得含蓄委婉但那种老旧的故事多少有点让人有似曾相识之感。
看《北京文学·中篇小说月报》2009年第1、2期
徐勇
在这两期《北京文学·中篇小说月报》中,徐则臣的中篇《长途》(《长城》,2009年第1期)最有意思。小说写了一个在读研究生暑假回家和叔叔一起跑长途的故事,故事情节看似简单,但戏中戏式的结构,使得小说读来意味深长,耐人寻味。
这是一个典型的“叔叔的故事”的写法。在旁人眼里,叔叔总是那么的奇怪,与常人不同,十年前水路生意不错的时候,他选择了陆路;而如今水饭难吃了,叔叔却又回到了水路。这种突转让人摸不着头脑,第一人称叙述者“我”就是在这种情况下,进入了叔叔真实而略有神秘的生活。小说耐人寻味的地方在于,虽然叙述的是一次实际中的水路长途,但穿插着叔叔讲述中的曾经的陆路经历,现实的故事可能是平淡无奇,但过去的种种却充满了惊险刺激;正是这样一种现实和过去之间的穿梭及对比使得叔叔的突转渐渐明晰起来,原来叔叔从惊险刺激的陆路长途到选择枯燥平淡的水路的转变,源自一种深深隐藏于心中的赎罪和自我救赎的愿望,他也渐渐从这种看似平淡的生活中悟出了某种人生的道理,叔叔其实是真正走向了成熟。
小说虽然是写第一人称的“我”在给叔叔拍摄DV视频,“我”始终是观察者,但由于“我”与叔叔之间的亲密关系,作为观察者“我”应保持的距离常常于无形中消弭,“我”融入其中不知不觉间被“叔叔的故事”所感染。在小说中“我”虽然始终是作为拍摄者出现,但镜头之外的“我”并非没有情感的存在,正是在拍摄叔叔及叔叔讲述的故事中,“我”此前存在的想法和观念也在渐渐改变。可以说,这既是“叔叔的故事”,也是“我”的故事,“我”作为叔叔的崇拜者在“叔叔的故事”中同样经历着一次人生的感悟和升华。看与被看的对立转化在这里既是小说的结构原则,也是小说主题得以呈现的依凭;而戏中戏式的设计,更使得不同的时空被凝固到一个特定的节点,人生的况味都在这种缓慢中一一呈现,其所承载着的深重的个人历史,在抖落的同时也变得多姿多彩起来。
其他如满族作家叶广苓的《大登殿》(《民族文学》,2009年第1期),虽然也是以第一人称叙述,但这里“我”的母亲的故事是以一种回溯的方式进行,与现实中当下的晚辈——“我”的儿子和姐姐的孙女的故事恰成对比,母亲的注重气节与晚辈的实利主义之间的鲜明对照,使得小说自始至终弥漫了挥之不去的感伤和对家族道德及传统的留恋,小说写得旖旎多姿但也顾盼多“情”,其间种种都在这感伤和无奈之中纤毫毕露尽显无遗。而至于杜光辉的《陈皮理气》(《时代文学》,2008年第11期)则不啻于创造了一个老中医的现代神话,其不仅要救治个人的疾患,还要给社会时代开出疗救的药方,象征意味十分浓厚。